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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回 祸因 ...

  •   见皇帝接过那封信,我便依礼回避,悄悄退至屏风后,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探了出去,试图捕捉丝毫风吹草动,然而过了半晌,仍然静得出奇,除了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似乎隐约听得见纸张轻微抖动发出的“沙沙”声。正兀自纳罕,忽闻皇帝问道:“他果真说了那些话?”那声音似乎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让人不寒而栗。

      “这……”这是格尔扈汉的声音,他有些踟躇地回答:“奴才也不敢断言,那信兵是皇上您留在军中的,想来不敢造次……”

      “逆子!猪狗不如的畜生!”格尔扈汉话音未落,皇帝已然咆哮着将面前的条案掀翻,乒里乓啷一阵乱响之后,他的声音仍然燃烧着不可遏制的怒火,“备马!朕要赶过去!朕必须……”

      “皇上!”

      “万岁爷!”

      两声惊呼几乎与重物倒地的闷响同时响起,我三两步冲了过去,抢先一步拦住格尔扈汉伸出去的手,“别动!先去叫太医过来!”格尔扈汉和内侍显然都没明白我用意何在,却都被我脸上鲜见的厉色震住了,一边应着“是是是”,一边疾步往外跑。

      我也顾不上跟他们解释晕倒的人不宜随意挪动之类的道理,手指从皇帝鼻端移到颈侧再扣在手腕内侧,确定呼吸、心率并无异常之后方才稍稍放下心来,目光一错,便落在皇帝身旁那张半掩半露的信纸上。恰此时,王若怀带着一班太医、医政走进来,我便顺手将信纸拾起塞进袖管,招呼他们先为皇上诊治。

      我将格尔扈汉叫到书房外的花厅里,仔细询问过后才知,回宫之前皇帝曾经连续五天昼夜不分地指挥了一场战役,战事未歇便接到我的去信,又日夜兼程策马回京,途中就曾经流过一次鼻血,可就算那样,皇帝也未做须臾停留,硬是一手端着碗在鼻子底下接着一手握缰疾驰不怠。

      “皇上不让我们声张,奴才也不敢擅专……”格尔扈汉一向为人耿直,不卑不亢,这几句话却显得底气不足,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难语。

      责备的话到了嘴边,也被他这副模样噎了回去,我想起袖袋里的信,便压低声音问:“那封军报上写了什么?怎么把皇上气成那样?”

      他面露难色,“这……”

      “是关于豪格的?”

      他明显一怔,随即低头抱拳道:“郡主料得不错。”

      我叹了口气,哪里是料得准,不过是凭着些记忆胡乱猜测罢了,我这点微薄的历史知识多数来自于和楚兰一起看的历史剧和有一搭没一搭听的百家讲坛,那时我总笑她想穿越想疯了,现在却没处去淘换后悔药。

      正想再问些什么,王若怀由内殿出来向我禀告诊断结果,我便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错目间,似乎看见格尔扈汉暗自松了一口气,便不禁苦笑,我自知近来语气乏善,未免咄咄逼人了些,可这么多事情压在心里,任谁都不可能和善如常吧。不出我所料,王老太医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他说万岁爷已经初现中风的征兆,连日来睡眠不足、膳食不妥,他调配的养生丹丸也没有按时服用,加之忧思过重,便由宿疾引发新症,若是再不多加休息或是再受刺激,一旦中风发作,后果就不堪设想。

      “该用什么药、吃什么补品,您尽管让人去做,我一定劝着皇上吃下去。”

      “是,臣自当尽心尽力。可是……”他顿了顿,沉声道:“药石有限,心病难医啊。老臣斗胆相问,郡主的腿疾多年来反反复复,虽不得痊愈,却也未如臣预言那般恶化,可是?”

      “正是,如今只是阴冷潮湿的天气难熬些,平日里这腿已无大恙,全托王大人的医术高明。”

      王若怀摇头,“郡主此言差矣,老臣不过是按寻常法子医病,照医书所载药方抓药,并无妙手回春之能事,郡主之所以感觉有所好转,除却药物的功效之外,本能的求生欲和意志力乃是促进病愈的重要因素,正所谓‘三分治,七分养’,这‘养’字既谓药膳调和,亦指修身养性啊。简言之,若病者求其生,然或有奇迹;反之,则华佗重生、扁鹊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我闻言愕然,一个念头在心中冲撞着,呼之欲出,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冲出齿关——皇太极这是……一心求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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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这一病不轻,一天十二时辰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也是眼角挂着泪,喃喃不清地念着元妃的名字,用满语、用蒙语、用汉语……用心中最炽烈决绝的声音……

      哲哲对太医们软硬兼施,甚至说出了治不好皇上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的话,可药是一副接着一副地开,又一碗接着一碗被倒掉——金口紧闭,上好的药材连半钱也进不去,任谁劝都没有用。眼见着长白山的老参、尼满冈的灵芝都被挡了回来,太医无计可施、后宫众人一筹莫展,于是皇帝病倒后的第三天,格尔扈汉奉皇后懿旨来到辅国公府接我进宫。

      得喜来通秉的时候,我正在帮满达海系狐裘大氅的带子,闻言猛地打了个激灵,心跳骤然加快。满达海握住我不住发抖的手,肃容道:“别慌,这正好是个机会,该说什么、做什么你一向懂得分寸,我对你放心,你也大可对我放心,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一定把事情办成。”

