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夭*

12、儒士梁鸿

　　自马郎君之后，陆续有几人上门提亲，但都被孟女拒绝了，这一拖便拖到了来年三月。距孟敛与王楚第一次见面恰好一年。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当今天子废了郭皇后，改立发妻阴丽华为后，便为此事，孟女还叹息良久，只道世间女子最苦。
　　孟敛依旧吟诗，只是老是不自觉地重复，且再也没让纤纤对诗。只是织机却坏了两架，乃是孟敛太过勤奋的缘故。孟家二老见状痛心疾首，闺女勤奋织布本是好事，可她心神不宁的，织出的图案玄妙得很，以一般人的审美眼光是看不懂的，遑论喜欢，唯独孟颜一人称好。既然不为常人所接受，那布便卖不出去，自然是浪费了原料，折了本，孟家二老正是为的这个心痛。后布庄掌柜为了减少损失，便折价出售，恰巧被梁鸿撞见，买了一整匹，不过这已是后话。

　　孟家二老见孟敛丝毫没有出嫁的意思，便以为她是在等王楚，不禁有些心酸，却又说不得。账目又交到孟敛手中，孟父清闲得很，恰逢张氏心里憋屈却不敢在闺女面前多嘴，于是二老便同去孟颜的院子里找乐子。
　　孟家二老蹑手蹑脚地进孟颜院子的时候，孟颜正在浇花，一边浇着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丑娘子呀丑娘子，虽然你是我这里最丑的一个，虽然你是花老板送的不值钱，但我还是不忍心不管你，我喂你喝水，你好好结果果……”
　　这株花是上回孟颜去买花草的时候老板送的，孟颜觉得它奇丑无比，自然不愿要，却又不好拂了老板的好意，只得收了。这花有些奇怪，不开花只结果，孟颜本打算偷偷扔掉，却发现它奇香无比，便忍着它的丑陋留下了。
　　孟颜对着那花说了半天，躲着的孟家二老就脸黑了半天，这傻儿子，竟跟花草讲话，莫非真傻了不成？
　　待孟颜走后，孟家二老连忙跑出来看看那“丑娘子”到底是何模样。谁料“丑娘子”不但不丑，还漂亮得紧，绿叶衬托着水灵的红果果，煞是可爱。张氏见着很是喜欢，又闻得一股香气，便忍不住摘了小红果吃了。

　　这一吃，便吃出毛病来了。

　　张氏的脸上起了不少红疙瘩，红红的，半透明的，透着水光，跟她吃下去的红果果一样，可爱得紧。
　　医师说是误食毒物所致，此物并不致命，也不伤身，只是面上会起红疙瘩，内服加外敷，几日便消。
　　医师的一番话终于定了孟家上下的心，但孟颜的惩罚少不了，要知道张氏不舒服就意味着孟府上下都不舒服，于是孟颜的挚爱再次搬了家。

