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门》尘一心

5、怪物

　　“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赵渠使劲趴在门缝看，可惜由于死角的缘故看不见，一连絮絮叨叨了几十遍，正说着，屁股后面遭人来了一脚，这下子好了他一下子扑出去摔个狗吃屎，不过，他也得偿所愿看见了念叨个半天的怪物。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得赵渠双眼瞪大，浑身僵硬，一动不动。李知恩也听见动静，回头一瞧是赵渠，脸色大变，心说这个活爹躲得好好的，怎么出来了？李知恩赶紧朝赵渠摆手，做了个双手交叉的动作，示意赵渠别动。

　　赵渠当然不敢动了，轻轻捂住踹疼的屁股，回头委屈望着宋命。对方正靠在储物柜内，舒展着身子，仿佛是在说，你不在了，空间真大。随即，似笑非笑指了指赵渠身后。

　　赵渠缓缓回头，那只怪物已停止挠门，正当赵渠以为这个怪物会一手拍碎玻璃门的时候，那怪物一只手拉开玻璃门，正朝张诚而去。

　　该说不说，这怪物还挺有礼貌。

　　这怪物虽说长了六只脚，看起来跟一只蟑螂实在是很像，匍匐在地上爬动，浑身骨头架拼凑起来一具古怪的身子。

　　而这具身子看起来其实很像一个人。只不过比人多了几只手。

　　张诚抖得厉害，这是第二次再见这个玩意儿，可再看一眼还是很恐怖，毕竟现实中怎么有这种怪物！他捂无助的蹲在椅子上，眼泪鼻涕糊上满脸，双手把头死死护住，仿佛是怕怪物冲上来撕烂他的头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张诚尖叫起来，这种绝望的恐惧感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他再也忍不了了，为什么不让他跑，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死，这帮子混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受死！

　　张诚双眼发红，看见那只骨头怪此时站起身缓缓走来，浓重的红雾从玻璃外不断渗透，喷涌而来，红光中那只似人非人长着六只手脚的怪物从红雾中一步步爬过来，这样的恐惧感令张诚血液几乎凝固。他太害怕了，他不想死……

　　张诚双眼泪流满面，无情的目光垂眼凝视着蹲在脚边，脚边一只手已经死死抓住张诚的脚踝的陈昭。明明是想救人的陈昭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张诚的心理防线早已崩塌，以为拉住他的脚踝是要让他没了退路。

　　张诚麻木的吐出两个字，“放开……”

　　陈昭正感到怪物的到来，一时没理解对方的话，他道：“你说什么…！啊！”

　　猝不及防之间，陈昭的额头砸上一只玻璃杯，瞬间流血如柱。他一时分不清四周什么情况，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一只手拽起陈昭的双肩往红雾内扔。

　　陈昭也不是吃素的，双手抓住那只粗糙的大手，两人一同滚进红雾中。

　　李知恩此刻听见声响也冒出头来，她站在原地看见怪物时脸色一变，再一看陈昭跟张诚扭打在一起正滚向愈发浓郁的红雾中，而不远处的怪物正在一步一步走来。

　　“妈的，遭了！”李知恩低声骂一句，一手抄起裤腿上的匕首，大喊：“陈昭，快跑！”

　　赵渠正想问宋命到底为什么要踢他一脚，哪知李知恩那边传来声响，他猛的回头正看见地上扭打的两人。

　　“喂喂喂——老老老老板！”赵渠忍不住回头望向宋命，指着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一脸震惊道。
　　可一阵风似乎略过赵渠的身侧，他恍惚回头时，有人从他的身边一脚踏过，那些影影绰绰的红雾风起云涌般扑腾一下，赵渠只看见了一只漂亮的鞋后跟跳进红雾中。

　　“老板……”赵渠喃喃自语，难道说，宋命早就知道他们会乱成一团吗？来不及多想，陈昭传出叫骂声，赵渠快速爬起身跟上宋命。

　　这边张诚压倒陈昭，手里拽着一块尖锐的，碎掉的玻璃片正要往陈昭的眼睛里刺去，陈昭死死挡住那玻璃片，尽管他的右眼早已被额角流淌下的血盖住，可他仍然靠着本能反抗，耳边传来一声喑哑的，不像是人类的喉咙那传出的怪叫。

　　陈昭怒道：“你他妈的王八蛋！怪物就要来了！快躲起来！”

