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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回 议亲 ...

  •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礼亲王府,也是第一次见到代善的侧福晋叶赫那拉氏。虽已年逾不惑,但精于保养的皮肤依然紧致光滑,一双杏目黑白分明,此刻正水雾盈盈,衬着哭红的小巧的鼻尖和微白的嘴唇,说不出的楚楚可怜。这样一看,满达海的轮廓和气质有六七分与她相似,更于细节上继承了她的优点,尤其是那一双风露清眸。

      不知道叶赫那拉氏对我知之多少,我也只听说她素来吃斋念佛,性格最是温婉平和,如今亲眼得见,倒与想象中的差别不大,她先带着丫鬟迎了出来,没等我屈膝请安便已将我的手握住,语气有些焦急,声音仍是温和:“好孩子,难为你大半夜地跑过来。”又对身边的小丫鬟说:“绣儿,去给七福晋拿个手炉来。”

      头回见婆婆,我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声音显得底气不足:“额涅找怡珍过来,有何吩咐?”

      说话间,她已拉着我的手走进正厅旁边的一间屋子,待在暖炕上坐定,她方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目光又爱又怜,“孩子,额涅想了想,有几句话还是在你见着老七之前与你说了为好。”

      “额涅请讲。”

      “自打宝音没了,老七就一直缓不过劲儿来,看他身边一直空落落的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这做额涅心里着急却帮不上他什么。半年前,皇后娘娘跟我提过一桩亲事,我也见了那姑娘,模样好,家世、学问也不错,倒是和老七登对的,可谁知老七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我想多说几句,他起身便走,唉,这事儿也就撂下了。”

      话说到这儿,今晚满达海和礼亲王之间因为什么而争吵便显而易见了,皇后又将那门婚事重新提起,代善自然是应允的,满达海却不愿意,于是家庭伦理剧常见的戏码上演了,父亲以忠孝之义教育儿子,儿子明确表示只爱一人绝无他念,父亲语重心长,儿子油盐不进,战势就这样一路攀升。

      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配合着他们完成这幕情景剧?

      “与你的婚事是皇上做主定的,否则老七他……孩子,按说你也才过门三个月,原不该这么急着再给老七张罗婚事,可是一来昨日皇后娘娘又特意召我进宫提及此事,二来也如娘娘所言,可以借此给满达海冲喜。”

      “额涅,”没想到气愤到这种程度我还能笑出来,“圣贤有训:女子出嫁从夫。怡珍愚钝,无力替夫君排遣烦忧,可至少还知道谨守妇道,不妄言枉议,是以此事必是要听夫君的,他说好便好,他不应,怡珍也无能为力,还请额涅恕罪。”说着起身便要下跪。

      叶赫那拉氏忙将我扶住,“快别这么着,经过这一回,额涅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你的话儿没错,额涅也不想让你为难,可如今实在想不出个妥帖的法子来,总不能让他们爷俩这么僵持下去啊。”

      平生最见不得美人落泪,眼前这位资深美人梨花带雨地一诉苦,我的气性便消了三分,心一软、脑子一热,似是而非地答应下来:“额涅,我先去把满达海劝回家,然后再做商议,如此可好?”

      “好,好!绣儿,你去,想办法把七阿哥请过来,但是别让王爷知道七福晋来了,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小丫鬟信心满满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还真的把一脸低气压的满达海给带了进来。“福晋,少福晋,七阿哥来了。”

      “伊……怡珍?你怎么来了?呃,额涅。”

      “老七啊,是我让怡珍过来的,她有话要跟你说,你可得好好听着。唉,孩子,你阿玛的话兴许说得重了些,可那都是为你好,你如今也为人父了,应该能体会的,是不是?”

      满达海点了点头,“额涅放心,孩儿省得的。”

      “那就好,你们俩谈吧,我先去看看你阿玛,待会儿不必过来行礼了,也早点儿回去歇息吧。”说完,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满达海看上去有些窘迫,小声问我:“你都知道了?”

      我故意板着脸,醋溜溜地说:“是啊,恭喜七爷又快迎娶佳人了。”

      他果然急了,“你这是什么话?额涅没跟你说吗?我和阿玛吵了一下午为的是什么啊?我的心你还不懂吗?”

