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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再见,19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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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薄了,这人生,这经不起推敲的情意。
而你依然要一醉再醉
而天还是要一亮再亮。
——余秀华《再致》
第十三章再见,1913!
一
人一旦融进魅夜里,就恍恍惚惚得不知所以了,哪怕是天边千年百年的日月换了新天,也不能轻易发现得了,更何况朦胧过日子的人了。闪电劈开了无尽的黑夜时,那两个相互依偎着的人影清晰可见,呼吸的纠葛,缠绵的人声,皆在这样一个良宵显现,欲望驱使着他们跌进更深的黑夜里去。他们一路跌跌撞撞上楼,雨水打湿了窗台的绿植,一滴一滴落在土壤上,而纠缠的呼吸呼唤出了黑羽快斗眼里露水。抛下衣服,揉乱头发,一切动作都叫黑羽快斗直叫痒,他想了下,痒不是来自身体的触感,而是内心,心的作祟使他不安得慌。黑羽推了把工藤,躺在床上,窗外泛进来的灯光将工藤的脸映照得不清晰极了,对方像是了然他的意思,慢慢停下动作,跟着躺在他的身侧。
下吧——这雨不要停歇,下他个连天连月,不要停止。让暴风雨在你我的内心长存。望着轰然的雨点,黑羽对方才的亲昵有了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那个冲动的魔鬼仿佛不是他,一定是有个谁在那时那刻夺舍了他的灵魂,叫他一定要拥抱工藤新一,一定要亲吻他。他伸手刮过工藤棱角分明的脸廓,好半天才开口道:“明天早上醒来就把疯狂的今夜忘了吧。忘了我们的亲吻,忘了我们的拥抱,忘了肆意的纠缠。”工藤接过话:“我不要,这里可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牵过黑羽的手,慢慢扣住,“你在害怕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的故事而离你远去?”“这倒不怕,”他紧蹙眉头说,“只是一个人待了很久,生活里突然要挤进来另一个人,很不适应罢了。”工藤新一将两人交叠的手举起,影射在墙壁上的手影犹如两个拥抱的人,他放下手后侧身盯着黑羽快斗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可我是真的做好一心一意陪在你身边的打算了。”
黑羽快斗看了他一眼,慢慢坐直身子,在弥漫着黑暗的屋子里忧伤地抚摸起工藤的脸。他觉得黑羽眼中仿佛涌动了一层层难以言喻的哀愁的流水,与窗外的雨水一块儿拨动了檐角的雨滴,在愈加深沉的夜里苦苦吟唱,弦弦掩抑声声思,黑羽的眼睛仿佛在流泪。那个凌乱雪白的影子月亮一样静静坐在床畔,他们再度拥抱了,这次用尽了缠绵,花光了力气;他们在蓝鹦鹉前分别时,天上仍然下着大雨,润得人身上使不上劲,他俩也就失去了知觉似的在门口倚靠着,最后工藤新一接过黑羽快斗送来的伞,走前不忘捏了捏他的手,轻轻说:“我走了。”然后像是害怕黑羽快斗不回答他,又重重重复道:“我走了,你要等我。”
得到黑羽回应般的点头后,他步入了犹如梦寐的夜中,这天的夜景真是不能再令人浮想联翩的漂亮,天空深远之处幽幽浮现的火红色光泽正像一团妖艳的火种,只朝地上随意撒了把种子,国土就开出了日光的花朵。工藤新一苦恼着脸,可他一回想起方才的旖旎,动情的人世,便不可抑制地笑弯了腰,在街头摇晃起伞来。他的步态从谨慎细微转成了肆意地摇摆,每一步都像酩酊大醉的大汉走不稳,等到他再也受不住这样限制的摇摆了,就突然挥开了胳膊,迈大了步子,旋起了雨伞,居然在东京街头发狂般地跳起舞来,在高悬的深红色天空底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只见伞面上的雨珠飞旋,搅飞了忧愁,搅碎了忧思,吸来了一切美好光明的前程。工藤新一觉得事到如今,情字有了开端,案件也快到了头,他目前人生中的所有大事都在飞驰而来或飞驰而去,实在是再好不过。这种欢喜的心情陪伴他一直回到家,刚进屋门跺跺脚的功夫,服部给他来了一通电话,说是七月底和叶要乘船外出进修了,走前想见见在东京的朋友,问他有没有时间来,工藤笑着连声说好,没等服部平次回应就撂下了电话,走进盥洗室里去了。
二
大阪港口飞旋了一团团纷乱的海鸟,海风刮得人凉快极了,咸腥潮湿的海腥味洋溢在港口周围,与海鸟一块盘旋游移。港口这处多是要出行的人,一张张面孔在鸟啼中都略显哀伤,今日随行而来的大多是父母长辈、亲人朋友,众多医学生使平日寂寥已久的港口重新恢复了勃勃的生机。远山和叶穿着白色短袖条纹衫和黑短裙,站在渡口的空地上与服部平次正聊着,远远响起来的亲昵叫声让她回了头,毛利兰率先向她跑了过来,往后来的两个人跟不上毛利兰的脚步,都叫她慢些。毛利兰海蓝色的短裙在大海的回声里如波浪般卷动,她今天出门同铃木园子一起抹的淡妆,在阳光底下更显其唇红齿白。见到远山和叶脚边的行李,毛利兰便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抹着眼角说:“和叶,真是恭喜你呀,你一定不要忘记给东京的大家写信。”
