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第四十六回 天眷 ...
-
真是奇了怪了,我在东宫来来往往两三个月都没见着的人,怎么就在这么个不当不正的地方撞见了呢?这条路可不是去永福宫的必经之路啊……
“起来吧。”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没有过多的与我交谈的欲望。
正好我也不想跟她虚与委蛇,便又福了福,稍稍偏身让行。布木布泰扶着苏茉尔的手慢悠悠地从我身边走过,我斜眼偷瞄,她比两年前略丰腴了些,剪裁得体的蒙式旗袍将她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走起路来仪态万千,自带着一种高贵气质。我暗自感叹:她的貌美智慧绝对都在哈日珠拉之上,可她却始终不如她入宫前已经嫁过人的姐姐受宠,可见女人太精明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福晋这是要去关雎宫?”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住脚,转头问。
废话,这条走廊再往前走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我心里翻着白眼儿,语气却格外谦卑有礼:“回娘娘的话,正是。”
她乜了一眼我塞奴手中的果篮,问道:“那是什么?要送去关雎宫的?”
“是,太医说宸妃娘娘胃火重,因此吃不下膳食,臣妾想这杨桃许能开胃,便给娘娘送几个过来。”
她冷哼一声,说:“你和宸妃姐姐的关系还真是好得很啊……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可是作为长辈,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是非之地少去,免得惹祸上身。有道是‘病从口入’,这宫外的东西还是少往宫里带为妙。”
我苦思多日未果的问题突然有了眉目,她的话还真真“提醒”了我……我微笑着福身道:“多谢娘娘关心,怡珍谨遵娘娘教诲。”
庄妃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我直起身,一抹冷笑微微牵动嘴角。塞奴轻声问:“格格,咱们还去不去?”
我笑着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杨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含混道:“去,怎么不去。”
领路的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鼓动腮帮子大嚼特嚼,心里一定在想这个福晋怎么这么“二”,却又不敢表露在面上,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哈腰伸手,示意我先行,我也不看他,将三口两口啃完的核儿一丢,举步向前。
这次不等哈日珠拉下逐客令,我放下东西就走人,来去皆似一阵风。回去的路上,塞奴拘谨地坐在车厢口一言不发,不用照镜子,光看她的表情我也知道此时自己的脸黑得吓人,可我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不断地催促车夫把马车赶得再快些。
到得家门口,车还没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撑着车辕跳下去,一路疾奔到常阿岱的小书房。
“额涅!”不知道正在上什么课,孩子困顿欲睡,看见我立马振奋了起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乖,先跟塞奴姑姑出去玩儿一会儿,额涅有话跟师父说,去吧。”我没心情哄孩子,把他交给塞奴,又挥退了立侍一旁的书童。
杜青宇被我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正欲询问,我已抢先开口:“帮我个忙!帮我查一件事……”
--------------------------------------------------------------------------
真的猛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可惜我不是,所以半个月后,当杜青宇把一包白色的粉末连同他调查到的结果一起丢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疯般地怒吼一声,“哗”地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到地上,案头一只前代的青花笔洗瞬间裂成两半。
“这就是事实,你想知道的事实……现在感觉如何?难过吗?怕是连哭都找不着调儿了吧?”杜青宇的话冷漠无情,却一针见血,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波涛汹涌,眼底却干涸如枯井。
“她如何下得了手……八阿哥是宸妃的儿子,可也是她的外甥啊!做姨母的怎么能去毒害自己的亲外甥?!人的心怎么能这么狠啊……”
“你才知道她心狠吗?宝音还是她的亲侄女呢,不也照样被她用来对付你了?一个对她无碍之人尚且如此,遑论八阿哥不仅仅是她的甥儿,更是她儿子将来继承大统的绊脚石!她怕是早有此意,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回八阿哥和九阿哥一起失足落水,吃的又是同一个太医开出的药,在这个时候下手,不易落人口实,即便有人怀疑到她,也抓不住什么把柄,要知道,无凭无据地加罪于人可是后宫的大忌,谁会自讨这个苦吃?若非你执意要查清楚,而我又恰好与医政大人有些同窗之谊,诱得他酒后真言,庄妃这一计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
我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纸包,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心里的惊恐和愤怒,这件事说起来不过是后妃斗阵的惯常戏码,在电影电视剧里见多了,可是当它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竟是如此让人害怕,如此让人……不敢直视。
是啊,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两个孩子同时落水,吃的又是同样的药,布木布泰只是买通了给皇子看病的太医,让他在八阿哥的药罐里加了些极补的药材粉末而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拔掉了心头刺……妙啊,狠得绝妙!她没用毒,只是用了过量的补品,致使本就在发烧的八阿哥突发急惊风,一夜丧命!怪不得她会说那样的话——
“有道是‘病从口入’,这宫外的东西还是少往宫里带为妙。”
许是得意过头时的一句随口炫耀,却不想被我听在耳中,发于心里,顺藤摸瓜地查出了这一切……
所有人都觉得是八阿哥一向体弱,遇冷着凉,突发急病,而九阿哥从小壮壮实实的,所以没事……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布木布泰,或者说,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过她……甚至连皇上、连宸妃都没有!
