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鹿词话》宋樊姑娘

12、第 12 章

　　我本想将青璇送下山修养，可是她却不愿意，说道只需要躺在水边，就能慢慢恢复，而且她并不想离慧空的气息太远。

　　我念叨，“你还是太傻。连你自家狐狸都看不上的傻。”

　　青璇艰难一笑，“有的傻，总比没的傻好，你以为那些看破红尘，一心向佛的人，真的能圆满嘛？不过是用一种空虚填补另一种空虚，一种徒劳掩盖另一种徒劳罢了。”

　　我一下被说愣住，听不懂她的话，她摸了摸我的脸说，“你赶紧下山吧。还等着你的机灵来解困呢。”

　　我出了山门，见到周府和从嘉的马车依然等着，春英见到我，拉住我的手说，“终于等来你了，倒像是凭空失踪了一般。”

　　我问春英，“小叔人呢？”

　　“昨儿夜里我见他慌张地跑下山，就问他你去哪里了，他什么也不说，只嘀咕，没脸见哥哥了，脚底抹油地逃走，我知道不妙，就带着小厮进寺院查找，只有那些睡得死沉的和尚，各殿中都是空荡荡的，如同邪魔侵蚀。我没办法，只能在这儿等，还好你此刻出现了，昨儿就喊人去山下报官了，现在还没音讯。”

　　我说，“你最好找人赶紧送封信到周府，再给太子府捎个信，就说我要搜集南唐各寺庙的佛珠。”

　　“佛珠？”春英听得糊涂，“但是佛珠最是寺庙里的寻常之物，为何要搜罗这些。”

　　我说，“那就是要年久的佛珠，就好是各寺中流传下来老到不知道年代的佛珠。”

　　这话让春英领会，又赶紧吩咐下去。

　　接连几日，我和春英都待在普禅寺附近的灵宝阵游逛，生怕那些狐妖作祟，不敢乱跑只能等着金陵传来的口信，陆续有佛珠送来，都是一眼寻常的滥竽充数。

　　我想着从嘉还在寺中受苦，心里大不爽快，自认长了个驴脑子，这会儿连个主意都想不出来。我将那些佛珠统统扔掉，独自一人在市集散步。

　　正巧碰到农人们赶集，街上热闹非凡，不仅有农户们送来新鲜的收成，指望能换些棉被新衣，还有些杂耍艺人踩着高跷，顶着碗耍着猴，都不能将我逗笑。

　　甚至还有些不安分的男子拦住我的去路，衣冠禽兽，说些轻薄的话，“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是不是跟家里人走丢了？小哥哥带你去找找。”

　　我心想太子在我面前都要有些退让，哪里好欺负，一脚踢上去，“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招惹我！”

　　这张扭曲的男人脸一下怒了，盯着我说，“小姑娘看着温柔，嘴巴这么厉害！你也打听打听，别自毁前程了！”

　　毕竟是位女子，我的勇猛只能坚持一个回合，这下轮到我吃哑药，只能小心翼翼地回退，倒是突然一条臭熏的鱼甩到男子的脸上，我转头看，原来是鱼摊上的女子出手相救。

　　男人更嚣张了，盯着卖鱼女子说，“一个还不够，还要来一对招惹不痛快的女人。也许是我今日的好运气，竟然都长得不错。一时不知，是你们的福气还是我的福气？”

　　男人狰狞的脸靠近鱼摊，我正绞尽脑汁想着一个一两拨千斤的主意，只见卖鱼女子从身后抽出一把刀，一下劈开面前一条胳膊长的鲶鱼，鱼身血淋淋地露着鱼肚，然后看向男子说，“我这把刀快，你想从哪开始？”

　　在铁血女人面前，猥琐而无用的男人只能逃走，像我的小叔一样。

　　我心不在焉，客气谢了两句就要回去。卖鱼女子却招手喊我，“映双，你过来。”

　　我惊讶于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看向她，见她的头发用一块红布束着，上半身是铁红色的粗布衣服，下半身是桃红色的洒花罗裙，她对我轻轻一笑，“怎么还是这副笨样子。”

　　她上前用油腥的手将我拉到鱼摊后的小方桌，上面全是鱼鳞鱼泡，我用手赶去聚集而上的苍蝇，说道，“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对，见过。”卖鱼女子笑道，“你叫映双，你曾经和我有过一个交换，或者说，你今儿的一生，都亏了我的一把火。”

　　她说的话更让我糊涂，“你到底是谁？难道是我小叔带回府上的姑娘？”

　　我打量她细致的眉眼，婉转动人，确实会让小叔心驰神往，只是这样的标致，小叔配不上门第，抑或出不了那个价钱。她说道，“我叫隐莲，我们以前见过，但你全部忘了。”

　　“那你今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帮你的。”隐莲说，“你答应狐妖的佛珠，我能替你搜罗来。”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隐莲说，“我还知道，曾经你府上有一只金毛狐狸，化作青璇的名字，差点被普禅寺的狐狸杀死了，正养伤呢。”