“这些话你已经在电话里跟我说过百回千回啦,我不会忘记的,再说了,我这一去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和叶抽出上衣口袋里的御守悄悄示意,“平次给的,我一直带着。”
她话音未落,挤进来的铃木园子便笑说:“不知道某个优秀的医学生会不会在异地念家时偷偷对着御守诉苦?”惹得远山和叶脸一阵阵发烫,叫一旁的服部平次频频回头朝她这边瞧。
服部环臂与工藤新一被女孩们排挤在外,看着和叶幸福的笑容,心里即将面临分别的忧伤也淡了下去,他用胳膊撞了工藤一把,“东京那个黑羽怎么没来?”工藤貌似想事情想得出神,被撞了一两秒才回答道:“他与和叶不熟,况且还不方便。”
“和叶却很期待他能来,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和他的关系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对吧。”
“我以为没那么明显。”工藤轻声说,特意看了眼离他们很远的女孩们。
“不……我猜目前只有我知道。你可得仔细想想,想清楚了,我们这种人脚下走的每一步都被别人盯着,稍不注意就会留下把柄。”
“那些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与其将目光放在我这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的身上,不如约束下自己与数位夫人之间的关系。”工藤忽然说:“你在给我的信里说你有烦恼其二,不愿告诉我,是怕恋情暴露,求人不得,遭到我的嘲笑吧?”
服部的目光再次流转在远山和叶身上,“毕竟她是要去到一个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大阪府对此次行动持保密态度,没有向社会公开。想来也奇怪,为什么要突然调走优秀的医学生去进行集体培训呢?就读函馆八幡坂医学部的那个福城圣曾跟我说,他那里没有收到调动医学生进行集体培训的消息。她要去什么地方,不知道,我……很恐慌。”
“我倒是有听说东京方面有类似的消息,但并不是调动如和叶一般优秀的医学生,相反是那些掌握急救技巧的医学生报名参加了。各地之间难道有差异吗?”海风卷动起工藤的碎发,他的目光在东边漫无目的地徘徊,那里有海鸟飞舞,乌云腾游,苍苍茫茫的天空打翻了墨水似的污浊,真可谓是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飞。“我看见你所说也关注到世界的状况了,你觉得会怎样?打起来吗?那也是欧洲本土的事情,与我们不会有干系的。近期日本的情况还要看西门子公司。继上次你来信后,我搜集了海军的财政记录,在面向西门子公司这方面确实有极大的纰漏。”
“还有些方面你需要考虑,例如山下川与西门子公司之间有没有什么纠葛?我建议你找些反对山本内阁的进步报社,这样也有退步的余地。”服部说,“就像下棋,旁边总有无穷无尽的观众正在盯着你。工藤,你手上这颗棋子落下后,可能会改变日本社会,可不要小看群众的力量喔。”
“我知道……”工藤新一顿了顿,怅然道,“人啊,有时候就像花一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散了。走得很快,很轻,很巧,步子都慢悄悄的,就这样走出时间了。”
渡口的汽轮开始了尖锐的鸣叫,与天上乱飞的海鸟一同化作了难以抛却的忧郁,装点了今天并不好的气氛。远山和叶与毛利兰、铃木园子叙完旧,拎起繁重的行李,朝服部平次抛来了一个眼神,在渡口边挽起纷飞的乱发。她的眼睛温热,像是冬日里一杯暖人心脾的热饮,又柔软香甜得宛如情人节的巧克力,而她的眼波正是从那巧克力中缓缓溢出的流心,在这样飒爽的夏天竟使服部平次像是在沙漠里打了个滚似的不自在。人群开始向渡轮涌动,服部几乎是在人群的推搡下走近和叶的,友人们与和叶依次握手告别,说着临别的话,纷飞的海鸟成了服部平次此时的心境。他在无言中注视着和叶,时间告别了流逝,一切走向万籁俱寂。远山和叶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拿出为平次求的御守塞进他的手里。
人群像流水一样往船上奔涌,远山和叶在这样流动的人群里走走停停,觉得心也在漂泊了。当她听见有人呼唤她,慢慢扭动身子时,先前待在港口的服部推开了海啸般的人群,朝她游了过来。
“和叶——和叶——”
距离太远了,众多的人流流成坚固的墙壁阻隔了他们。服部平次在人群这端伸出手,和叶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在远远的人群那段渐渐伸出胳膊,展开手。
“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我会等到你回来那天,到时候我想在港口堂堂正正地拥抱你!”