“皇后……也不知道?”我觉得浑身脱力,只能靠在墙上,勉强站立。
“你觉得可能吗?她们姑侄一向是拴在一根儿绳上的蚂蚱,庄妃的所作所为皇后岂有不知。”
无力感越发地强烈,我一直觉得哲哲和布木布泰不同,她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却又与世无争的女人,即便长久以来与布木布泰沆瀣一气,可我总在心里为她开脱:她是被迫的,她起码是制止过的,她……可是如今,她竟然默许自己的小侄女这样伤害大侄女……难道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吗?
似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杜青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沉声道:“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皇后无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皇上百年之后,她能不能坐稳皇太后的位置犹未可知,她必须在现在就为将来做打算,既如此,自然是谁能许她高位,她便偏向于谁。宸妃娘娘是怎样的为人你该比我了解,且她荣宠正盛,未必会想得过于长远,可是庄妃就不同了,她从未停止过为自己、为自己的儿子谋划,所以她才会步步为营,笼络睿亲王、打压肃亲王、企图将你嫁给卓礼克图亲王,以及她之后对你的种种排挤、报复,都是她设计好的棋局,如此机关算尽,她能漏下皇后这颗大子儿吗?当初舍掉宝音,不过是丢卒保车之举,你还真当她没子儿可落了吗?”
我突然很想大笑,笑自己真是蠢到家、背到家了!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空,稀里糊涂地掉进政治斗争的漩涡,又误打误撞地破坏了人家布好的局……我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茶几,杯具餐具满满地摆了一桌!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杜青宇几步跨至近前,双手托住我的手肘,阴沉的面色遽然变得急切。
我像是真的已经被血淋淋的真相砸昏了头,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对他咧嘴一笑,“怎么办?我,我肚子好疼……”
---------------------------------------------------------------------------
事发突然,虽然家里早有万全准备,可阵痛发作的时候还是让我觉得一次次走过生死边缘。好在这个孩子一向贴心,在肚子里的时候没怎么让我遭罪,出来得也极为痛快,热身运动做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呱呱坠地了。
现在女儿就躺在我怀里,软绵绵的,散发着独特的奶香气,我坚持亲自喂养这个孩子,忍着痛让她嘬开了□□,乳汁从我的身体流入女儿小嘴里的那一刻,我竟然情难自禁,哽不成声。
杜青宇在屏风外头听见哭声,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又不能进来看个究竟,急得团团转,“怡珍,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我一时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有心打趣几句,却知道那些话又得让他窘出张大红脸,便收起玩笑的心思,如实回答:“是挺疼的,但是能忍得住,我就是……就是有点儿激动……青宇哥,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我竟然也做母亲了,我竟然……还能做母亲……”
杜青宇没有立刻回应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傻丫头……”那语气像极了一个人,瞬间让我心弦一颤……
赶紧收敛情绪,低头看见孩子已经睡着了,便轻轻地从她嘴里抽出□□,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里侧,仔细地掖好襁褓,端详着她的小脸——眼睑眯阖,鼻尖有白色的小点点,小嘴像新鲜的樱桃一般嫩红欲滴,愈发显得脸儿团团,白皙如玉。
再没有什么可让我去与人为争的了,有了这个漂亮的娃娃,心域一下子就宽阔了许多,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赏和垂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谢谢。”我喃喃地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谢谢你一直眷佑着我,谢谢你用最圣洁的爱超度我未亡的善念,让我故去的过往安息……
“格格在谢什么?”塞奴给我端来一碗高丽参炖鸡,脸上锁着老大的忧愁,语气也颓丧得很,“侧福晋那边还没动静,万一她生了个小阿哥……格格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用勺子搅动着汤水,只觉得香气扑鼻,却没什么胃口,怀孕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往嘴里填东西,这会子却一点也不觉得饿了。塞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我此刻心中的充实感和幸福感,便笑着摇摇头,将汤碗递回给她,如往常那般吩咐道:“我喝不下,趁热送到西院儿去吧。”
塞奴有点急了,“这可是宫里送来的好东西啊!格格您……”
我打断她:“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了,我自有计较。”
“是……”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把鸡汤装进食盒提了出去。
侧耳听见她的脚步声远去,门一开一合,我闭了眼,缓缓地靠在软枕上,暗暗吐了口气。
“你也太谨慎了些,这般劳神如何使得?”杜青宇低声说。
我抿嘴一笑,半晌才幽幽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话中之意彼此心知肚明,生个女儿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可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们会放过这个孩子,她那么羸弱,万一我有个什么疏忽……不!我绝对不允许自己有那样的疏忽!绝对!我要庇护着我的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哪怕要我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哪怕要用我的健康和快乐来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