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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回 重聚 ...

  •   崇德四年五月,盛京城中连办两场丧礼,据闻皆是逾制高规,声势汤汤。

      玛占出殡那天,我悄悄烧了两把纸,一把为他,一把祭天,一愿他灵魂安息,二愿大清国祚昌盛。对于皇帝和宸妃的关心,我无以为报,只希望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我与满达海之间的是非,不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五月末的一晚,我被急召入御书房,见到一个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出来,塞奴提着灯笼在门外候着,见我脸色阴晴莫辨,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试探着叫我:“格格?”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隐约闻见一股荷叶的清香味,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一片莲叶田田、藕花婷婷的池塘,塘中有一个裤脚高高卷起的男子,挥舞着一抹耀眼的粉红,笑容纯净而灿烂……赶紧摇了摇头,只见皓月当空,哪里还有什么荷塘……

      “格格,可是腿又疼了?”

      “腿没事儿,别担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回去收拾东西,你家格格我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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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一,我搬离凤凰楼,住进了镶黄旗都统伊尔根觉罗•阿尔进的府中,以其第三女的身份待嫁闺中。

      初二,双方家长行“换盅”“放定”之仪。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礼亲王竟然亲自来合礼!香案前,阿尔进跪、代善立,二人捧酒互递,成“换盅”礼。定议后,以簪珥为信物,成“放定”礼。

      自始至终,我藏在耳房中,呆呆地看着,眼前不断出现一个人的影子,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事实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前进,由潜意识驱使着做决定,就连这一次也是,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是觉得应该遵守诺言。直到今天,我才慢慢回过味来,难道眼下的选择,没有一点出于对旧情的流连?透过窗隙,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礼亲王鬓边的银发,连丧两子之痛让这位儒雅老者往日的风采尽失,脊背微微佝偻,目光毫无生机。

      我忽然有些内疚,为那些过失陪葬的原来不止我所谓的幸福,还有玛占的生命和……那个孩子……

      难道还要让悔过的漩涡吞噬掉满达海吗?

      初三,婚家的彩礼送至都统府,满族俗称“下大茶”,足足十八只红漆木箱,赫然一派喜气。

      初四,盛装打扮的我同那些红红绿绿的嫁妆一起被喜车载出娘家,半路将嫁妆挪到夫家来迎的喜车上,再由夫家一人接过我所乘马车的鞭子,和装载嫁妆的车一起赶往夫家,这一习俗称为“接鞭”。而后嫁妆直接运回夫家,我则被安排在离那里不远的一处宅子里,由喜娘陪伴暂住一晚,即为“打下墅”。

      除了喜娘,我还带了塞奴过来,她原是哈日珠拉从身边拨给我的人,相处多日,有了些感情,也彼此习惯,这姑娘虽不如阿姗贴心,也不如穗儿聪慧,却也稳重、机灵,而且识得眼色,不该说的从不多言一句,所以出宫前我便去和哈日珠拉讨了她来,在身边伺候。

      安置我躺下,塞奴又不放心地问:“格格,当真不进些夜宵?”

      我摇头,打了个哈欠,“不用,真的不饿,累了一天了,你也去睡吧,夜里不用总是警醒着,明儿准时叫醒我就成了。”早上吃了一块萨其马,一天没再进一口水,现在胃里空空的,像是饿的,却提不起精神来吃东西。

      “那您歇着吧,奴婢就在外间,有事儿就叫奴婢。”塞奴把幔帐放下,便脚步轻盈地出去了。

      我听到放下的珠帘轻微的撞击声,滴滴答答甚是悦耳,数着那节拍,竟不知不觉地哼出一首歌儿来——有一个天生丽质又稳重大方的姑娘,为什么这样对我不理又不睬,看见你这样不开心啊让我费尽思量,无限的爱慕你呀快些到我身边来……

      满达海啊,迂回兜转,我还是回到你的身边,你可还会为我费尽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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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塞奴早早起来为我梳头化妆。我一夜没睡踏实,脸色有些青白,好在胭脂打得重,还有大红的礼服映衬,梳妆完毕,脸上总算有了些活人的生气。

      忙活到巳时才简单地吃了些点心清粥,午时正,我再度被扶上喜车,往那个熟悉的方向行进,估计婚家的迎亲车也已经出发相向而来,待两车相遇,便要由我的“兄长”将我抱到那辆车上。

      算上我,阿尔进只有三女,并无一子,由于我来历特殊,这几日住在他府上,他一向以君臣之礼相待,卑微恭谨得很,我正盘算着他会不会亲自来送我上迎亲车,马夫突然一声喝:“吁——”马车应声停住。

      这就到了吗?突来一阵莫名的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收拢,紧紧抓住坐垫,呼吸急乱不堪。

      此时车帘被掀起,随着阳光一起探至我眼前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大拇指上套着一只羊脂玉扳指,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手,难道是哪位族兄而不是我的“阿玛”?

