《妖鹿词话》宋樊姑娘

13、第 13 章

　　普禅寺恢复平静，而我送从嘉一路往攸章郡而去，一路平安。等他安顿好后，我那畏首畏尾的小叔又出现了，说是金陵都在流传我与从嘉的事，父亲生气，要我立马赶回金陵。

　　我说，“我最不在乎名声，我不过出门玩几日，哪里都辱没了祖先呢？”

　　小叔说，“你父亲本来也无所谓，他知道六皇子正直的品行，只是朝堂之中总有好事之徒，联合其他皇子的党羽，想要找机会控诉你父亲，才时常拿起你的事做口舌。”

　　我本不愿理睬，只是人云亦云，父亲和母亲又托人送来书信，要我动身回家。等从嘉安顿好后，我便起身返程。其实不是别人劝我离开，只是青璇分别时留下的一句话，“无论你对六皇子的情谊如何，你日日在他身边，倒让你不那么珍贵。不然为何狐妖当日能进他的卧房，难道六皇子真的是无辜之人？那世上的女子都要去当尼姑啦！”

　　经历普禅寺一行，让慧空徒增另一番感悟，这只狐狸倒是陪在他身边，赴他国游历去。而我回到金陵，先是被父亲母亲教训了一顿，于是闭门思过，日日在府上女工作画。

　　这日郎中令的小女儿思莹来周府找我，童年与她交好过些日子，只是后来她总是围在皇子们身边，谄媚地渐渐失去了性格，常常做些自相矛盾的事，让我开始刻意远离她。今日她来，是说太子马上举办诞辰宴，特地来邀请我。

　　我直接说，“不去。”

　　思莹不依不饶，贴过身看我手下的临摹的画，说，“这是谁教你的？”

　　我说，“是我师傅，不过这幅画是我小叔教我临摹的，他虽然不成器，但是工笔还算不错。”

　　“真好。”思莹有些羡慕地看着我，“我在府上，就像皮影一样，被他们弄来摆去。”

　　我说，“怎么说？”

　　“我在府上日日都读写《女诫》和《女论语》，嬷嬷就拿着戒尺站在我身后，我稍微驼背一下，就用力抽我，所以我不爱待在府上。”

　　我说，“所以你就充当了太子的说客，这会儿来劝我？”

　　思莹说，“说起来咱们这些人也算是从小长大的玩伴，太子就像早年出门的哥哥。依我看来，他对别人就算有无数的心机，在你这儿还留有一丝淳朴，可你非但不感激他，还要处处言语讽刺，这不是抹灭了他最后一片善良嘛。”

　　我不领这份情，“他的一丝淳朴，在我这可能连剩菜剩饭都不如，别人身上如若有十分的淳朴，我为何要去讨他的一分？他的珍贵在我眼中却不是稀罕。至于他为人的品格，轮不到我去评价或是影响，难不成有朝一日他成了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还要责罚我如今的冷漠？”

　　思莹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就没意思了么，就算不为别人，如若一切顺遂，太子登基当了皇上，你在南唐还要好日子过吗？”

　　我说，“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思莹说，“算了。我不劝你了，依我看来，你是要做武则天的女子，根本看不上一心崇拜杨玉环的姑娘。”

　　我说，“我也不懂，为何你们都想做杨玉环？难道都忘了她怎么在马嵬坡被勒死的吗？”

　　思莹轻轻笑道，“可是女人都想被宠爱，用江山陨灭的浪漫去滋润她的爱，还有什么比葬送一个乱世更荡气回肠呢？再说了，世上只会有一个武则天，却可以有历朝历代的杨玉环。”

　　我放下手中的笔，说，“好吧。我无所谓，就算他日尘缘将尽，我干脆做个姑子也不错。”

　　“果然去过普禅寺，就开始说庙里的话了。”思莹想到一事，“说到庙，你可听说太子府上的怪事？”

　　我问，“什么怪事？”

　　“几个月前，估摸着就是你去普禅寺的那些日子，太子无缘无故地大病了一场，口齿不清，眼神发愣，彻夜无眠，还总是爬上树对着月亮乱叫，像荒野的野兽一般。这可把皇上吓坏了，将宫中的太医统统派往府上查看，开了多少药，喂了多少人参汤药，始终不得好转。半个月下来，整个人瘦掉一半，脸色铁青，那魂说是被阴司勾去了一半。”

　　我想到那日在太子府上看到的黑猫，想来正是妖怪的诡计，说道，“可能是他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得到的报应吧。”

　　思莹摇头说，“不知道，听说皇后日日握着太子的手流泪，说她过去太过怀疑他，倒任由他被世事磨难，忽视了独立锋芒的辛酸。”

　　我问，“如今病好转了吗？”

　　“后来有位跛脚道士，在太子府上社坛作法，又让太子喝下了符水，另派有二十个弟子绕着太子府诵经念法。终于渐渐好转。道士说府上有妖气，是从战场上招惹而来的，要将那些游荡的亡魂都找到安身之所，才能彻底治好太子的病。”

　　“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去安置这些亡魂呢？”