　　我感受不到她的妖气，但也许是她道行太深，我难以发觉，“难道你也是妖怪？”

　　她说，“我不是妖怪。我是天上的神明，这会儿在人间闲逛，看你陷入囹圄，所以过来搭一把手。至于青璇那只狐狸，原来养在我身边，没想到竟然在人间被男人所困，真是不争气。”

　　我说，“那你将佛珠给我。”

　　她让我摊开手心，然后在我手中落下一串檀木佛珠。我问，“就这一串？”

　　隐莲收起手中的刀，轻蔑一笑，“怎么了？难道你想修一座庙，将世上的佛珠都供奉起来？”

　　我说，“我怕那只狐狸不满足。”

　　隐莲说，“我这串佛珠可比普禅寺住持偷走的更有修为。”

　　我将佛珠放在光亮处端详，却看不出什么异样，当然比春英和周府小厮们送来的更能骗取侥幸。

　　我提着一颗心，就和春英一同前往普禅寺，毕竟她见不到妖怪，只让她在山门处等我。

　　还未走进正殿，就听见雪毛狐狸温柔的声音，“你还算守信用，还有一份女子中难得的胆识。”

　　我说，“但愿你也守信，将他们都放了。”

　　“那总要先看看你带来的佛珠吧？”

　　我战战兢兢地从袖子中拿出佛珠，感觉全身上下连脚指甲都在发抖，我将佛珠捧在手心，却听见她狂妄的笑声，“你不是说要收集普天之下名贵的佛珠吗，难道就这一串吗？我就说嘛，这才几日，你又不是神仙。”

　　我学舌说，“或许这串佛珠，抵得过千百串佛珠。”

　　雪毛狐狸跳到我面前，用尾巴尖在我手心里勾起那串佛珠，递到面前端详。

　　它说道，“好像是件好东西。”

　　只见这串佛珠冒出湛蓝色的光，笼罩出一片安贫乐道的神采，雪毛狐狸双眼发光，看到这串佛珠，整个脊背都挺起来了，连带着它的毛发也落满璀璨的蓝光。它伸手小心地将佛珠捧起来，对我说道，“你是从哪里寻来的佛珠，也许这份修行比我的年纪还久远。”

　　我杜撰说，“这佛珠可是当年供奉在大明宫上，从春秋就流传下来，后来陷入乱世，奔波了多少地方，却无意中被我父亲在庙中的穷苦人家手中，用一碗粥换来的。”

　　这个故事显然让狐狸满意，或者它早就沉浸在这串法器身上，它的笑容像是个小狐狸，天真无邪。其他的狐妖都聚集而来，向它靠近，都想沾染些佛光普照的恩惠。

　　雪毛狐狸将佛珠带上脖子，轻轻放下，它仰头看向月亮，等着神明的眷顾，带它也去往仙逸繁华之地。

　　可是月光如水，这佛珠的光芒渐渐淡下去，雪毛狐狸原本热烈的心却开始怀疑，突然凶光一闪，那串佛珠竟然变成了满是荆棘的铁拷，然后用力一勒。空中似有一双发力的手，将雪毛狐狸抓住，脖子立马划出了道道血痕，铁拷将狐狸拎起来，脖子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它雪白的毛。

　　雪毛狐狸赤目怒喊，“这究竟是何诡计！”

　　我往后退缩两步，也才明白这是一场陷阱。

　　我听见鱼摊前隐莲的声音，“终于抓到你了，这些年我偶尔路过普禅寺，见你和主持陷害人间，想尽办法想要捕获你，却都被你的细心给蒙蔽过去。看来你的这一份谨慎，完全来自于那位贪婪的和尚。你当日偷了我的一只木鱼，下凡才能躲在寺庙之中，没想到竟然和那位和尚狼狈为奸！”

　　雪毛狐狸用力刨着脖子上的枷锁，挣扎地喊道，“在你的身边几百上千年，也只能做一只偷鸡摸狗的狐狸，与其那一日事情败露了被其他神仙扒皮抽筋，不如早点自己熬出头，或许还能走出另一条舒坦之路！”

　　隐莲质问，“你跑就跑了，为何要偷我的东西呢？”

　　雪毛狐狸说，“你的木鱼留在你身边也不过是个没用的物件，留在这寺庙中，倒是就成了这座山的修为。如今你又来了，不是沾惹了这点好处？”

　　隐莲笑道，“是，还纵容了一个坏和尚上天，这笔账神仙们要算到我头上，你替我偿还吗？”

　　雪毛狐狸说，“如今落到你手上，就算被你扒了狐狸皮，也只是怪我自己。”

　　隐莲笑着说，“那还是我亲手扒了狐狸皮，好披着过冬好了。”

　　说着空中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风筝线，将雪毛狐狸一下拽走了，普禅寺的主殿一道金色的光突然冒出来，想来就是曾经偷来的那只木鱼，开始重新庇护起佛祖的盛威。而原本聚集起来的小狐妖，一只只仓皇地流窜逃走，像是一群见光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