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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回 萧墙 ...

  •   正月二十八这天,从厨房吃过早点出来,便见得喜拎着满达海的弓箭火急火燎地往外跑,我“哎”了一声,他刹住脚对我一笑,“怡珍姑娘早。”

      “早!七爷要去打围?”

      “嗯,今儿正事儿忙完了,睿亲王提议去小围场活动活动筋骨,肃亲王、六爷他们都去,不过昨儿下了一夜的雪,许也猎不着什么,没准儿头晌午就能回来。”

      一听说满达海要回来,我揪了几天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一点儿,语气也轻松不少:“那不耽误你了,快去吧!告诉七爷,回来咱们用猪蹄儿吊汤涮锅子吃。”

      得喜咽了口口水,应了声“是”,又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我赶紧回屋捯饬了一番,雅尔檀不在屋里,我想着她许是又被宝音叫去了,便勉强耐着性子坐下来做针线,等她回来一起去集市买吃火锅要用的材料。

      然而已近巳时仍未等来雅尔檀,却等来了不想见的人——这次来“传讯”我的不是腊月,而是六九。

      “怡珍姑娘,福晋请您去‘晚露风荷’赏雪。”

      这么好的兴致?还选了整个宅子里修造得最独具匠心的亭台?宝音这一番是要请我入瓮还是准备煮酒论英雄呢?一路思忖着,不觉已行至“晚露风荷”。漫天漫地的苍茫之间,错落有致的假山之上,宝音一袭火红的衣袍坐于雕梁画栋之中,隆起的腹部被猩猩毡斗篷掩住,远远望上去,侧影仍是楚楚动人。

      如此曼妙的人儿,出身显赫,对满达海百依百顺,新婚后不久就争气地怀了满达海的儿子。再看自己,姿容不在宝音之上,名存实亡的皇女,时不时地跟满达海耍小脾气,而且……一片本以为早就消散的乌云在此刻悄无声息地缓缓飘过心头——一年多以前……广福楼密室……陆尚武……手下意识地摸上小腹,不知道那次侵犯对我身体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宝音不知我心中所想,见我愣愣地站着不过去,便笑着来拉我的手,“姐姐,站到高处来方才看得尽兴。”

      我这才看见雅尔檀也在,心里更是不舒服,头天闹成那样,今天就握手言和了?我没那么多精神头跟她飙心眼儿,虚礼也自行免了,开门见山地问:“福晋找我来,是有话要说吧?”

      她被我呛了一怔,随即半是自嘲半是不屑地笑笑,对腊月和六九说:“你们先下去,我和怡珍姑娘说会儿体己话儿。”

      伺候的人都退到亭外,雅尔檀却仍是立在原地,低着头并不看我们。

      宝音松开拉着我的手,前行几步眺向远处,徐徐开口:“姐姐去过科尔沁吗?科尔沁很美,大朵的白云就像羊群映在天上的影子,纵马四野,放情浩歌,那种淋漓和豪迈是盛京举城繁华都无可比拟的。从离开科尔沁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思念家乡,即便在姑姑那里吃到蒙古厨师做的烤羊排,也觉得不是家乡的味道,除了……”她收回目光,看着我,“除了跟七爷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他的手臂揽住我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但我听出了她心中浓浓的孤寂之感,一瞬间忽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又何尝不是异乡异客,唯一能汲取的温暖,也来源于满达海。

      可能是我眼中流露出了同情,宝音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用可怜我,我和姐姐不同,姐姐曾经是皇上钟爱的女儿,而我只是婢女所生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贱货’。呵呵,不要这样看着我,吴克善王爷的福晋们叫我额吉‘贱货’,叫我‘小贱货’,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姐姐认识我的父王吧?哦,对了,姐姐差点儿成了我的‘额吉’之一呢。”

      她把“之一”两个字故意咬得很重,我想她是想以此刺激我,可我早就百毒不侵,对冷嘲热讽的抵抗力强大得惊人。因此我满不在乎地笑笑,“如今您是主子,我是奴才。”

      “可是,他心尖上的‘奴才’远远胜过他脚底下的‘主子’。”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变得凄冷。“在科尔沁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当然,姑姑派去接我的人也讲了你们的故事。那时我就明白,我要嫁的这个人,永远不可能给我一片真心。我几乎是心灰意冷地来到这里,无非就是监视满达海,随便向姑姑和姑太太说些什么,也就敷衍过去了。本想着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可是造化弄人,我在看到满达海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而这一年来,我亲眼看到他对你如何上心,对我何其无心,于是我开始嫉妒你,恨你!这种恨与日俱增,让我越来越想报复你,甚至……除掉你!”

      我脸上掠过的一丝惊恐让她很满意,她走近几步,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姑姑他们的筹码是我,他们通过我了解满达海的一举一动,再用爵位前途牵制于他。而我的筹码,起初是他要护你周全,为此,他不得不配合我唱这出琴瑟和鸣的双簧。可逐渐地,我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他和我在一起时漫不经心的态度,这一切都因你而起,所以,我更加恨你。后来,我想还好有这个孩子,满达海不是薄情之人,他可以对我无情,却斩不断这骨血亲情。我甚至憧憬,用孩子套住他,再全心全意地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感动,会对我有一丝丝怜悯,一丝丝牵挂的吧?”

