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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回 牢狱 ...

  •   我转身跑出书房,满达海随即追上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低喝道:“站住!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你我都把它忘掉!”

      强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声音哽咽得有些扭曲:“忘掉?你让我如何忘掉?好在她们母子平安,若今日福晋和小阿哥有丝毫闪失,奴婢是不是要以命相尝?”

      “伊仁!别闹了!现下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行?”

      “人尽皆知才好啊!这件事若是我做的,人尽皆知正好方便了七爷处罚我;若是有人假我之手,一石二鸟,那此番不成,便会生出再二、再三来,不如就遂了那有心之人的愿,让我死便死个痛快,好过几次三番地被人误会!”

      “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浑身颤抖得厉害,看着这个一瞬间变得陌生的男人,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我以这样尴尬的身份生活在不属于我的时代,忍受着自己的爱人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我不是没有妒恨过,可是我坚信他的心在我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跨越生死建立起来的信任是无法抹灭的,然而今天……

      心痛至极,反而让我慢慢冷静下来,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我就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和感性不是吗?既是如此,被宠爱与被抛弃,不过是加诸天平两端的砝码,或左或右,总有一端是权力和利益。

      忽然心灰意懒,这真是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可悲的是,我没有应朝夕冷暖而变的能力,而所有的坚持都只会让自己更辛苦,愚蠢且可笑。我累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争吵,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见我不再吵闹,满达海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伸手过来牵我的手。

      “不用了。”我缩手躲开,僵硬地福了福身,还没等站直,一个豪爽的声音吓得我腿一软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上不敢出声。

      “老七!听说你喜得麟儿,额其克带了好酒特来道喜了!”

      满达海“啪啪”打了两下袖子,朗声道:“十四叔吉祥!”又问得喜:“睿亲王大驾亲临怎么也不通秉一声,你们怎么当的差!”责备之意甚重。得喜嗫嗫嚅嚅地不敢辩解,倒是多尔衮“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吆五喝六的仔细吵着你的福晋和小阿哥。老七啊,转眼你也是当阿玛的人了,待会儿多铎也来,咱们爷仨好好喝一杯!”满达海也是一笑,连忙吩咐得喜让厨房准备下酒菜。

      “十四叔,咱别站在这风口上说话了,请去正堂安坐。”满达海说着便要把多尔衮往前堂领,听他们走了几步,我刚想站起来,多尔衮突然停下脚步,我赶紧又跪下,只听多尔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老七,这块帕子是你的吧?绢子角上绣着你的名字,看这绣活儿还不错,”说到这儿压低声音戏谑道:“莫不是与哪个佳人暗通款曲了吧?”

      “哈哈,十四叔说笑了,许是宝音让家里做绣活的丫头绣的,可不干我什么事儿。”说罢,叔侄二人大笑着离开。

      跪的时间长了些,膝盖有点不听使唤,我一手支在地上,撑了几下还是没起来,忽然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将我扶起,融融暖意从背后包围过来,炽热的双手拢着我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手心的几颗薄茧,略带责备地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眼泪划过被冷风皴疼的脸,落在他的手上,他微微抖了一下,然后绕到我面前,将我轻轻拢入怀中。我咬着唇努力不哭出声音,可心底某种情绪的膨胀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这样哭了良久,直到忍不住打嗝、抽噎,才觉得不好意思,扯过他递来的帕子使劲地在脸上抹娑了几下,嗫嚅着说:“蹭上鼻涕了,回头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不打紧,这样挺好。”他笑着拿了去,顺手塞进袖中,抬眼时眸中遽然多了一抹凌厉,“他答应过要护你周全的,可如今他做了什么?!哼!”

      我讶异于消息传播得这样快,“你都知道了?”

      他没说话,只点点头。

      “这也怪不得他。”我叹了口气,心里明明是气的,却忍不住为他开脱:“我这样的身份,他能护我这许久已是难得,倘若有一日他觉得我是个负累,我便离开。”心里无尽苦楚,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爱得这样卑微。

      “丫头,你几时变得如此痴傻?不过,若我当初也能像你这般坚持,或许……”

      “过去的都过去了,那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我打断他,悔不当初又能怎样,今天的果,是我自己种下的因,只能如人饮水罢了。“我也不知几时变得如此痴傻,许是这两年药吃多了,把本就不多的那点灵分劲儿也给吃没了。”

      他疼惜地看着我,“傻丫头,你……”

      “怡珍姑娘——”远远看见得喜朝这边跑过来,我忙对玛占福了福身,迎了过去,没等我开口,得喜就慌里慌张地说:“怡珍姑娘,出大事了,爷叫你到前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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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栅门“咣啷啷”被打开,狱卒放下一只粗糙的土瓷碗,又关上门,插上大锁。

      我从稻草席上爬起来,有些吃力地端起碗看了看,又是两个窝头。每天两个窝头,算算我已经吃了二十四个了。

      十二天……还有三天……

      我被关进天牢的第三日,未来的顺治皇帝,现今的皇九子福临诞世。科尔沁家的女人终于为大清国延续了血脉,皇帝虽不如哈日珠拉诞下八皇子时那般兴奋地大赦天下、封王立储,却也从牢中选了一百个罪不至死的犯人减免了刑罚。