      他急赤白脸的样子逗得我“噗嗤”一笑,再也装不出严肃样儿来,笑道:“好了好了,你的心不是早就栓在我身上了吗?我不懂谁懂啊。我知道你是不乐意的,所以也不用急着跟我表忠心。我先问你,方才额涅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什么话?哪句?”

      “‘她有话要跟你说,你可得好好听着’就这句。”

      “听见了。”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他撇撇嘴,“听与不听,要看你说的有没有道理,说的是不是好话。”

      我莞尔,“自然是好话,麻烦七爷附耳过来。”

      他觑了我一眼,将信将疑地弯下腰,我得意地凑近他耳边说:“我跟额涅说‘出嫁从夫’,所以这件事上我和你保持统一战线,那个姑娘,你说要便给她娶进来,你若不要……管她仗着谁的面子,都只有仨字儿——不好使!”

      愣了几秒,满达海突然大笑起来,吓得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别笑了,阿玛可不知道我来这儿。”他就势把我拉进怀里,双臂用力的、却温柔地将我细细裹住,从胸膛发出的声音格外富有磁性:“不要,我谁也不要……今生今世,此心只为一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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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由于恶人都特别不容易死不容易病的缘故,到了第四天,我的腿竟然没有进一步恶化,能走能动的,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惨状。我警告塞奴此事绝对不能对七爷透露半个字,就当王老太医没有说过那些话,心里偷着乐开了花,却同时掺杂着丝丝隐忧。

      然而就在我和满达海建立统一战线,准备一致对外抵抗各种逼婚压力的第二天,礼亲王府的管家就找上门来,这一次连名帖都没拿,直接传话说王爷叫我们过去一趟,俨然就是老子召唤儿子的口吻。

      于是半个时辰不到,我们两个丈二和尚就被领进礼亲王府的书斋,管家随后出去,轻轻将门关上。满达海一撩袍角刚要下跪,我这头膝盖弯了一半,请安的话还憋在嘴里未及出口,就听“咣当”一声,一个金狮镇纸当头砸下来,满达海敏捷护着我偏身一躲,那镇纸贴着他的手肘擦过去,砸碎了门口的一只细瓷花瓶。紧接着砸下来的话比那只镇纸更有杀伤力:“不答应这门婚事,就永远不要再来见我!我代善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阿玛!”

      “满达海!”

      我俩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反手拉住欲跨步上前的满达海,低声提醒:“别冲动。”

      他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指,看向我的眼神中有不忍,还有……不甘。稳了稳神思,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少一些波澜,“阿玛,儿子不想跟您说违心的话,就算额涅不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您应该是清楚的!阿玛,我有怡珍就够了,皇后娘娘的盛情好意恕我不能领受,也承受不起。”

      “不识好歹的东西!”代善拍案而起,手指着满达海,声色俱厉地斥责:“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清楚,才不能继续纵容你!当初宝音之死,而后你再三抗婚,如今公然违抗军令!皇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你?若非皇后娘娘和庄妃娘娘顾念血脉亲情,你十四叔处处为你讲情开脱,这桩桩件件细究起来,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如此恩情,你难道就承受得起吗?!”

      满达海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吱作响,而我却只剩下一声叹息。我们自认为噬骨焚心的一段爱恨纠葛,在别人看来竟是这副模样,寥寥数语便解释得面目全非,却又那样合情合理。都说旁观者清,可有时候甘苦辛酸,只有当局者才能品咂得真切。相信不止代善,如今在所有宗亲眼中,博尔济吉特氏姑侄二人都完美地扮演了不计前嫌的慈爱长辈,多尔衮也成功地塑造了用人不疑的贤明上司,而整出戏中唯一唱大白脸的只有我这一瓢祸水——妒害宝音,连累玛占,混淆视听,专房专宠……

      哼,可笑我一直以来自认为委曲求全,颇以大局为重,落在外人眼里,却是一钱不值,甚至功劳苦劳被忽略不计,瑕疵纰漏被无限扩大!可笑,真是可笑……

      “阿玛,我欠下的人情自有别的法子可以偿还,不需要再拖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起受罪。儿子还是那句话,这辈子只要怡珍,决计不要别的女人!”

