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且听风吟雨》瞳关柚子

6、Coriander 06

　　他没想到的是，梦魇会降临到徐致远身上。
　　他是个乐呵呵的一米七五胖子，家境殷实父母都有编制。非常喜欢他的那把萨克斯，有阵子走哪带哪，并给它取个名字叫安妮。李珍珍说，安妮是他的梦中小情人。
　　俆致远经常为安妮擦拭身体，除了简单的用纯净水擦除表面污垢，还要涂抹上一层保护试剂。他怕它累到，每天只练习一小时。
　　安妮的声音醇厚悠长，是不可多得的稀有品种。

　　学校有个音乐节海选，徐致远带上他的宝贝安妮，演奏萨克斯独奏。小霸王牛犇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乱窜，行动轨迹呈蛇形。
　　当自行车冲过来时，徐致远毫无疑问地护住身后的安妮。自己被撞倒后，第一时间检查安妮的境况。还好，没有大碍。
　　胸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血液一点点浸透毛衣。
　　牛犇不知所措地停下车，他真的踩刹车，也真的用脚刹了。可就是停不下来，也是玄乎。

　　扶起徐致远，略有歉意地说：“你哪里疼，我可以付医药费。”
　　拥有名贵身材的安妮，可不是区区医药费就能修好的。
　　饶是好脾气的徐致远也生气上头。“你觉得呢，你长眼了没有！骑这么快，你家祖坟被人挖了吗？你妈诈尸了？”
　　“你爹妈才死绝了呢，老子刹车失灵了行不行？”

　　显然徐致远不相信，他上前握紧刹车尝试移动车子。不出他所料，车子稳稳定住。
　　“日尼玛，你管这叫坏了？”
　　牛犇涨地脸发烫，他知道再多的解释都是画蛇添足。

　　他们俩不分伯仲地朝对方呲牙咧嘴，又顺便问候了彼此的祖宗十八代。徐致远拿下背后的安妮，放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双手握拳，掰手指摁地咔咔作响。
　　对着牛犇就是一拳，他提起比自己强壮好几倍的牛犇的衣领，带领他前往斑鸠雕像下。斑鸠的翅膀遮住刺眼的阳光，掩盖俆致远眼底的愤懑。
　　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她！

　　牛犇不是个吃素的，反手掐住俆致远的脖子。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都下了狠手。
　　咔嚓——
　　两人同时惊恐地抬头，斑鸠的一个翅膀裂开像烙铁做的被子盖下去，眼看就要砸中他们。眨眼的功夫，徐致远牵起牛犇往外跑。
　　可惜，还是晚了。

　　牛犇身形太重，体型庞大。单手拽不动，他的脑袋被掉落的石块砸的脑浆飞溅，血液连同脑浆糊了徐致远满脸。
　　看戏的同学大声尖叫地逃开，很快消息散布到校园的每个角落。
　　季风绕开吃瓜的人群，把徐致远的安妮先解救出来。再去探寻吓傻了的安妮的主人，他跪倒在可怖的太阳下，没有活人的气息。
　　仿佛牛犇的魂魄带走了他。
　　季风蹲下轻轻地喊他，“徐致远。”

　　没人答应，胖子的影子是瘦弱不看的，碎的和石膏块差不多。
　　季风深吸口气，使出最大声：“徐致远！！！”
　　胖子的眼睛转了下，做出回应。季风端起安妮接着说：“你看，你的宝贝还在。”

　　徐致远突然间有了活气，他拍拍身上的泥又用湿纸巾擦干脸上手掌的泥土血液脑浆的搅拌液。隆重地接过他的向往，整个人明媚许多。
　　他喃喃自语：“对，我的安妮还在，我的救世主……”
　　季风带他去不算好吃的食堂美美地饱餐一顿，他终于恢复正常。
　　“同桌，我真的想救他的。可是我，我真的用尽了力气——”说着，哭得鼻涕泡泡撑地老圆，像嘴里吹出的泡泡糖。
　　季风了解徐致远，他没有丁点坏心眼儿。路上的鸟儿断了腿，他都要为它包扎。
　　“我知道，人的死亡都是一秒钟的事。不能怪你，只能说他命不好。”

