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该退位了》乡客

37、小白虎

　　被留下的小白虎身形比它兄弟或姊妹小了一圈，幼弱得还不会哭，只趴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一个军士走过来，“扶伍长，这只幼虎杀不杀？”

　　王陇看一眼济安的神色，就对军士挥手道：“这么小一只，杀了顶什么用，带回去养着。”

　　济安抱着小白虎走进主帐，把这五十人的统兵权交还给石豹。

　　石豹正坐在榻上拿块木头在刻什么东西，听了济安的禀告，示意亲卫出去让军士们散了。他神态放松，挥手让济安也坐下，“扶伍长，感觉怎么样啊？”

　　济安没坐，斟酌着词句，“都是精兵悍将，作战十分勇猛。”

　　石豹听了哈哈大笑，露出得意之色。

　　济安问道：“那位王什长，不知是立了什么功劳晋升什长的？”

　　“他啊。”石豹笑得爽朗，“功劳？你用着顺心吧？那就是他的功劳。”

　　顺心？

　　阿谀奉承，见风使舵。对上逢迎，对下苛刻。不听军令，自作主张。

　　还顺心呢，她没被气死都不错了。

　　济安正想说出口，却卡了壳，这些说不定就是石豹觉得这个下属用着顺心的原因。

　　她闭上嘴，告了辞，说打猎劳累，要回去休息。石豹很大方地给了两天休假，甚至没要她去军正处告假。

　　济安走在营地里，臂弯抱着小白虎。它的智商还无法理解抱着它的人就是杀了它双亲和同胞血亲的凶手，正努力地咬济安的衣袖，口水濡湿了布料。

　　打猎没耗费多少时间，这会儿才刚到未时。军士们用了饭，正成伍成什地搬运粮草、保养武器、巡逻站岗，幼兽聚集的地方最闹腾，时不时就有人跑出来，对着雪地发泄几句暴躁的大骂，然后再和颜悦色地回去照顾幼兽。

　　他们组成了这支军队，日日承担着繁重的军事任务，时刻准备着把鲜血洒在沙场上。但革风已经几年没有战事了，军阶晋升难上加难。

　　……可有人靠着令人不齿的手段晋升了。

　　这就说明，陟罚臧否的权力掌握在个人手里是不行的。石豹知道王陇是个烂人，但是王陇有本事让他高兴，所以王陇就能做什长。最糟糕的是，石豹还不算是个好大喜功的将领。

　　一个精干、可靠、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百将，也会萌发出“老子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吃了那么多的苦提拔一个能逗我开心的怎么了”的想法。

　　人是不可靠的，不受约束的权力是可怖的。

　　那靠法规吗？

　　可是现在法司都成摆设了。

　　就算法司重新掌握了大权，济安心里还是泛着不安。

　　法规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明颁下的神谕，能预判并解决人族遇见的一切难题。它是从一张空白的宣纸开始，慢慢被人涂上笔墨的。那既然这白纸黑字写下的法规是人制定的，是人行使的，就是发现不妥要修改，也是人来修改。

　　那是不是说明革风名为法治，实为人治呢？

　　说句不太恭敬的话，按法规，革风的普通百姓盗窃灵石是会被维安司逮捕拘禁的，但如果是一个身负重任的将军司长呢？或者干脆就是维安司司长，他被发现盗窃，维安司也会让他们的顶头上司受到一样的处罚吗？

　　既然不可能有纯然无私无畏的法规面世，那又如何能把肃风正气的期望寄托在它身上？可若是祈祷执法司法的人都是一心为公的大圣人，那便仍是妄想着明君良臣从天而降救万民于水火的戏码。

　　她是不信有人永远英明，永远正确，永远不犯错的。即便是她自己。

　　……可能师父可以。

　　济安知道这么想是怯弱的，但她真的很想师父。

　　“伍长！”

　　济安循声看去，赵三像一阵风般跑到她面前，怀里抱着罐炖肉。

　　她抽出思绪，露出一丝笑，“嚯，好香。”

　　“大伙儿抬了肉去找火头营帮忙煮的，放了好多香料呢。”赵三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专门留给伍长你的，选的最嫩的肉。”

　　“麻烦你们了。大家都吃到了吗？”济安接过炖肉，一手抱小白虎，一手抱罐罐。

　　赵三点点头，身上洋溢着兴奋。

　　“对了，伍长。虎头虎骨虎皮那些，怎么个分法啊？”

　　“按需分配，谁家里急需谁优先，但不准骗人。他们自己打中的就算他们自己的，不用上交。虎肉炖了放在火头营大伙儿一块吃，虎头虎骨虎皮这些平均分成六十份，一人一份，再给梁志、颜姝一人分三份。”

　　这说得已经很细了，赵三一边听一边拿出小本本记，然后露出疑惑的神色，“伍长，这么算的话，你不就一份都没有了？”

　　济安失笑，“别担心我，我饿不着冷不着，占东西干什么？”