　　思莹说，“大兴修建寺庙道观，这不过都是劳民伤财的功夫，且要长年累月的见效，皇帝疼爱太子，特地派了大臣管理这事。”

　　我说，“如今太子怎么样了？”

　　思莹神秘笑道，“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吗？”

　　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我实在不耐烦，赶紧让人将她送走了。

　　那人刚走，曾经在太子府上见过的猫妖，跳到我的书桌上，对我说，“你为何不去太子府上？”

　　我说，“我去干嘛？再去看太子那张嚣张的面孔吗？”

　　黑猫伸了个懒腰说，“他哪还有力气嚣张，整个人都半死不活了。被我折腾了半条命，这会儿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我说，“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没想到你还只是个小妖，恐怕心里还有些惧怕，他是天之骄子，如果是受神仙的指派而来的，那不得得罪了神明？”

　　黑猫舔舐爪子说，“我不怕杀了他，我现在明白，生不如死的痛苦，可能比痛快地了解人间恩仇，更值得我去抱负。你若是不信的话，你去太子府上看看，不就知道我的手段吗？”

　　这猫妖的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等到太子诞辰这日，我跟着思莹前去祝贺。

　　太子扮做花旦，在戏台上反串起安乐公主，唱起了骄奢无状的日子，歌词婉转动人，却将他往日征战沙场的男儿气概全部抹灭了，我偷偷看皇上和皇后揪心的神态，像一对可怜忧心的父母，看到病重的孩子万般不舍。

　　唱词道完，太子走下戏台，走到皇上的面前，竟然跪下来说起了这些年情深义重的感恩，字字涕目，倒把前来贺寿的文武大臣、高官子弟都吓坏了。然后又在皇后面前，回忆起他儿时的调皮和叛逆。

　　皇后抓着他的手，默默流泪说，“儿啊，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我却看到太子脑袋后面站着那只黑猫，正冒着透亮的眼睛，一双爪子好像时刻就准备扑上皇帝，从脖子割出一道口子。我仿佛明白了猫妖嘴里生不如死的意思。

　　一道日光漏过树叶打在太子脸上，那只黑猫一躲，跑去阴凉的地方去了，太子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些，愣在原地如梦方醒，“我这是怎么了？”然后打量一身戏服，“我怎么穿成这样？”

　　皇后看出他的好转，抚摸他的脸说，“我看现在是明白过来了！”

　　然后赶紧喊来贴身的小厮和侍女，带着太子去梳洗。在众人的目光中，太子慢慢走过诸皇子身边，在五皇子面前停下的时候，那只黑猫又跳回了太子肩膀上，轻轻挠过太子的脸。眼见太子的双眼发出绿光，然后不受控制地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一下捅进五皇子的腹部。

　　“呀！”旁边的侍女吓得摔了手中的托盘和茶碗。“杀人了！杀人了！”

　　皇上和皇后本来已经坐下，这会儿吓得纷纷站起来，侍卫们马上冲进来，将各人团团围住，太子妃这会儿和侍卫将太子抓得紧紧。

　　才满十三岁的五皇子倒在地上，有太监大喊，“快救人啊！快救人啊！”

　　皇后不顾侍卫的阻拦，冲到五皇子面前痛哭流涕，然后上前冲着文献太子就是一记耳光，“我不管你是假病还是真疯！你杀了人，就要偿命！”

　　太医们赶紧上前敷药包扎，再派人将人送进卧房修养，那只黑猫跳到桌子上，在果盘里刨着葡萄，然后又跳到太子脸上，用爪子削过他的双眼。只见太子眼睛一闭，笔直地往后一倒。

　　太子妃大喊，“不得了！这是要命了！”

　　于是一坨人抱着五皇子跑走，另一坨人劝着皇上和皇后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一坨人照看太子突发的病症，人人手忙脚乱，不知该救哪一个。慌乱之中，剩下的人都视这太子府为不祥之地，纷纷离开。

　　思莹有些害怕，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诞辰宴，却像是被妖魔控制了。”

　　我看到那几只得意忘形的黑猫，游走在院中的角落，好似这太子府早已经成了它们的地盘，那些张贴在廊下和门帘上的符纸，早已失去了控制它们的力量。

　　又有人将道士请来社坛作法，可是这些黑猫直接跳上祭坛，扑灭了刚刚点起了火，道士吓得赶紧说，“再点上，再点上！”

　　弟子点上了一排香，又马上被黑猫扑灭了。吓得道士也手足无措，“这怕这太子府上有几百年修炼成形的妖怪，化作太子的贴身人，这才遭来如此灾祸！”

　　只见皇上走近这道士，质问太子身边的管家和嬷嬷，再喊来太子妃问话说，“这位就是说治好了太子的病的那个道士？”

　　“正是。”

　　皇上看向道士问，“那我问你，这太子府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依我看，是猫妖。我仿佛看到了飘落在空中的黑色猫毛。”道士有些犹豫，“或者是鸟妖，鸟最扰人心智。”

　　“我看你只是浪得虚名！”说着就抽出一把利剑，一下杀了道士。“依我看，他非但没能治好太子的病，反而让他更疯魔起来，竟然要杀害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