      “他对你并非无情,不然,怎会与你床笫媾欢?”这话虽是真心,出口却不免带着些酸味。

      “是啊,日久自会生情,对犬马尚且如此,何况是个一心渴望着他的女人。只可惜,我用尽了所有筹码,却最终赢不了这场赌,甚至……”她忽然拉住我的手,眼睛越过我望着直通亭子的小路的方向,眉目间浮现出无限柔情,“甚至连结果都看不到,就被迫退场……”

      话音未落,她的手一松,便直楞楞地向后倒去,我的一声惊呼堵在嗓子眼里没发出来,宝音已经摔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惨叫了起来。

      “姐姐……姐姐为……为何推我?”她惊恐的眼神,煞白的脸,让我觉得仿佛在看狗血的古装戏。然而这时并不在戏中,眼看着一双手臂将她抱起,宝音痛苦地抓着那蓝色箭袖抽泣道:“爷,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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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和采生嬷嬷很快就赶到了,热水一盆又一盆端进大屋,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满达海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地抓住出来的人询问里面的情况,宝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是从我耳中灌注铅水,让身体慢慢冷却、僵硬,想离开,却寸步难移。

      “姐姐,咱回吧,您都在这风口上站了两个时辰了,万一再病了,七爷……”

      “福晋会没事的是不是?”我问雅尔檀,不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而是想给自己一颗定心丸,“礼亲王府上派来的采生嬷嬷,应该很有经验的吧?还有太医在,不会让她出意外的对不对?”

      “姐姐……”

      “嗯,一定没事的,没事的……可是她怎么叫得那么厉害?啊?雅尔檀,她怎么叫得那么厉害?”

      “生孩子都这样的,有的要疼上好几个时辰,叫得比这还瘆人。”雅尔檀握住我的手很凉,我抱歉地对她笑笑,“咱们回屋吧,在这也帮不上忙。”却又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满达海,他正跟太医说着什么,像感觉到我在看他似的往这边瞥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然后将目光转回去。

      许是满达海那一眼多多少少给了我一些安慰,回来之后我歪在躺椅上看了会书,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喧嚷声吵醒,发现身上盖着满达海早上穿的那件斗篷,雅尔檀却不在屋里。他来过了吗?这么说宝音母子平安了?想到这,我一骨碌爬起来,理了理头发,拿着斗篷去找满达海。

      走到长廊尽头时,听见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说道:“别送了,回去陪陪你的福晋吧。”我猛地缩回到廊柱后头,看着一众人护着一个气度雍容的女子来到大门口。

      满达海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劳皇上、娘娘挂心了,改日定携妻儿进宫叩谢隆恩。”

      哲哲保持着一贯的和蔼笑容,虚扶了满达海一把,摆摆手示意留步,扶着小太监的手出门去了,她转身的刹那目光似无意地往我这扫了一下,我吓得没敢动弹,直到纷沓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才松了口气,眼见着满达海快走到大屋门口了,我赶紧快步走过去,请了个安,把斗篷还给他,转头就走。

      “怡珍!”他叫了我一声,我顿足,转身问:“七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得喜,你带人送魏太医和秦嬷嬷回去。怡珍,你跟我过来。”

      “嗻。”得喜一躬身,把所有随从都领走了,满达海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他的书房。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我,似乎有想说而不知道如何说的话。我对上他的视线,不禁苦笑,他既不好开口,不如由我来把原委说清楚,我深吸了口气,“满达海,今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伊仁,你恨她吗?”满达海打断我的话。

      “什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她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无论我怎样不情愿,都要把她当成我的妻子,要对她尽丈夫的职责,我说口口声声爱你,却夜夜和她同床共枕,让她有了我的孩子……”

      “别说了!满达海,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女人?”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一股脑地涌进眼眶,化作难耐的酸楚,“是,因为你要成亲,我跟你闹过别扭,可是我也说过你要对她好,因为我知道她对于你的意义,知道你要什么。我这样了解你,怎么就换不来同样的了解呢?”

      “如果今日的实情并非我看到的那样,那么这是什么?”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有麝香,太医说如果不是她身体底子好,这些麝香带上两个月,就足够要了那孩子的命。”

      我盯着那个荷包良久,灵魂出窍一般无法思考,他在怀疑我什么?凭什么要质问我?麝香……我怎么会不知道孕妇是不能闻麝香的!这种电视剧里用烂的恶俗桥段竟然会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上,成了别人陷害我的证据!

      “凭什么怀疑我?”我问出的话竟然也是这样恶俗!干这种事,当然是要在荷包的用料、做工上下功夫,还要把时机拿捏好,让一切线索都指向我。

      满达海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字一顿地说:“你该恨她,可你不该选上那个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

      他……他分明已经笃信这件事是我干的,他不相信我,他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满达海,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既是如此,我再怎样辩白你也不会相信,我只想告诉你,就算我妒恨成狂,也不会卑鄙下作到对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下手!我委身在你府上做个丫鬟,难道是为了看你娶妻生子,然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除掉她们?如果你认定这荷包是我做的,那么怡珍听凭七爷处决,算我看错了你,你也看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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