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过境》顾染

21、第 21 章

　　短短两周漫长得犹如两年，如果说当初步入社会讨生活令卓越失去了宝贵的少年感，那么HIV确证这件事便榨干了卓越体内最后残存的青春朝气。

　　疾控中心出具检测结果显示CD4淋巴细胞计数与HIV病毒载量数据表明卓越已然到了需要服药治疗的阶段。

　　医生感慨幸好发现感染够早，目前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往后卓越只需长期用药使各项相关数值维持到一个相对安全平稳的水平，便可寿命与常人无异，倘若等到发病时候才开始治疗，结果委实不堪设想。

　　卓越从疾控中心领回了名称陌生的三盒药片，医生嘱咐卓越每天晚上睡觉前半小时各服用一粒，切记不要乱服、漏服，三十天之后抽血检测之后再来领下个月的用量。

　　疾控中心志愿者送给卓越一个蓝色的七格药盒，尺寸刚好可以塞进衬衫口袋。

　　开始正式服药之后第二日，卓越便顶着一身药物副作用导致的强烈不适恢复了平日里的工作强度，卓越坚信忙碌会令人无暇胡思乱想。

　　偌大摄影棚中卓越一次次机械地操纵相机快门，闪光灯如同一条条闪电般在半空处迅速而利落地炸开，光线于无形当中描摹模特妆容浓重的侧脸。

　　卓越半弓着脊背站在泛着金属光泽的三脚架后方，试图利用这个不甚美观的姿势稍缓胃部不适，那个拳头般大小的消化器官一夜之间忽然变得同轻薄纸张般脆弱。

　　“您当真不要紧吗？”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助手一路小跑过来俯身问同卓越确认。

　　“不碍事，头晕罢了。”卓越摆摆手安抚满面担忧的少年。

　　“您要擦擦汗吗？。”助手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灰白色格子手帕递给卓越。

　　卓越正欲伸手去接忽然间像想起什么似的将手停在半空。

　　“还是算了，别弄脏你的手帕。”卓越说罢用袖子擦净额角的汗滴。

　　两小时一刻钟后卓越终于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当天的拍摄工作。

　　助手听闻收工指令乐颠颠地吹起悠扬清亮的口哨，照旧麻利痛快地担负起一系列收尾工作。

　　那天离开摄影棚时卓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不知不觉又浮现出乘着云朵出行般的失重与虚无，世界不知何时失去了真实感。

　　卓越于暮色中拉开212吉普标志性的三角车门，同机场搬运工装卸旅客行李一般粗鲁地把细瘦身躯摔进驾驶位，颈子抵着头枕如释重负地粗喘一声，微微抬眼，后视镜中立即映出一张狼狈不堪的落寞青年面庞。

　　这时每日定时服药的闹钟在耳边嘀嗒嘀嗒响起，卓越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宿命的蓝色药盒，一瞬悲凉地意识到远离喧嚣之后自己仍旧是那个需要长久依赖药物维系生命的病人。

　　半月之前卓越在疾控中心志愿者建议之下加了本地HIV携带者交流群组，男同及六十岁以上老人竟占了绝大半部分百分比，其余有少部分女性及异性恋者。

　　群组里的HIV携带者把开始领取国家免费发放药品的行为称之为上药，将每日定时服用抗HIV药品的行为称之为吃糖，那以后卓越每逢定时吃药的闹铃响起打开药盒，便把眼前三枚色彩缤纷的药片想象成苦味的糖果。

　　药物不良反应在劳顿间不知不觉渐渐消失，卓越胃里不再翻江倒海，不再日日身处于眩晕状态，不再反常的嗜睡，并且幸运避过了最骇人的副作用——皮疹。

　　“你看起来憔悴的很。”一日聚会时乔安对着消瘦许多的卓越感慨。

　　“竟然连酒都戒掉了，年纪轻轻过得如此节制，简直不像话！”阿cat倚在在一旁懒洋洋地帮腔。

　　“HIV ，我……感染了HIV，本来没想告诉你们俩个，可做为我平时最亲密的朋友，你们有知情权，也有选择权。”卓越决定冒着失去的风险摊牌。

　　“选择权？”乔安神情中带着几许疑惑不解地望向卓越。

　　“选择是否和我继续做朋友的权利。”卓越无法与乔安那双仿若能洞穿世事的眼眸对视，目光不安地四处游移等待对方开口宣判。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即没作奸犯科，又无人格瑕疵，为什么要沦落到被选择的境地？”乔安语气轻松地拿起玻璃酒瓶将杯子里倒满了啤酒。

　　“难道感染HIV不是理所当然被朋友唾弃吗？”卓越几乎不敢抬头。

　　“你记住，我们的友情是双向选择，从得知你性向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做了你可能会被感染HIV的心理准备，换句话说，接受你成为朋友的同时我已经接受了HIV，甚至随之而来的比HIV更复杂更可怕的病症。”沉默几秒后乔安从容地补充。

　　“为什么你把这件事看待得如此轻松？难道感染HIV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吗？难道你意识不到和HIV携带者近距离接触可能会带来多大的风险？”卓越惊异于乔安如此镇定的应对。

　　“它确实是一件大事，关乎性命的大事，我之所以能如此轻松的看待，大概是由于感染HIV对Gay这个群体来说太普遍了，因为太普遍所以成了常态。”乔安显然对HIV的了解不亚于卓越。

　　“因为太普遍所以成了常态。”卓越内心中依旧保留着的那份对纯净情感的向往与憧憬瞬间被乔安轻飘飘一句话碾成一地飘扬四散的沙土与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