远山和叶这次想努力抓住服部平次,但她抓不住了,并且走得越来越远,最后终于站到了渡轮上,扶着栏杆,没有答话。她的眼睛在微笑。
渡轮宛如豆粒,向远远的夕阳滚去了,和叶的身影也犹如这豆大般的粒子朝一个无限迷惘的未来滚去。她在甲板上遥望港口的众人,心里充满了迷茫,好像看见了他们火一般的未来。她看见工藤新一的影子在夕阳中浸透得那么凄楚孤独,看见毛利兰的影子仿佛在泣血,看见铃木园子倚靠在港口围栏上所投射的影子犹如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最后她看见服部平次的影子,她看不清了,渡轮已经远去,夕阳无限拉长。血红的光亮在天空中划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血线,在蒙昧的天色中,看上去像是一条蛇在妖娆地爬行。
三
1913年平平无奇的冬天卷土重来了,先前在一月份过去的在弹指一挥间又回到了人的身边,将人秋天里的那股慵懒倦怠的习气一扫而空了。黑羽快斗鲜少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雪,这几天温度骤降,到了晚上,蓝鹦鹉屋檐上结起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凌,在店外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居然也显得格外浪漫。前几周工藤提着灯笼忽然来找他,说是快临了新年,挂上几盏灯笼凑凑喜庆,看着周边的居酒屋都挂了,蓝鹦鹉自然没有不挂的道理。他带来的灯笼中式风格浓重,灯框镌刻成花边,骨架纵横交错,米色的布面,上头描绘着花鸟山水,灯笼底下牵挂着条条细碎的流苏,摇晃起来就像宫女的衣裙在风中舞动,与蓝鹦鹉本身鲜有客人光顾的闲适不谋而合,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说是灯笼,更像是简约型的宫灯。灯笼一挂,本寓意着清闲的蓝鹦鹉酒吧反而得到了更多人的青睐,些许客人趁着夜色刚起就来到店上,一直坐到夜深人静。
今天店里客人少,大抵是到了新年,人们忙着年底的工作,无暇光顾小店。西洋的节日气氛沁染了整座城市,唯独蓝鹦鹉是不同的,它在一众五彩缤纷的圣诞彩灯里点燃了清丽的宫灯,本是想融入大众却又成了独一无二的那个。黑羽快斗忙完调酒,也不管客人,兀自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羽绒般的雪花在漆黑的夜里闪出银白的光泽,很是惹人眼。他感到自己正处身于原始森林的一隅,坐在白花花的雪堆之上,又成了自然的孩子。由于路上结了冰,鲜有行人路过,他就眺望路的尽头,期望自己能看见一个谁。漫漫的夜色里,那路的尽头迎面走来了一个夹着皮包的人,穿着深黑的西装,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可他又提着盏灯笼,明晃晃的烛光。他看见那人正以一定的速度向他这里走来,发现他在落地窗前眺着他,紧接着加快了步伐。黑羽快斗朝冰凉的玻璃面呵了口热气,那里迅速凝成一块雾蒙蒙的写字面,他趁着那人没来,飞似的写下“新一”,又飞似的抹去,改写成“工藤”,这时那来人已在灯笼的映照下逐渐显出了面庞,见到黑羽写下的字,工藤新一自然是笑而不语地也学着他在玻璃上写下“快斗”。
店里仅剩的几位客人早将酒钱放在吧台上走人了,工藤新一一进门带来了浑身的冷气,看得黑羽直打哆嗦,赶紧冲了杯热茶递给工藤。凉风将工藤新一的脸冰得通红,放下灯笼后在店里的炉火前坐了一会儿,他的脸复而转向暖得红润,工藤新一脱下大衣,见黑羽快斗关上了店门,满心欢喜地上楼,先点燃了二楼起居室的炉子。
“今天难道是没什么案件缠身,怎么下班得这样早?”黑羽觉得二楼起居室的空气还是冷,悄悄搓了搓手。
“圣诞节和新年前如果没什么事,通常都会轰我们回家。”工藤包住黑羽的手,他的掌心可还暖和着,“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今晚不如在你这里过夜好了,可以么?”
