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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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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笃自幼在村子里长大,自然对村里人十分熟悉。
他先向赵锐告知此事,让对方从营里挑些合适的人,自己则循着熟悉的路线上门找人。
贺家村名为匪寨,与贺六郎混了十来年,一身匪气,实则多年前也是寻常农家汉子。
宽旷的院落里,贺力搬起木材,丢到院子中央,招呼正骂骂咧咧的妻子:“已经脏了,先不洗了吧。”
说完,他又朝儿子招手:“二牛,过来。”
男孩儿换了身旧衣服,走到木堆前,小声道:“阿耶……”
贺力拍拍他:“你在这看着,别乱跑。”
妻子端着洗透过的衣服走到屋外,搭在绳索上晾干。看见父子两人一应一答,不由得笑了笑,随即笑容淡去,却露出几分愁色。
“六郎出了寨子,如今山上全是阿郎带来的人。”她嘀咕道,“我也不是说不好,就是上回不是还吵起来了么?要是再闹点事,怕阿郎偏心他们。”
她说的正是上回齐璞用地的事,虽然以齐璞承诺伤地会赔钱告终,然而私底下,双方还是大大吵了一架。
贺力头也不抬,淡淡道:“谁都有意外,阿郎已然承诺出钱,用用土地也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妇人低着头,整理着手上的衣料,“我看那些人……为那事心里还不舒服呢。”
其实耕地今年原本就没什么用,不过大家的担忧也合理,若真伤了地,以后都不产粮,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贺力把手里的木料小心捧起,迎着光认真打量片刻,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站起身,靠到妻子身边:“二娘,你不用想那么多。”
他柔声道:“六郎既然愿意跟着阿郎,你也知道,他最恨贵族子弟,如今阿郎却是例外,人定不坏的。”
妇人叹了口气,心道,阿郎人是不坏,可他又哪能日日关注下面的事?
她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啊。
她还想说什么,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一同转过身去,只见贺笃从篱笆外探出头,笑着叫了一声:“叔,忙呢?”
贺力也笑起来,应了一声,道:“今天有空,做个盒子。”
贺笃笑嘻嘻:“叔,我有个事跟你说。”
贺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妻子,疑惑问:“什么?”
贺笃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阿郎需要木匠,想请叔你去帮帮忙。”
贺力怔了怔,还没有回答,贺二娘闻言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问:“大郎,你跟婶子说明白些,阿郎是要做什么?”
这贺笃可不知道。他看了看贺二娘的表情,疑惑问:“婶婶,你不开心?”
贺二娘看他一眼,挥手道:“没有的事。”
贺力于是轻轻搂住妻子肩头,向她安抚地笑了笑。他虽然只是出身乡野的木匠,也知道像齐璞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亏待自己人。
何况双方如今是一条船的人,趁着这个机会,正好见见这个世族子弟。
齐璞还住在第一次被关的房间里,贺力到时,房间里已经站了两个人。
贺笃敲敲门,站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赵七动作还挺快。”
齐璞刚和赵锐说了两句话,闻声抬头:“请进。”
贺力心情有些紧张,小心地避开屋子里旁人探寻的目光,只对上齐璞的视线。
早上才见过齐璞,此时却还是第一次隔得如此近。
齐璞示意赵锐拉过来几张板凳,这才问:“你们都是木匠?”
众人分别落座,齐璞扫了眼在场几人,主要看着赵锐和贺笃分别找来的两人。
贺力顿了顿,率先开口:“是,我做木工有十来年了。”
他竭力压制,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
随后另一个男子也道:“我也是。”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直勾勾地盯着贺力。
齐璞点点头,从桌面取来一张草纸,上面勾勒出潦草的画线。
他将草纸递给两人,让他们自己看上面的图案,一边抿了口茶水。
苦得他一哆嗦。
勉强压住舌根的苦涩,齐璞脸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
贺力看起来沉稳冷静,另一个男子名为程平,稍显轻佻一些,似乎对贺力有些敌意。
敌意从何而来呢?
齐璞抿茶思考。
他既没有说过只选一人,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喜恶,甚至对于他来说,他更希望这两人能达成良好的合作关系。
作为外来者的自己,作为本土人的贺家村,需要通过这样的合作融合在一起。
过了片刻,贺力放下草纸,看了看身边的男子,沉声道:“阿郎的意思是,要做一个这样图案的妆奁?”
