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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县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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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钰安看到孙子的眼神,把那张请柬从描金的纸封里抽出来,叫齐璞上前。
“璞儿,你不是问过洛阳县令的事?今夜他要在归鹤楼大摆宴席,你尽可亲自去见见。”
齐璞接过请柬。外封是厚些的纸张,雕刻出细细的镂空,以金墨描出卷曲的云纹。
他把请柬展开,墨香扑鼻而来,倒也没写什么,只说春节已过,料想冬日漫漫,因此邀请洛阳城中显贵,在归鹤楼小聚。
齐璞略有些疑惑,却听祖母冷笑一声:“这个姓赵的,不过是个攀附皇家的小人。璞儿你去赴宴,已经算给他面子了。”
言下之意,其他的面子就无需多给。
霁新先生听到这里,才恍然醒悟:“师姐找我来,也是为了这事?”
“赵炳春跟我们家快撕破脸了,我可不去给他长脸。”王钰安把手上的红缨枪往地上一丢,拍拍手,“麻烦师弟了,我家小子交给你照顾。”
霁新:……
他有些迟疑,很想说,我也不一定能忍住。然而看看一脸茫然的齐璞,最终还是无奈道:“也罢。”
孩子还小,不能在他面前跟长辈吵架……
当老师真就这么难?又要教书又要带娃?
齐璞很懂事,连忙道:“多谢先生。”
王钰安这才放他们离开。
霁新先生领着齐璞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小郎君对这位赵县令了解多少?”
齐璞稍作思考,肃容答道:“只听祖母提起过,赵县令攀附皇家,与民争利,后患无穷。”
事实上,赵炳春既然上有靠山,齐家虽不怕他,也懒得招惹麻烦,否则祖母恐怕连齐璞都不想放过去。
霁新先生听完,却不说是对是错,只深深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少,太心善。我只怕你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和这些国之蛀虫斗起来……”
齐璞似懂非懂,见霁新先生愁眉不展,连忙拉住他的手:“先生,未来之事,谁说的清呢?”
霁新点头应是:“不错。我听说你时常让齐英送粮给赵家村?这就很好。”
“……”齐璞昧着良心,道,“这也是学生的一点心意。”
霁新先生存心让学生见识贪官污吏,齐璞也想见一见这位久闻其名的当地父母官。
他来洛阳不过一月时间,赵炳春的大名已然震耳欲聋。
两人一拍即合,当夜就去赴了赵炳春的宴。
洛阳歌舞停了两月有余,达官贵人们日日在家里,早已有些憋不住了。
归鹤楼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据说前两月因大雪封路,店铺二当家被困在城外进不来,昨夜才突破山匪封锁,重新开始营业。
营业第一天,接的就是赵县令的单。
归鹤楼外灯笼高挂,亭台楼阁,样样精巧。
齐家地位显赫,马车亦珊珊来迟。赵炳春等在寒风里,颇有些不耐烦。
若非那个齐二郎待在京城里,三天两头没事做,最喜欢干那些弹劾的勾当,他才不会大冷天候在这里。
正烦躁地想着,便见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巷道,停在归鹤楼前。
赵炳春脸上扯出个和煦的笑,叫身后侍女上前扶老夫人下车,谁知车帷微动,伸出来的却是一只幼童般小巧的手。
赵炳春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
齐璞今夜穿得十分正式,一身月白色长袍,长及鞋面。他撩起衣袍下摆,缓步下车,无视赵县令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回身探出一只手,接住身后的霁新先生。
霁新先生带着些无奈,顺从地接受了年幼弟子的孝顺。
两人站定,齐璞终于回头看向赵炳春,拱手道:“齐家三郎见过赵知县。”
赵炳春沉浮官场多年,本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他近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虽然自知不能过于飞扬跋扈,然而嚣张过的人,就再也不是从前的心境。
他暗暗将齐家人从头到脚骂了一遍,重新堆起笑容:“原来是小郎君。”
齐璞假装看不出他的僵硬神情,一脸真诚,道:“实在抱歉,出门时出了些状况,不慎晚了些。”
赵炳春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连连点头:“这是谁也说不准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齐璞身后的男子,却见此人面色冷淡,目不斜视,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只是颇有些眼熟……然而赵炳春一时片刻却想不起这是谁,将思绪压入心底,继续招待起齐璞。
齐璞姿态摆得到位,赵炳春也着实不想继续被寒风吹拂,伸出手来:“请进请进,外头实在冷得厉害,莫叫小郎君冻坏了。”
赵炳春微微弓着腰,将齐璞引进归鹤楼中。
进了大门,里面顿时春风拂面,缭缭升起的金丝碳香萦绕在大厅里。
齐璞脱了身上的大氅,交给满娘,顺着一位侍女的指引,走向自己的位置。
除赵炳春外,最尊贵的位置就是齐府的。齐璞虽然年少,毕竟代表齐家而来,于是被安排在赵炳春身侧。
不多时,众人坐定。
齐璞小小一个,缩在几名贵女、年长郎君之中,颇有些怪异。
几名侍女穿梭在人群中,为众人添满酒水。赵炳春作为组织者,举杯道:“承蒙诸位赏脸,来赴赵某的宴。”他的视线不轻不重扫过齐璞,却见对方一脸坦荡,顿时十分憋闷。
“赵某亦非无事生非,今年着实春寒,洛阳也受了许多影响。本官奉圣上之命,忝为一地父母官。”赵炳春收回视线,举起手遥遥朝北行礼,继续道,“今日请诸位贵人一叙,来年治理洛阳,心里才有些数,以免冲撞了诸位。”
齐璞一时还猜不透赵炳春的意图,他微微侧头,恰好迎上霁新先生的目光,见先生眸光冷冽,一副恨不得把赵炳春拖下去的样子。
那头,赵炳春说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齐璞身前,也有人为他添上热茶。
齐璞随着众人举杯,长长的眼睫垂落,遮住了他纷飞的思绪。
酒罢,才有人朗声道:“赵知县爱民如子,我等皆有耳闻,何必妄自菲薄?”