得到黑羽快斗肯定的回答后,工藤这才彻底放下了包袱,同黑羽一块钻进厨房忙碌年夜饭。时候已过七点,现在要准备什么满汉全席显然为时已晚,酒吧现有的食材也不足以支撑起盛宴的标准,只好就就仅有的食材煮起了咖喱,工藤则将剩下的土豆打碎后裹上面粉,丢进油锅里炸起来。厨房只开了一扇通风的窗子,然而香气还是肆意,熏得人肚子直叫唤。待几份晚餐端上桌,这一会儿的功夫也已过了八点了,大正时代尚未完全接受西洋用餐的浸润,餐桌上的咖喱饭、可乐饼和炸猪排已是最高代表。工藤新一打量满桌金黄色泽的晚餐,调笑道今晚的晚餐属实有些不健康,黑羽快斗听罢又拿来瓶烧酒,声称要将这种不健康饮食在今晚贯彻到底。
酒过三巡,从前素来喝不倒的黑羽竟有了几分醉意,强撑着精神头收拾完杯盘狼藉后,两人轮流洗过澡,坐在炉火旁的软沙发里说着闲话。柜子里多余的浴衣恰巧合工藤新一的身,都是蓝调条纹的,穿在他们两个身上颇有些情侣装的意味在。火苗跳动着,那夜里的星星也是如这般跳动,黑羽靠在工藤身上,哼起了不知何时何代的曲子,很是沉迷的模样,曲调悠悠的,听得工藤心里难得舒畅,慢慢揽过了他的肩膀。黑羽快斗没有拒绝,他喝了酒反而脱去了平日里冰冷的外衣,那具靠在工藤怀里的身体,就像褪光了衣服,从那里头蹦出一个热情的灵魂。
“大正二年要过去了。”黑羽突然说,“明年又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不知道未来如何,可我知道新年的景象是绝对容不得安宁的。上周我已将整理好的海军受贿记录匿名邮寄给了《时事新报》编辑部,不出几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了。”工藤拨动着快斗的凌乱的发梢,叹息道,“没想到山下川只是海军部方面丢出的替罪羊,本想以他来做受贿的罪人,谁承想警视厅会怀疑到这头上。浅仓胜夫、藤野由美子几位民本主义者因为得知胜田宗久旗下与海军部方面与西门子的来往,企图号召民众反抗,就因此被杀害了,正好遂了当局清算进步认识的愿望。至于‘怪盗基德’……”工藤刻意观察黑羽的表情,但一无所获,“自然也是假扮的,是海军部派来的杀手,警方已经下了通缉令,用不了多久就能缉捕归案。”
黑羽闻言跳出了工藤的怀抱,走向窗前那盏长途跋涉而来的灯笼,坐下,提溜起来,拨动它青蓝色的流苏。灯笼光的朦胧轻轻敲打着黑羽的额头,他放下灯,朝工藤望去,示意他也应该来晒晒月光。工藤新一欣然接受了。落地窗前铺开的地毯不至于使两个人感到寒冷,黑羽快斗看着灯笼,他看着黑羽快斗,屋子里的柴禾偶尔弹出几声噼啪的乐曲。
“你喜欢灯笼吗?”