      然而即便这样,恩泽也未能落在我头上,因为,我是死囚。

      看看身上穿的这件大红色囚衣,忽然觉得好笑,曾经幻想过某一天能为那个人穿起大红嫁衣,透过轿帘缝隙偷看他骑在马上对众人抱拳道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等他三箭齐发稳稳地射在轿门上,然后喜娘把红绸的一端给我,另一端牵在他的手里……从那以后,我再没穿过红色的衣裳,那是我的信仰,只想在那一夜绽放。

      信仰?“哈哈,哈哈,哈哈……”忍不住大笑,我的信仰,我曾经奉为信仰的男人,竟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我推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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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害福晋,这往小了说是你的家事,往大了说却是谋害皇室子嗣的国事。满达海,这丫头虽是你家里的,却也得按律交上查办。”多尔衮面色阴翳,眼中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如冷箭般的目光直射到我心里,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转眼看向满达海,他也定定地看着我,那凝固在眸中的痛苦,不知是为了谁。

      早料到宝音这一计断不会这样草草收场的,却不想后招走得这样急,和玛占说话的功夫,就有人冒充我给宝音送了一碗参汤,宝音才喝了两口,就中毒身亡,死前瞪大了眼睛指着汤碗,却没说出一句话来。这是她,又或是他们计划好的一步,所以她才会说“连结果都看不到,就被迫退场”这样的话。

      宝音这枚棋子光荣地完成了她的使命,置无可置,但舍无妨。真是绝妙的招数!

      “量你一个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给福晋下毒,说,背后指使是谁?”多尔衮质问道。

      我没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满达海,“没人指使我。”

      “哈哈,好个嘴硬的丫头!现在你可以不认,换个地方,就由不得你不认了!”

      “七爷,你也认为是我下的毒?”我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心里却不停地说,不是我,满达海,你信我,你信我!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错开目光,不再看我,语音有些许哽咽,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当时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我在房里,和雅尔檀在一起。”我脱口而出,对着刚刚向前迈出一步的那个人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玛占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眼神放空,手指收拢在腰间垂挂的玉佩上,骨节瞬间青白。

      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他再趟进这道浑水。

      “可雅尔檀说你不在房里,腊月和六九却说你确实去过宝音房里。”

      “如果我说不是我呢?你信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满达海,只要他信我,只要他说信我,我可以,可以去给宝音偿命。

      “香囊在先,参汤在后,伊……怡珍,你要我如何信你?”他闭了闭眼睛,我看见一滴泪水从眼角渗出,迅速划过他的脸颊,浸没在衣领里。

      那一瞬,我的心似也随着那滴泪干涸,慢慢消失,慢慢地不再有任何感觉。

      “好,我认。”我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奴婢思慕七爷多时,怎奈七爷一心一意地待福晋,目不他视,奴婢因妒成狂,便想用麝香害死福晋和小阿哥……”我把推倒宝音致其早产,给参汤下毒取其性命统统揽在身上,此时此刻我甚至不觉得冤枉,不觉得悲伤,我看清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却唯独看不清满达海毫无血色的脸上写着什么。

      “奴婢罪该万死,听凭主子处置。”我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番话,然后瘫软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忽然想到死,是不是就是这个滋味儿?

      已经记不得那日是怎么被带进宫里,又是怎么被带到这间暗室里来的,只记得直到一双手从冰凉被捂得有了温度,我才看清哈日珠拉梨花带雨的容颜。

      “宸妃娘娘?”我赶紧抽出手,连忙下跪,却被她一把扶住,又惊又喜地握紧我的手,“怎么会是你?伊仁,这是怎么回事儿?”

      鼻腔酸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我苦笑道:“让有心人遂愿罢了。是皇后娘娘让您来审我的?”

      “嗯。”哈日珠拉显得有些为难,“姑姑近来身子不大好,上午方去看过宝音,没想到转眼就……姑姑听到信儿便气得犯了病,命我前来审问清楚,没想到竟然是你!伊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在七阿哥府上?你方才说有心人,你知道是谁想陷害你?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

      我摇头,心里一片荒凉,众人皆信我,唯独我最最在乎的那个人,不愿信我。

      “没谁陷害,都是我自作自受。宸妃娘娘,这许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您叫人进来吧,别让人生疑,伊仁三年前就死了,您今日看到的是七阿哥府上的罪婢怡珍。”我帮哈日珠拉擦干了眼泪,后退几步跪下,放大音量说:“此事确是罪婢一人所为,甘愿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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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押着我经过凤凰楼的时候,我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是一个瑰丽的绮梦开始的地方,是不是,也要在这里让我彻底醒悟?

      天牢关的都是重刑犯,手脚都上了重镣,这些天下来别的还好,就是铁铐磨破了手腕和脚踝的皮肤,涔涔地渗出血。我嚼着硬邦邦的窝头惨淡地想,这点营养够不够补回我流出去的血?

      抑或这本身就是一种刑罚,惩罚我的痴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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