　　听到这里，徐致远大受鼓舞。忽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老泪，哼哼唧唧地：“托，你能抱抱我吗？”
　　季风眼睛瞥到他脏乱差的衣服上，无情道：“那还是算了吧。”
　　常言道：同桌之间，该有情时应无情。
　　徐致远哭得食堂大妈不盛菜了，集体探出窗口。三言两语便编排好了一出大戏，开心到乱套。

　　乱了套的不只是大妈，还有大妈亲手制作的学校爱心餐。
　　食谱包括：草莓炒不知名小鱼苗、橘子过期酸奶炒鸡胸肉和海苔豆腐乳腌制的三明治。
　　总之学校超市里卖不掉的，都物尽其用发挥最大价值。
　　至于那个小鱼苗，是校长闲的没事干在学校池塘里捞的。捞了一上午，网干散腰干断。

　　徐致远吃得有滋有味，季风看得触目惊心。
　　“托，我的真心终归是错付了。”
　　季风：“……”
　　你的真心都给了食堂大妈。

　　徐致远再去买了两个不知名肉馅的预制包子，粘糊的吃得喷香。

　　两人回了教室，没人安慰全是风言风语。有的说徐致远谋杀牛犇的，因为两人早就不对付，有血海深仇。有的说是牛犇杀徐致远，结果误打误撞被反杀。更甚者说是牛犇暗恋安妮，徐致远大发雷霆发誓撕碎牛犇。
　　传到后来，真的变成是安妮的错了。他们戏称安妮为：红颜祸水。
　　好像那具金属器材的乐器，真的变成了窈窕身姿美艳地不可方物的坏女子。
　　实际上它只是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就有胡说八道的家伙编出一个个看似玩笑的瞎话。看吧，连乐器都免不了挨千刀。

　　一堆别样风味的话语传到季风耳朵里，比连吃榴莲臭豆腐螺蛳粉三样东西恶心地多。他找不到所谓的谣言散播机，宽敞的学校里只有老斑鸠变了容颜。
　　谁还记得曾经被压成粉末的牛犇了，遥远的好似一个不绮丽的传说。
　　徐致远没功夫听他们叨逼叨，他的肚子接收到某种食物摧残的信号，一泻千里。
　　下午到晚上，跑了不下十趟厕所。

　　不知是池塘小鱼着了鬼，还是过期酸奶吃了亏。
　　昨天的前天的，全没了。

　　放学时分，季风喊拉地虚脱的徐致远。“照顾好你的安妮，别带来学校了。”
　　“嗯，我在家里供起来。”
　　“你别听有心之人说的混账话，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季风担心到了极点，不止是徐致远的事，他有预感他们学校的人都不太好过。
　　“你放心，我心很大，”徐小胖捂紧自己的屁股，面如死灰，“哎呦，又来感觉了……”

　　高抬腿跑向厕所，难看做作程度不亚于《举起手来》的日本军官。
　　季风尊重理解，但没眼看。

　　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牛犇的父母都是经商大户。他们早就在学校大门口做好横幅摆好桌椅，牛犇的妈妈穿金戴银简直要哭死过去，牛犇的爸爸招呼记者拍摄并大声斥责学校的不作为。
　　校长挡不住突发的洪水，从后门溜走。每个老师同学喜提十四天小长假，个别男生亲封牛犇为幸运战神。
　　战陨的事，仿佛已经过去三百年。

　　季风绕了一大圈，精确找到莫怀雨的车。
　　莫司机日常关心：“放学晚了？”
　　“老师让我们走后门出来，有家长闹事学生不安全。”
　　“你们老师说的有道理。”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有来闹事的家长？”