齐璞听得差点笑出来,再一看霁新先生的脸色,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齐璞连忙转过脸,不敢再看霁新先生。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这类大型的聚会,赵炳春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不过……
恐怕他此刻这些话多半是铺垫,按赵炳春背后靠山推测,恐怕下一步就是行贿受贿之举了。
果然赵炳春立刻否认,他声音正直,大公无私,满脸惭愧之色:“何时才敢说一句问心无愧呢?”
“本官虽自认尽心竭力,对洛阳万千百姓公正无私,不敢说人人皆承我的情……”
话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桌案倾翻,一人猛地站起身,怒斥道:“你也敢说尽心竭力!”
满桌的菜撒了一地。
齐璞一边心疼粮食,一边往那边看去……等一下!
霁新先生?!
大惊失色之下,他差点从自己的位置上跌下去。
霁新先生如今是他的授业恩师,两人同车而来,焉知众人不将此事认定为齐家首肯?
以赵炳春那性子,恐怕从今日起更要记恨上齐家了。
虽然在齐璞看来,霁新先生说的话十分正确,但毕竟不宜撕破脸皮。按照他的性子,虚与委蛇,背后一击即中,这才是制胜之道嘛。
霁新既然说了这句话,也不吝于多骂几句:“狗官!你攀附权贵,不务正业,每日沉迷歌台酒肆,这是你的尽心竭力?!”
赵炳春脸色张红。他傍上皇室数载,早就没有人敢这么当面骂他,气得当场砸了杯子,喝骂道:“听他喊什么胡话!还不给我把人拿下!”
齐家算个屁!一个风雨飘摇的家族,也敢随便叫个人来羞辱他?!
齐璞连忙起身,带着身边的侍卫冲上前去,拦住几个蠢蠢欲动的捕快,一面不动声色地往他们袖子里塞了几块碎银。
霁新尤自厉声骂道:“你欺瞒圣上,舞弊科举、贪污枉法!你以为自己深藏不露?可笑!可笑!洛阳已因你民不聊生,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赵炳春暴跳如雷,一场晚宴,如今更像是一场闹剧。
混乱中,许多人不欲再看,匆匆起身,自后门离开。
齐璞带着人把自家先生保护在中间。赵炳春已经气得自己往前扑来,要把霁新先生抓住。
谁知他连霁新先生的衣角都没碰到,先听见霁新先生冷冷喝道:“我乃京兆成氏,你敢动我试试。”
赵炳春的脚步就这么匆匆顿住了。
霁新先生讥笑道:“你以为自己在洛阳能只手遮天,人人皆捧着你,就只为了……”那句话他没有说完,但人人都懂,指的正是帝京之上,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他心中对皇帝的怨恨亦不浅。
他看着赵炳春愤怒、惊惶的神情,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用眼尾轻轻扫了他一眼,那丑态毕露的面孔……
霁新先生对齐璞道:“我们回吧。”
齐璞心中长叹,伸手正要扶着先生离开,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跪在了地上。
齐璞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引着两人入座的年轻姑娘。
她不知何时候在了一旁,此刻见二人要走,终于决定出来。
再一抬头,两条眼泪滚滚而下,她泣道:“郎君垂怜,婢子有冤情要报。”
霁新先生看了齐璞一眼。只见她俯身行礼,手腕边上却还扔着一块碎裂的陶器,血液顺着指节流下,染红了她跪地的地方。
霁新没有说话,空旷的大堂里,只听见年少的齐氏郎君温柔的声音:“娘子且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赵炳春仍是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再是嚣张跋扈,对着两个百年世族,也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