　　张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神带着杀意，阴狠道：“想我去送死…不可能…绝不可能！！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们一起！”

　　陈昭感受着自己的手臂正在被一点点压下，尖锐的玻璃尖精准无误的一点点靠近眼睛，只差一点点时，身上死死压着的张诚忽然吃痛的闷哼一声，手中的玻璃碎片遭人猛的扇飞，瞬间人也被拽开，无情的甩进一团浓烈的红雾之中消失不见。

　　这时李知恩从雾中跑来，一把扶起陈昭，连忙问：“陈昭，你怎么样？！”

　　陈昭捂着口鼻猛烈的咳嗽几声，抬眼望着宋命，道：“没事…咳咳…我没事，那个混蛋呢！”他四下扫一眼，发现张诚早已消失不见。

　　赵渠跟在宋命身后，正感叹老板平时上班连手都懒得动弹，打起人来竟然游刃有余。这会儿，他也注意到那只原先朝众人来的骨头怪消失了。

　　“有趣。”宋命注意到怪物消失，扭动了下手腕，对李知恩道：“你的委托人看来并不信任你，这次是他自找死路，怎么样，你还要继续救他么？”

　　李知恩这下才真的认真起来，毕竟这个张诚的心思实在是难以猜透，竟然会选择在怪物来临时伤害九尺门的成员，这的确该死。可是…李知恩忽然想起来老大的交代，那个女人说过，一定要完好无损带回张诚这个男人，从梦魇中活着回来。

　　李知恩坚定的点点头，“宋哥，九尺门既然接了他的活，就一定要人尽其事，只要张诚不死，我们就得管他。毕竟，这是我们老大一贯的做事风格。”

　　宋命：　“呵…你这么负责，倒是不像以前的你了。”

　　赵渠听后忍不住打量一番宋命，对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个表情值得细细品味，可这一刻，赵渠突然无比好奇九尺门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虽说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带着中了梦魇的人活着出入梦境的组织，可仅仅是刚来，这其中的复杂因素就让赵渠感到头疼。

　　这个张诚到底为何临时变卦，又怎么会在极度恐惧中出手伤人，赵渠不知道该说这个人可怜，还是该说这个人可恶。

　　他想起宋命说过，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可有些人，天生不值得信任。

　　李知恩跟陈昭一起分头去找人，只留下赵渠跟宋命留在原地。

　　宋命丝毫不慌不忙地坐在靠椅上，异常悠闲，看起来像是在去喝下午茶的路上。赵渠又想起来刚才宋命踢他出了柜，难道说，老板是早就料想好这一切不会这么顺利，所以出手帮忙把张诚扔开，现在时间过去一大半，张诚跑到哪里，怪物就追到哪里，只要张诚的命够大，挨过这十几分钟了也算一种成功。可张诚真的会跑得过怪物么？毕竟这是一个古怪的梦境之地，这里看似跟现实世界差不多，可这里绝不是现实世界，张诚如同误入这个世界的外人一般，那只怪物真的会放过张诚么？

　　赵渠心中隐隐不安，他站在浓烈的红雾中，问：“老板，你真不打算救人啊。”

　　“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激你的。”宋命冷声道。

　　赵渠想了想，叹口气。“那好吧，我去找李知恩。你就呆在这里，别乱跑。”说完又觉得好笑，他一个刚刚来的家伙为什么要替老板担心，老板明明比他厉害好吧。

　　他一脚踏出红雾，没察觉身后有个人伸手想拉住他。失之交臂间，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真是个…蠢货。”

　　赵渠不知向哪里走去，只能一边走一边呼喊李知恩的名字，期待陈昭跟李小姐能够回一句。可在这座大楼之中闲逛许久，赵渠感到后怕了。他胆子的确太大了，一心想到那个怪物虽说要追杀张诚这个梦境之人，可没说就一定只追杀张诚这一个人吧。万一没遇见李知恩，反而遇见了那只长着六只手的怪物可就麻烦大了。赵渠想着刚要喊出声的名字骤然降低，他低声喊起来。

　　“李↘知↘恩↘”

　　“李↘知↘恩↘”

　　“李↘知↘恩↘”