　　赵三看起来有点意见，但他不敢说出来。

　　济安看他还杵在这儿，催促一句，“你再不去，肉就没了。”

　　赵三抠抠脑袋走了。

　　“小狼，给你送炖肉来啦。”

　　趴在榻上百无聊赖的小狼一下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济安。

　　济安坐在榻边，小白虎抱在腿上，把一罐炖肉都放在小狼嘴边。

　　小狼感动得眼泪汪汪，“扶危，你对我真好。”

　　她稀哩呼噜地“喝”炖肉，满满一口肉嚼都没嚼就顺着食道滑下去，架势看得济安有点担心，“我不吃，全是你的，吃慢点。”

　　小狼委屈，“知道你们人族吃饭要细嚼慢咽，我已经很慢了。你不准说我。”

　　她抬起头，脸上还沾着肉汤，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行，大小姐，不说你。”

　　小狼可能真是馋了，居然没有回嘴，低下头继续吸炖肉，吃得很满足。

　　济安屈起手，偷偷摸摸放到小狼的背脊毛毛的尖尖上。

　　蹭一下，摸一下，顺毛摸一下，再逆毛摸一下。

　　哇！好软！好暖！好舒服！

　　而且小狼长得是真好看，全身灰毛，只有耳朵那一撮毛是深黑色的。毛毛养得很光亮，尖尖泛着银光，在灯火下一照，是南州绸缎都比不上的光彩色泽。

　　小狼吃完这一罐炖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然后睁开一双冰蓝色的狼眼，转头看向济安。心想看在她辛苦外出打猎的份上，今天可以让扶危摸摸她的耳朵。

　　“扶危！”

　　小狼尖叫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扑咬济安腿上的小白虎，“这是我住的地方！你怎么能抱它进来！”

　　这可不能咬中了，她一只狼的个头能顶三只小白虎。真挨上一口，小白虎还能有命在？

　　济安抱起小白虎站起来，躲过小狼的利齿，“小狼别闹！”

　　小狼一点没被安抚住，反倒彻底激起凶性。不顾刚包扎好的前爪，她直接从床榻跳到地上，俯低身子，对济安低吼。

　　济安尝试劝哄，“它年纪还小呢，打不过你的。小狼乖，妖族不是有爱护幼崽的习俗吗？”

　　小狼眼睛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没有！没有！他们要养弟弟，吃的不够，就把我丢出来！这算哪门子爱护幼崽！你不许抱它！把它丢出去！”

　　她气急了，龇着牙，毛全都炸开，让自己看起来体型更大，更具有威胁一点。冰冷的狼眼盯着那个凡兽，喉咙里不断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济安想了想，走出房门，寻了个能遮挡风的大树，把小白虎放到地上。结果小白虎也迈开腿，嗷嗷呜呜地追上来，不让她走。

　　小狼住的青石房里立刻应景地传出一阵震慑的狼嚎，小白虎被吓住了，不敢再追，济安才得以脱身。

　　“小狼，小狼？”

　　小狼趴在地上，一只前爪死死捂住头。济安不敢强行去掰小狼的身子，只好蹲下身从另一边去轻拍小狼的头。

　　“好啦，好啦。我不是想养它的，你不是老说在营地里无聊吗？我把它带回来跟你一起玩儿。”济安放软声气哄着，别看小狼挺大只了，算算年龄才只到人族的六七岁，就是个小孩子嘛。

　　见珂当年常因为她给明见秋梳头发而闹脾气，明见秋又常因为她跟见珂一起偷溜出去玩不带她而生闷气，这两个活祖宗是把她哄小孩的耐心给练出来了。

　　济安虽没刻意去想陈年旧事，但本事还在。小狼这吼几声、咬一下看着凶，其实完全是小意思。

　　她得心应手地说道：“我们才是先认识的，对不对呀？我怎么可能出去一趟就把小老虎放到你前面了呢？而且，我遇到小老虎还是因为去给你弄炖肉呀。”

　　小狼的耳朵动了动，但是头还是不抬起来。

　　济安自顾自说道：“小狼，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给我看看好不好？打猎的时候我都在想你的伤怎么样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包扎的爪子在地上抬了抬。

　　济安顺手就把那只爪子捞起来，捧在手里认真地看了看。

　　“爪子恢复得不错，小狼真听话，是不是把火头营给你准备的食物都吃光啦？”

　　小狼终于说话了，虽然是哼了一声，“这点小伤才不需要治，都是你们大惊小怪。”

　　……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

　　济安笑得温柔，“小狼都会说成语啦？真厉害。”

　　小狼抬起头，还是不看这个抱了其它兽的坏蛋，但眼里顾盼神飞，十分骄傲。济安试探着摸了摸小狼的背脊，小狼也没挣开。

　　“小老虎太小了，需要照顾啊。”济安苦思冥想，“本来想放到小狼你这里的，正好与你搭伴。但小狼你不愿意，只能我带在身边了。”

　　小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嘴里的两粒小尖牙又龇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