　　莫怀雨戴好墨镜，车子稳定行驶在人群堆里，比太阳抢眼。他抬起矜贵的双手，虚晃地在季风额头上摸了下，并未碰到。
　　“你没事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季风对于他高高在上视如草芥的姿态，火冒三丈。“如果我说，事情是因我而起呢。”
　　“用钱压下去，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莫怀雨感受到冷冰冰的视线时，季风已经生气到缩近车门夹缝里。
　　“不舒服吗？”
　　车内没开空调，季风却感到冷飕飕的。他像只没有妈妈的小兽，独自舔舐大自然带来的伤口。呜咽着说：“你根本就不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钱摆平。”
　　“比如呢？”
　　季风了然于心，“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莫怀雨脑中闪烁的第一个想法：你怎么知道的？
　　扔掉脑残的废物想法后，问：“你告诉我，天下什么事用不了钱？”

　　季风又又又生气了，憋着一肚子火。他疯狂拍击车门，嘴里不停地重复：“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季风，你别闹了。人流量太大，车门难打开……”莫怀雨用了全身的好脾气，要是别人早就一脚踹出三里地去。
　　他停下失礼的动作，安静地没有烟火气。揉揉干涩的眼睛，闭眼歇息到终点。

　　没人在意他紧握的双拳和颤抖的心灵，撕坏的娃娃即便用精美的丝线缝制好，伤口也肉眼可见。里面的棉花飞入空中，娃娃就毫无价值。
　　破布一个。

　　“季风，醒醒。我们到家了。”
　　家吗，可笑至极。

　　“我知道你醒着，不许装睡不理我。你再不下车，我就抱你了。”
　　季风睁开淡漠的眼睛，孔雀蓝的眼球里藏匿深沉和未知，如同他们刚见面时。
　　莫怀雨被他盯地汗毛竖起，头回心里暗暗的有些不安。
　　他们坐地如此近，近到一个在悬崖边一个在山沟里。
　　车内安静到没有活人气息。

　　季风默默下车，摁电梯开门回房间锁门。打开窗户，迫切地需要秋风击碎战栗的颤抖。
　　他确实唬住了莫怀雨，六神无主地愣在门口。
　　“季——”紧急噤声，他和季风应该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解决问题的时机。

　　凌晨三点，季风饿得睡不着觉。最近他的三餐吃得太规律了，嘴巴和肠胃都娇气地媲美大馋丫头。
　　关掉床头灯，两只眼半张假装梦游。步伐趔趄地偷摸到厨房，悄悄打开冰箱。
　　满满当当都是矿泉水，半块馒头没有。他小声蛐蛐：“这人真差劲。”

　　冰箱里阴间的黄色光芒照明了周围的暗物，他不经意地看了眼餐桌。有两个盘子，他凑近看。
　　摸了摸盘子边缘，惊奇地发觉居然是温热的。
　　季风非常客观认真地分析道：“他，没有很坏。”

　　自己是抢到好多松果的松鼠，两个盘子一个琉璃碗统统揣进怀里。没有动静地溜回屋里，盘子里分别是凉拌香菜苦苣和爆炒西兰花。比两盘菜更有诱惑的，是碗装的番茄夹乌梅。
　　咀嚼声像极了小仓鼠，咯吱咯吱地与屋外的无限秋色形成绝美的交响乐。
　　无声赞赏：真香。

　　傲娇的月亮需要星星的拥簇，季风也是。
　　他担心自己以后再不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愧对于舌头和肠胃。他害怕自己的坏脾气真有天把莫怀雨惹毛了，两人形同陌路。
　　不知道悲悯的月亮会不会将瓷器活揽在自己身上，但季风一定会。