　　那种不能大声喊出来的声音此刻从喉咙中以某种压抑的声音从嘴里呼出，显得赵渠跟个迟迟烧不开的水壶字一般。

　　连续喊了几次，当然也不会有人回答。赵渠心知看来是找不到人了，可耳朵边很快传来一声急促的声响，那是脚步迅速移动的哒哒声，赵渠来不及反应，脖子上已然多了一把破碎崎岖的玻璃碎片。

　　赵渠垂眼盯着玻璃碎片一眼，身后传来一身急促的呼吸声，那正喷薄而出的粗气十分侵略性呼在脖颈上，一只手毫不客气遏制住赵渠的喉咙，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说过要带我出去！你们踏马的说过要带我出去！王八蛋亏老子那么信任你！你们居然要让我去送死！都去死吧踏马的都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在赵渠的耳边让他忍不住别过头，难受的眯起双眼，他极力安慰道：“大叔，大叔，是我！”

　　“我他妈要死了！！”张诚不管不顾发疯怒吼道：“我他们要死了！你懂不懂！救救我，救救老子啊！”

　　赵渠咬着牙，四下观察下，好在周围还没有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努力平复心中砰砰直跳的心脏，心中反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这个信念感崩溃的男人恢复一点理智。他道：“大叔，你先听我说好吗？你要是真想活着，就必须得回安全屋去！”

　　张诚听了猝不及防大声尖笑起来，那个声音在赵渠耳边无疑是刺耳无比，叫人忍不住难受，张诚玻璃片抵在赵渠白皙的脖子上，那里红了几分，生生抵出一点血红的口子。“回到安全屋？你们也说得出口！那是安全屋吗？你们就是想让我去死！我只要站在那里，怪物就会直接击杀我！你们想骗我，想骗我的钱而已，你们这群混蛋东西！我要杀了你们…啊！”赵渠忍着疼，趁着张诚发疯之际猛然打掉了抵在脖子上的玻璃碎片，脑海中倏然响起一些零散的记忆。

　　“我来教你防狼术，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这句话快速闪过赵渠的脑子，紧接着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声剧烈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重物快速奔跑才有的动静。张诚也猛的发觉什么，看着滚进浓雾消失不见的玻璃片，眼神顿时是去光彩，甚至连一点恨意也没有了。赵渠曾经见过那样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写满了失去希望的颜色，那是死灰燃尽，尘埃落地，再也浮不起一丝生的希望的双眼。

　　赵渠几乎瞬间明白，张诚想死。

　　他想死在怪物的手里。

　　“咚咚咚！”

　　“咚咚咚——！”

　　缥缈的红雾中一只巨大的身影猛然袭来，宽大尖锐的骨掌似乎早已瞄准猎物，从张诚的身后而来。这一刻，赵渠知道，如果真的不管这个大叔，那么他会死得很惨，很惨。他的骨头会瞬间撕裂，身体开膛破肚，鲜血甚至来不及喷涌而出，就会被怪物大卸八块，嚼烂在嘴里，然后扔在某个地方静静腐烂。

　　赵渠的反应很快，他一把抓起呆呆站在原地等死的张诚，两人一个人迅速奔跑，一个人被拉着跑，赵渠本能的在浓烈的，看不清方向的甚至迷幻都红雾中奔跑，凭着记忆冲进电梯毫不犹豫按了二十六层。

　　电梯门几乎快要关闭，猛然轰隆一声，电梯外陡然发出巨响，一只尖锐恐怖的骨手从电梯口伸进来撑开了些电梯门，那颗一直隐藏在红雾中的若隐若现的怪物头此刻正极其清晰的露在赵渠眼前。眼前这个怪物有一只巨大的骷颅大头，没有一丝皮肉，只有一堆骨头，发出阵阵恶臭，清晰，强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赵渠本能的用脚拼命踹向那只骷髅头，电梯内轰隆隆发出巨响，似乎是电梯在跟怪物制衡，眼见电梯左摇右晃，摇摇欲坠，再这样下去要么电梯烂掉困在里面，要么怪物冲进来杀了两人，赵渠心急如焚，看一眼吓呆在原地的张诚，大吼道：“大叔，帮忙！”张诚似乎还魂了一般，立马起身跟着赵渠一起踹那颗头颅，果然这一招有效，接着那怪物也向后倒去，那一刻赵渠忽然看见这个怪物的用两根骨头拼接出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工牌。

　　那上面分明是，张诚的工牌！

　　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个怪物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