“喜欢,我喜欢发光发热的东西。”黑羽指向屋子里的每一束光线,似乎自己正坐在万花齐放的中央,“很多时候我都不太能见光,所以对光热自然而然是很向往的。见不到太阳,就只能依托烛火发出的微弱光线来勾起我对阳光的幻想……我第一次见到你,远远看见阳光投洒在你的身上,冥冥之中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的生活极速飞来。工藤,那是你。”
“你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两位朋友,”工藤新一眼里冒出了无限的怀念,“我家大府邸的堂厅里有一件专门供府上孩子早诵的地方,背后修了扇大落地花窗,特别漂亮。我经常坐在那面花窗前观察它的颜色,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应有尽有,仿佛世上所有的色彩都被它吃掉了。有一位朋友曾奇怪我为什么要坐在花窗前,我说,我无处可去,我该去哪里?世上有我的容身之所吗?难道我非要按照本家给的路,固执地走下去吗?朋友说,他也不明白,但是他知道我坚持的事都是对的,他会无条件支持我。他说我这辈子太苦了,必须多吃点糖,这样才能甜;另一位朋友是开糖果铺子的,有回他来府上送糖,瞧见我坐在花窗前漫无目的地游览花园内的景象,便问,小弟弟,你在看什么?我回答道,我在看光。但是直视太阳会伤到眼睛,所以我只能看阳光在他们身上的投影。于是他指着花园里的人问他们的光是怎样的?”
“你是怎样回答他的?”
“同样的光落在不同的人的身上会形成不同的投影,有的是愤怒,有的是怨怼,有的是质疑,有的是悲哀。”
“那两位朋友最后怎样了?”
“不见了。”工藤指向窗外。“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见了。人是很可怕的生物,明明特征那么明显,可一旦融入人群便无影无踪。”
室内寂静了下去。
“快斗,我说了那么多自己,也想听听你的过去。”
黑羽挣扎了一会儿,遂盯着工藤新一的眼睛说:“我的故事太长了,长到可以填满月亮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在这些年月里,我最先失去的是母亲,再来是父亲,最后是爷爷。”他忽然不说了,而是忧郁地滚在地毯上,宛如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黑羽快斗用力抓了把月光,但月光太薄太轻,顷刻间就在他的指缝流逝。父母亲生前都爱月亮,如今这柔柔的月亮,不知有没有裹住父母,趁天亮之前送他们顺利走上天堂呢?
静静的笑从他的眼里流出来,泪一样地很快流了满面。宫灯遗留下的灯光里,他的胸膛浮现出了一层蜜桃的粉红,就着昏昧的光线放大了他的柔软。工藤新一决定彻底沉沦时,外边忽然放起了烟花,他知道1913年正在迅驰而去,一个充满未知的1914年正在悄然靠近。
四
一九一四年一月,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白绒绒的雪花夹杂着寒冷的东北风,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洒,纷纷扬扬地坠入大地。黑羽快斗躺在屋里头翻着报纸,果然看见《时事新报》道出了海军部受贿问题并质问山本内阁,引起了轩然大波,底层民众早已不满自己贫困的现实,得知此事后纷纷站出来反抗。料想到工藤新一在这几天都会留在警视厅处理此次事变,他计划趁此机会再探一探潘多拉的消息。自从去年得知内阁派人以“怪盗基德”的身份行凶,他再也不敢妄自行动,工藤新一解决掉案件正遂了他当时制造偶遇的愿望。
这些日子里常能听见外边喊口号的声音,时日越发不得太平,根据工藤新一的说法,山本内阁恐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至于工藤究竟知道他的多少底细则是黑羽快斗最无法肯定的。他一面担心,工藤会因为他接近目的不纯而灰心,一面又担心,自己这条延续伸长的命会成为二人恋情的累赘。他这样想着,多是纠结,纠结过后更是想着工藤,想着新年夜的旖旎和清早醒来的缠绵,一来二去只好应了工藤那句“越陷越深”。
他站定在客厅一架巨大的落地镜前盯着自己,镜子很久没擦拭,所以镜中人的倒影实在是看不太清,可黑羽还是将就着继续看下去了。这面镜子的镜面囊括了客厅的全景,那复古的镜框像是将整个房间框住了,老旧的皮沙发,腐朽的壁炉,遍布裂纹的墙壁,巨幅的世界地图都被抹上了淡黄的颜色。从镜子里看去,整个蓝鹦鹉都略显破旧,更不消提黑羽快斗脸上的疲惫,只要照上这面镜子人就会立刻老去一千岁。太阳从拨开遮蔽它的乌云跳出来了,光影溅进室内,一滩水似的漾开,黑羽快斗受惊地躲进黑暗里,听见了雪花融水顺着冰凌坠落的声音。但他仍然着了魔似的盯着镜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身后的那幅地图。一滴,两滴,三滴……一滴春天,一滴夏天,滴走了,一滴枪声。身后那幅世界地图突然猛烈晃动起来,在枪声的召唤里,走向燃烧。
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