齐璞点头道:“比这个小。我要一个这样的模具,尽量精细些。”
他也不知道寻常木匠能不能达到要求,总之先问问,要是不行,他就只能回洛阳折腾了。
谁知贺力与他对视一眼,竟给了肯定的答案:“可以试一试。”
程平定定盯着贺力,猛地转过脸来,亦道:“我也可以!”
齐璞十分欣慰,一面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们一同处理。”
在两人惊讶的眼神中,他恍做不知,悠悠道:“望你二人同心协力,事毕必有奖励。”
程平脸色肉眼可见的微微发紫,贺力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齐璞,只见他笑容满面,真诚随和,一双眼睛盛着柔和的光芒。
是真不知?
贺力垂下眼睛,与程平一并道:“是。”
他站起身,随程平一起往外走去,眼睛只瞧着地面,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地靠近了门槛处。
他心中想,兴许是真的不了解底下人的纷争。齐璞看起来还是年轻,这样的世家子弟,纵然懂得许多……不过,阿郎看起来的确是个好人,不像是那些虚伪的官老爷模样。
“贺力。”正胡思乱想间,齐璞忽然叫住他,“二牛是你的儿子?”
看起来有些面熟。
贺力讶然转身,没想到齐璞居然知道:“回阿郎,二牛是我的儿子。”
齐璞见程平已经走出去,这才道:“我有话想问问你。”
贺力迟疑地往回走了一步,在齐璞温和的视线中,小心翼翼坐回去。
“这两天,你们相处得如何?”
贺力怔了怔,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们和上山的这群人相处也不算很坏,彼此虽然有些摩擦,但他们的纪律居然很好:见了面,如程平这样瞪一眼的 ,还是少数。
只是在他私心里,这样的情况算什么事?
六郎既然上了齐家的船,自然要和齐家的队伍打好关系。
这一点迟疑,已经足够齐璞看清。他平静问:“你见过程平吗?”
贺力摇摇头,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程平。
齐璞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情绪就淡了许多:“我希望你们可以合作。”
贺力皱起眉,为难道:“只怕他不愿意配合我。”
他探究地看着齐璞,突然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聪明许多。
“贺力,你只要知道……”齐璞沉声道,“我们也在合作。”
他话音一顿,神情轻松许多,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必担心,贺力,你可以信任我。”
贺力深吸一口气,在齐璞的视线里,他郑重应道:“是,我明白了。”
他走到门外,迎着灿烂的阳光,又回头看了齐璞一眼。
那双明亮的眼睛,沐浴在光辉里,却不显得尖锐。
贺力一走,齐璞脸上的笑容立刻掉了下去。
他远远没有想象的那样游刃有余,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带人,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他上辈子也就是优等生而已,即使知识学了很多,实操完全是两码事。
只是他比较绷得住,能装。
齐璞靠在土墙上,长长叹了口气,在贺笃担忧的目光中,他道:“大郎,你帮我看着村子里的情况,如果起了争执,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贺笃连忙应是,随后又在齐璞的示意下替他拉上门。
齐璞缓了缓,站起身来,摸了摸腰侧的伤口。
他没带多少药,大部分都是贺家村的存药。这几天喝药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只是此时有些隐隐作痛。
赵锐低声问:“阿郎要换伤药吗?”
齐璞摇头,他纯粹是被烦的头疼,如果没有薛复、城里贵族这些破事……
“没事。”齐璞安抚道,“不用担心我,我躺一会儿就好。”
送走担忧的赵锐,他躺在床上,睡过去时,眉头依然紧紧皱着,似乎沉浸在什么烦恼的事情中。
与此同时,贺六郎进了洛阳城。
江五被他带着,两人和几个村民、将士一起,挑着大包小包一同通过城门,小心从看守手中接过自己的文牒。
几人走过大街,先往城中门可罗雀的客栈走去。
江五低声道:“我们好像没带钱。”
贺六郎目不斜视,镇定道:“没事,小郎君有钱。”
他掂了掂袖子里的玉饰,又确认自己身上有钱,不会被撵出去,这才走向城中最大的客栈。
自从洛阳县令赵炳春遇害,原来的县衙成员解散,后来齐家组织人手维护秩序,这已经是竭尽全力。
洛阳城内虽然百姓众多,实则经济大大下滑。
众人进了客栈,贺六郎泰然自若走上前,道:“开五间上房。”
一旁,江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拽住贺六郎的手臂:“阿郎的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咱们还不如回城北住呢。”
贺六郎无语地抽出手臂,一块莹润生辉的玉饰从袖口落在他手上,轻轻放在柜面上:“用这个抵价。”
在众人惊讶的视线里,他微笑问:“掌柜的,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