      “混账!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父母亲族都不顾了吗?!男儿丈夫毫无雄心斗志,难道你还想重蹈老六的覆辙吗?!”说到此处,代善的目光倏地投向我,痛苦的、愤怒的、仇恨的……恨不能当即将我凌迟一般!

      “雄心斗志?阿玛如今来跟我说雄心斗志?如若当年您不是一味地退让,褚英不在了,皇玛法驾崩之后,那汗位本该就是你!如何到得了皇太极手中?!若不是您把唾手可得的龙椅拱手让人,今天我一定不会比豪格他们差!又何苦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效命于多尔衮的鞍前马后?!是您先放弃的,是您十几年来唯唯诺诺,瞻前顾后,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翻身的机会!所以您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来跟我谈这四个字!雄心壮志?您不配!”

      “逆子!”代善的脸色青紫,嘴唇气得不住地发抖,扬手便要打过来。来不及细想,我已经下意识地挡在满达海身前,闭上眼睛等待那肯定不轻的一记耳光。然而呼啸带风的巴掌却没有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骇人的暴怒,他抽出墙上悬挂的一柄佩刀,在空中划起一道寒光,毫不犹豫地劈了下来。满达海来不及翻转我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扭头眼睁睁看那直阔钢刃逼近,目眦欲裂。

      “王爷!”书斋的门猛地被人撞开,叶赫那拉氏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直接向我们扑过来,哭喊道:“您要杀老七,便先杀了我吧!”

      刀势戛然而止,代善生生克住腕力将钢刃侧向扭转,“当啷”一响,险些将我脊骨砍断的利器应声而落,实实地嵌进一张梨花小几的立柱上,刀身嗡嗡颤动。

      叶赫那拉氏伏在我身上泣不成声,眼泪源源滚进我的衣领。我有一种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又重返人间的感觉,欣喜和余慌同时撞击着心脏,身体瑟肃不已。满达海眼底涨红,突然叹了口气,合上眼睑,再张开时,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翅,凝着水珠,微微地翕动着。

      还是绣儿最先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急忙将叶赫那拉氏搀扶起来,我随后爬起,又伸手去扶起满达海。一时间,父子横眉冷对,母亲泣血捶膺,书斋内沉重压抑的空气临界爆棚。而我心中浓烈却不能言表的愤怒也几欲破胸而出,再没有人说话,我一定会第一个疯掉!

      “阿玛。”我遽然跪地,恭声道:“敢问……皇后娘娘相中的是哪府千金?”

      代善神色莫明地看着我,似乎在揣度我此问的用意,少顷,方才冷冷地开口:“乃是正白旗参军舒舒党罗家的女儿,雅尔檀。”

      最后这三个字在我眼前腾起一朵蘑菇云,是绚丽的绽放,美丽不可方物,同时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瞬间便可将一切存在化为乌有。

      曾经被我视若亲人的“妹妹”啊……曾经装扮成我的样子,给产后虚弱的宝音送去那碗致命参汤的雅尔檀……穗儿的警示犹在耳边:格格,小心身边的人,切莫养虎为患。

      可谁让我傻呢!不仅将虎狼养成,还要在挨过重重一击险些命丧尖牙利爪之下后再度引狼入室!

      哲哲!布木布泰!她们的手腕确实高明,且凌厉,不留给我丝毫回旋的余地,前后几次布局未果,这一次,是想将我置于死地吗?究竟是什么让她们如此恨我?因为我拒绝了与科尔沁的联姻?因为我窥探到了她们与多尔衮之间的权利交易?因为我间接害死了宝音,毁掉了她们精心置下的棋子?

      还是……恨与爱一样,根本不需要原因!

      躲不过……无论我是伊仁,还是怡珍,是没名没分的丫头,还是名正言顺的福晋,在无理可讲的仇恨烈焰中,都必将经历一番焚烧。挺得过去,便是涅槃重生。挺不过去,将会灰飞烟灭!

      “先前怪怡珍不懂事,惹得阿玛、额涅生气伤心,怡珍在此赔罪了。”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嫣然巧笑,“如今看来,这确实是一桩难得的金玉良缘,恭敬不如从命,怡珍替夫君叩谢皇后娘娘美意,也叩谢阿玛、额涅玉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议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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