      我哽咽,“不是不放心,而是此事关系重大,我怕万一……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连累阿玛、额涅和孩子们……”

      他无奈地笑道:“咱俩早就分不清是谁连累谁了,事已至此,只能各尽人事,同听天命了。”

      我提着一口气,将将稳住心神,把系了一半的带子规规正正地打了个结,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凝注了千回百转的心绪。

      “把金牌收好,路上小心……保重。”我与他告别,形如送丈夫上战场的妻子,同样怀着一颗惴惴的心,望君出师告捷,平安归来。

      他扶着我的肩,在我额头印下一吻,“你也是,万事小心,为我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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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宫之前,我让格尔扈汉先折道去了趟礼亲王府,从那儿把宝贝带了出来。小女娃正在午睡,撅着小嘴儿一脸困相地问:“额涅,去哪儿?”女孩子学话早,一岁多的宝贝已经可以说出简短的句子了,吐字也圆润清晰。

      我用小被子给她裹得严严实实,抱乳娃娃似的打横搂在臂弯里,柔声说:“额涅带你去皇宫,去看你的皇郭罗玛法。”

      “为什么?”

      “因为啊,皇郭罗玛法生病了,宝贝去看看他,他会很高兴,一高兴病就能很快地好起来了。”

      “哦。”宝贝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眼皮儿已经快要粘在一块了。

      我轻轻地拍着她,缓缓地悠着,“睡吧,再睡一会儿,到了额涅再叫你。”

      “额涅唱歌儿……”困得迷迷糊糊的宝贝往我怀里拱了拱,撒娇道。

      “好,额涅给宝贝唱歌儿。”我应着,小声哼唱起来:“ioiojo,bebujo,ioiojo,ioioli,bebujo。eniyeiboobaihasaamgacina,hvdunimutubanjihaninggeabsisainjiya……”

      悠车谣还没唱完一遍,宝贝已经进入梦乡,看着她甜睡的小脸,我忽然开始怀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如此一举,到底是救了我的孩子,还是……把她卷入了危险的漩涡……

      事情要从元妃丧礼那日,我从皇帝身边拾起的那封军报说起。

      满达海在十王亭广场角落里一口废弃的枯井边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被堆砌成一座雪雕。他显然是急坏了,替我拍打身上积雪的时候下手失了轻重,胳膊上猛地一痛,那张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字迹有些模糊的信纸就随着我的一声低呼落在地上。满达海的手一顿,弯腰便要去捡,我却先他一步把信纸抢了回来,藏在身后,从他身边弹跳开,惊魂甫定地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拿过来,给我。”他蓦地神色严肃起来,声音冰冷得如同钻进我衣领的雪花。

      我一味地摇头,手下意识地攥得更紧。

      “是什么?”莫名的愤怒打破他一贯的冷静,一步跨到我跟前,使出蛮力拽过我的手,试图从我紧扣的五指间夺取那张纸,“什么能让你傻愣愣地在大雪天里站了几个时辰?究竟是什么不能让我看?!”

      “是战报!”我拼尽全身力气大喊,出口却只剩嘶哑的气声,“是前线送来的加急战报,上面说……”

      皇帝决定回京时,将杜青宇遣去寻找钱子山,希望能借神医的回春妙手治好哈日珠拉,然后只带了满达海、格尔扈汉及其两名得力属下轻骑减从地秘密出发。临行前,将主帅绶印和皇帝信宝留给了豪格,责成他代行主帅之职,一切军务自行处理,不必传书回京请示。同时,也千叮万嘱地强调了两点:其一,遇事要三思而后行,谨慎处之;其二,切不可让将士们发现皇帝已经离营,务必稳定军心。这样的托付,算是给了豪格极大的权利和信任,也同时把豪格推上了风口浪尖——若他能滴水不漏地等到皇帝回营,则是天大的一件功劳,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从此便无人能够替代;反之,如果稍有差池,泄露了消息或是延误了战事,所有的责任也都得由他一人承担。

      不知是否天意弄人,皇帝冒险回京,却未及见上元妃最后一面,原本计划当日来回的行程因此拖延了三四天。而就在这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里,一向善谋的多尔衮已然嗅出可疑的气息,他不相信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皇帝会突然以“龙体欠安”为由,将兵权交到豪格手中,非但如此,还半步不出御帐,也不许豪格以外的其他人进账面圣……多尔衮是何许人也,心中既已生疑,行动自然不会拖沓。

      恰巧那日大军行进至锦州府城门外,安营扎寨之后,多尔衮立马找来胞弟多铎,一同前往御帐,请求当面与皇上商议攻打锦州的方策。豪格将其二人挡在帐外,说辞与之前并无二致。但此时的多尔衮已将心中揣度坐实,哪里还能信那些推搪之词半分,推开豪格径直往御帐里闯。豪格再次阻拦,这回不等多尔衮动作,急性子的多铎已然一掌劈了过去,守帐的侍卫不明个中缘由,不敢轻易跟王爷们动手,只能一边劝架一边做做阻拦的样子。豪格分身乏术,眼看多尔衮要掀开帐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宸妃病危,皇父已返京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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