　　吃过饭，无端生出很多“抱歉”。
　　稀里糊涂地梦见莫怀雨卖掉房子讨了个婆娘，将他逐出门外。季风醒了，伴随彻夜的凉风。
　　老是住在别人家不好——真的不好。没人喜欢伺候一个羸弱脾气大的家伙，不划算的买卖任谁也不可能做下去。
　　他不高兴地清醒了，靠在床头看书等天亮。

　　一大早起床洗漱，收拾地干干净净。他走到鞋柜处换鞋，莫怀雨的嗓音使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季风，你去哪儿？”
　　“我要，”他胡扯地搪塞着，低头提鞋，“我要出去转转。”
　　莫怀雨端菜从厨房出来，“先吃饭再出去，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桌上有炖蘑菇，炒小青菜和番茄紫菜汤。还有没吃过的香菜流沙包，他的肚子不争气地留下艳羡的口水。
　　“好吧。”他只吃一口。
　　——一小口。
　　他们没再提昨天的所有事，季风忙着扒拉饭，莫怀雨时不时地欣赏自己投喂的对象。

　　季风吃得碗里剩下两三根青菜，擦擦嘴。莫怀雨破冰，“你想去哪儿？”
　　“没想好。”
　　“老城区新开了家花鸟市场，植物动物种类非常多。要不要去看看？”
　　此次对话，季风举白旗。
　　他心动地搓手，眼睛有了碎闪的光泽。“好，我没去过花鸟市场。”
　　莫怀雨笑得开心，“嗯。”

　　季风吃光碗里的菜，兴致冲冲地拿好手机和背包。
　　背包太沉了，他取出衣服和零碎东西藏到衣橱下面，转眼轻快很多。
　　车里放着轻快的音乐，季风的眼睛弯弯的唇角上扬，掩饰不住的欢心鼓舞。指尖红润有光泽，恰似初升的骄阳。

　　不是周末，市场里冷清地只有几个人，商贩比顾客多几倍。
　　季风喜欢形态迥异的花朵，看得痴迷挪不开目光。比如开得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流光溢彩的小野菊和璀璨夺目的牡丹。
　　他分不清它们的颜色，却依然热爱地无法自拔。
　　凡是季风喜欢的花儿，莫怀雨很有眼色地都买了。

　　宠物店里，小猫小狗在睡午觉。一只棕色仓鼠正觅食，双手环抱瓜子咯吱咯吱啃皮。
　　季风眨巴下眼睛，亮晶晶的。俯身探道：“它真可爱。”
　　莫怀雨：没你可爱。
　　“它吃饭的样子，真的超级可爱。”
　　莫怀雨：它是因为像你，吃饭才可爱。

　　季风对老板说：“我买了。”
　　他掏出零花钱，不多不少三十五块。老板见他是外国人，没好意思多要钱。
　　“三十五就三十五吧。”
　　莫怀雨内心骂了老板一万句，采用的中俄式骂人法。Идинахуй!泥马的，不抬高点价格让我付钱？

　　季风提起笼子，还有老板赠送的仓鼠专属小零食。
　　回到家，放出爱干饭的小仓鼠到盒子里。准备好水和干粮，撸它的头玩。
　　莫怀雨干咳几声，没人关心他。
　　“季风，它没有名字。”

　　“噢，对。”他想了下，找出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分别喂给它。
　　拿来纸和笔，每喂一样记录一下，它不喜欢吃的就pass。
　　季风在纸上写下：胡萝卜（×）只吃两口。
　　蓝莓（×）吃了五口。
　　菠菜（×）不吃。

　　季风放出他最爱吃的香菜到它面前，仓鼠首先闻闻味，然后双手抱住咔吱咔吱咀嚼起来。
　　一口、两口、三口——芜湖，全部吃光了！
　　“叫你香菜好不好？”
　　直勾勾瞧他的莫怀雨：“好。”

　　仓·爱吃香菜·鼠在盒子里打个滚儿，表示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
　　开心到又干了一根香菜。

作者有话说

　　鼠鼠我呀，叫香菜[垂耳兔头][垂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