      “伊仁,过来。”声线清朗,语气透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和毫不掩饰的怒意。

      我吓得一凛,瞬间委屈和激动并发,塞满胸膛,只能咬着嘴唇,强忍住鼻腔的酸胀,抑制住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将冰凉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手上。

      豪格却毫不客气地把我拽出来,像卷铺盖卷儿似地夹起我,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对面车前,又摔麻袋似地把我扔进去。

      “哎哟——”我忍不住一声低呼,揉着磕在车壁上的脑袋。车身忽然一矮,紧接着身边强行挤下一个人,我刚要说话,红盖头被一把扯下,豪格圆睁的眼、紧抿的嘴唇毫无预警地撞进我眼中,我泪腺一涨,泪珠簌簌零落。

      “你——”他先已扬起手,见我这副摸样便顿时乱了方寸,本来要招呼在我脸上的巴掌轻轻落在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大哥……”我抽噎道:“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大哥……哥……呜……”

      “哼,别叫我大哥,我可没有这么‘勇敢’、这么有主意的妹妹!”他语带调侃,不再气势汹汹。

      “对,不起……”

      自小便是如此,在我面前,他的架子、脾气统统化为乌有,他敲了两下车壁,马车缓缓驶动。

      我惊讶地看向他,“大哥——”

      “我送你过去,免得满达海那小子耍混。”

      “哦……”

      “他还不知道要娶的人就是你。”

      “哦……嗯?”

      “是皇父的意思。自从你被接进宫,那小子心里一直呕着一股气,抱病在家,谁也不见,指婚的圣旨看都没看一眼就扔了出来,要不是你执意要嫁,估计他早被治个忤逆之罪了。”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我默默地点点头。

      豪格又说:“他既端着,咱们也别上赶着他,皇父说先晾着他。另外,此次钦点赐婚,动静着实不小,而你过去的身份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今日婚仪从简,一会儿直接把你送进府里去。”

      “哦。”

      “伊仁,那年在小围场你分明看到是我,为何还要跑?”

      “我……”一时语塞,为什么?因为那时身份尴尬?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所有可能和满达海站在对立面的人?我没回答,茫然地摇摇头。

      “无论如何,好自为之吧。”语罢,车停。豪格重新为我整理好盖头,然后下车,车外立刻响起参差的打袖、请安声,他未答,转身将我打横抱起,径自往里走。

      盖头蒙蔽了视线,我却能感觉得到周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太熟悉了……这里似乎镶嵌着一面硕大的阴阳镜,可以让我看到这世上最刻骨的爱与恨、最强烈的希望与失望、最鲜明的美丽与丑恶……

      院落的布置应该没什么变化,只是气氛变得冷清,一路虫鸟无声,甚至有些许苍凉。

      婚仪从简,自然“憋性儿”“跨马鞍”“迈火盆”这些零碎都被摘去。犹记得那年满达海迎娶宝音,我无比好奇又无比羡慕地看着他二人配合着完成着一系列婚俗,幻想着那红装丽人要是我该有多好!不曾想真的会有这么一天,我终于能穿上大红嫁衣,却没有了期盼中的热闹欢彩,更讽刺的是,连新郎也没有。

      “啪啪”两声打袖,接着响起得喜的声音:“奴才给肃亲王请安!”

      “嗯,叫满达海出来迎亲。”豪格声音不愉。

      “我家主子大病未愈,不宜下地走动,吩咐奴才在此迎候新福晋和肃亲王,劳烦王爷将我们新福晋送进大屋,厨下已备得好酒好菜……”

      “叫满达海出来!”豪格怒喝一声,打断得喜的话。

      “这……”

      得喜正犹豫着,豪格又往前走了几步,断喝道:“老七!出来!”

      没人答应。

      豪格强压怒火,又喊:“满达海,你给我出来!”

      仍是没有回音。

      目光在仅有的范围内打了一转,我便大概才出这是书房门口。恍然记起一年多以前发生在这里的对话——

      “你不该选上那个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

      “怡珍听凭七爷处决,算我看错了你,你也看错了我!”

      闭上眼,心里一片酸楚。

      “满达海!出来!”

      “咣啷!”一个瓷瓶炸响在脚边,里头传出一声低吼:“滚——”

      豪格身形错动,如果不是抱着我,估计已经冲进去揪住满达海暴揍一顿了。“你看到了吗?他这副德行,你还要嫁给他?!”他说得咬牙切齿。

      “大哥,放我下来。”我轻声说。

      “伊仁——”

      “放我下来。”

      “新嫁娘哪有没见夫婿的面就双脚沾地的道理!”

      “大哥,你看我里还像个新嫁娘……婚仪从简不是么?放我下来吧。”

      豪格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动作僵硬地放下我,然后一脚将那瓷瓶残破的瓶颈踢出老远,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盯着地上的瓷片,我想,我的心岂止碎裂成这样?

      良久,我抬手摘下红巾,转头对默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得喜笑了笑,“好久不见。”

      得喜眼睛瞪得铜铃大,结结巴巴地问:“伊,伊仁,格格?还,还是,怡,怡珍,姑,姑娘?”

      “伊尔根觉罗•怡珍,今后你该叫我‘福晋’。”

      不理睬他一副白天见鬼的表情,我提步上前,屈指叩门,“满达海,开门,是我……”

      话音未落,书房门“呼”地一下被拉开,我不期然对上一张苍白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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