　　累极的孟敛回到自己屋里就见着大大小小不一的花盆以及那些千奇百怪的花草，心中生烦，怒问：“为何在我房里？”
　　“郎君一直不安分，婢子无法，只得搬进娘子屋里，郎君才不敢妄动。”纤纤低声说道。
　　自早上花草被搬过来之后，孟颜便找了十多个借口二十多个招儿妄想把挚爱偷回去，皆被纤纤识破，纤纤深知忙着应付自家主母发飙的娘子已经动了真怒，若是顺了郎君的意，恐怕要替郎君受过，因此只得把花草搬进孟娘子房里。
　　自马郎君事件孟颜被罚在天天到孟敛房中装花瓶之后，孟敛的房间已经成了孟颜的禁地，死也不踏进半步。
　　孟敛揉揉微痛的额角，走到一株孟颜挚爱的“美娘子”面前，不解道：“纤纤，你瞧这株不知是花还是草的东西，不长叶，不开花，不结果，就光秃秃的一根灰不溜秋的细杆儿，怎么到了孟颜眼中就成了美丽无比？”
　　纤纤也有些滴汗：“娘子，郎君的眼光向来与人不太……相同，所以那马郎君才是天仙……”
　　纤纤有些说不下去了，那位马郎君在孟郎君眼中是天仙，那么在孟郎君心中同为天仙的孟娘子是如何悲惨呀！
　　孟敛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径自寻着什么，奇道：“将阿娘毒成那副模样的‘丑娘子’哪里去了？”
　　纤纤吐了吐舌，道：“毁尸灭迹了！”
　　“真的？”孟敛挑眉看她。
　　纤纤的道行太浅，瞒不过孟敛，低下头，坦白道：“被郎君藏起来了。”
　　等了许久，孟敛也没责难，纤纤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孟娘子正对镜自怜呢，便提议道：“如今正是三月天，娘子何不踏青？”
　　又是一年三月天，去年三月，孟敛出门踏青捡到了王郎君，得了一段心伤，今年三月说不定就会捡个李郎君刘郎君，若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孟娘子的心恐怕要伤得千疮百孔了。
　　纤纤见自家娘子摇头，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害得娘子忆起伤心往事，纤纤悔青了肠子。
　　孟敛似是并未伤感太久，却也没什么兴致地随口问了句：“近来外头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就是下一位提亲的是哪家郎君，娘子您何时成亲。
　　纤纤抿了抿唇，笑道：“听说咱们平陵出了位人物。”
　　“哦？做了大官衣锦还乡？”
　　既然是人物，无非是出仕了。这年景，只有挤进“士”之一列才算是人物。
　　“那倒不是，虽是个读书人，却耕种自给，并不惹眼，不过到底是有学识之人，久之便常有读书人上门请教，尊称一声‘先生’，年初的时候他以前的事迹传到扶风，大家才知道有这么一位人物。”
　　“倒是个有趣的读书人，可知晓名字？”
　　孟敛觉得有些稀奇，读书人大抵是与王楚一般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的，愿意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下地干活的还真没见过。
　　“姓梁名鸿，字伯鸾。”
　　孟敛笑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纤纤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婢子爱打听，是梁先生的名气太大。”
　　大汉独尊儒家，最是重德，想必这个梁鸿的德行是不错的，否则也不会得这么多人尊崇。孟敛闲着无事，端起一杯茶，笑着说道：“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迹使得他名声大振？”
　　“这个婢子也不太清楚，都是道听途说的。听说梁先生是太学生，但是淡泊名利，并未入朝为官，而是去了上林苑牧猪为生，可惜时运不济，屋子无端端地遭了火，不仅将他的房子烧了，火势还蔓延到邻家，烧了邻居一些财务。梁先生品行好，主动去邻家商量赔偿之事，不但把自己喂养的那群小猪全都赔出，还无偿成了邻居的长工。梁先生做事勤快，没有怨言，那邻居也真狠心地使唤了他一年多。村里人见他举止不似常人，便为他抱不平，纷纷责备那位邻居贪心失礼。邻居也为梁先生的宽厚忍让所感动，不但不让他干活，还把那群小猪全部退还给他。”纤纤说得津津有味。
　　“那梁鸿收了没有？”
　　“自然没收，梁先生岂是贪便宜之人，况且他烧毁邻居财物是真，赔偿也是应该的。”
　　孟敛点点头，“若是收了，便不会品行高尚的儒士了。”
　　“那他为何又来了平陵？”
　　“梁先生出了名儿，慕名请教他的人便越来越多，他觉着无法像以前一般安静生活，便回了平陵。”
　　孟敛想了想，道：“梁鸿这名字有些熟悉。”
　　纤纤笑着说：“本就是我们平陵人，他父亲在新朝那会儿听说还是封了侯的，后来世道乱了，大约是逃亡了。”
　　“现在那梁鸿如何了？”
　　“听说还住在山上，不过每日拜访的人极多，又教了几位小郎，成了夫子。去拜访的媒婆也多，都是受人所托去谈亲事的，不知多少人家想把闺女嫁给他呢。娘子，听说梁先生也是个清隽书生的模样。”纤纤一脸敬仰之色。
　　人都是奇怪的，有时候尊崇和敬重来得莫名其妙。就如孟敛，现在谁提到她都带着佩服敬重之情。又如纤纤，明明没有见过梁鸿一面，只凭着道听途说便对他生出敬仰之情。
　　听说梁鸿还未娶妻，孟敛有些惊讶，都出了太学了，又蹉跎了几年，想来年纪也不小了，这般出众的人物，还未娶妻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多大年纪了？”
　　“说来也巧，梁先生与娘子一般年纪呢。”纤纤喜道。
　　孟敛失笑，连这个都知道，这道听途说也忒神奇了！

　　孟敛主仆相谈甚欢的时候，梁鸿正水深火热之中。媒人虽然说了不少亲事，但他以无意婚配拒了，女方矜持，便也算了，唯有马家娘子不肯放弃，隔三差五地便要上山来探他一回，令他头痛得很。
　　“梁郎君，你为何不娶妻呀？”
　　这个问题，马娇每回来都要问上一次。
　　梁鸿每次都是相同的回答：“鸿醉心书本，无意婚配。”
　　马娇闻言“咯咯”地笑了：“我阿娘说了，男子汉有志气是好的，但成家立业总得先成家后立业，梁郎君不如考虑考虑。”
　　“鸿不善与人交谈，古板得紧，恐连累娘子。”梁鸿躲了躲不断往他身边靠的马娇。
　　“郎君何必这么见外，唤我‘阿娇’就好，都说前朝武皇帝金屋藏娇，我阿娘说我必定也如陈阿娇一般有福气。”马娇笑得花枝乱颤。
　　梁鸿的定力甚好，倒是几位小郎面色痛苦，几乎忍无可忍，那位陈皇后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可见福气有始无终。

　　说起这位马娘子，在平陵算是仅次于孟娘子的大龄未嫁娘子，她父亲是财主，家中富硕，模样也挺周正，却是出了名儿的坏脾气。娇生惯养的女孩子难免任性些，可一个闺阁娘子就算脾气不好也不至于弄得人尽皆知，偏偏这马娘子是个爱出门的，在外面也不收敛，所以脾气坏的名声就传开了，不守妇道的名声也传开了，以致现在二十有五也未能嫁出去。

　　梁先生想来也是到了忍耐的极限，在马娘子将“郎君觉得我如何”这个问题重复了五遍之后，他终于愿意抬头看马娇一眼，浅笑道：“鸿已经有了心上人，还请娘子包涵。”
　　马娘子芳心碎得一片儿不剩，惊叫一声，飞奔下山。
　　一旁看书的几位小郎心想：这是胡扯的罢？跟了夫子这么久，日日看着夫子，也没见夫子的心上人出现。想到泪奔的马娘子，几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句：真狠！

作者有话说

　　觉着味道不对，于是昨天从头大修一遍，增加男主戏份。
今日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