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深处》鱼芋

23、第二十三回 隐忧

　　这一年闰四月，所以夏天显得十分漫长，我每天吃药、复健，逐渐站久了、坐久了腿也不会僵直发麻了。满达海府上人口少，针线活也就不多，我学艺不精，只能做些简单的缝补，雅尔檀的主要精力则放在婴儿服上，一个夏天下来，共做了四十八件常服、两件小斗篷和四双小鞋子，我看着喜欢，却连边儿都不沾，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五月上，多尔衮送了满达海一块圈地，满达海有意在那盖个房子，让我搬进去。我差点一个高蹦过去，可到底还是剩了点理智，知道如此一来动静会多大，弄不好宝音一状告到宫里去，或者直接把我解决了都未可知，她说得没错，总有满达海照顾不到的地方。

　　因此我十分坚定地否决了满达海的提议，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想像个小相好似的被藏在别院里。他听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眼里又满是歉意，直道亏欠我太多，听得我不由心酸，可惜我一向不太会说甜言蜜语，只好找准他的嘴，实打实地亲了上去。我本意是想用这一吻取代说不出口的许多话，没想到竟让他会错了意，猛然将我扑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衣裳，火热的身子压了上来。碰巧我近来也有些荷尔蒙分泌过旺，竟兴趣勃然地回应了起来，所幸完全迷醉之前，我还记得用不甚利落的腿脚把门踢上，做派似足了一个小相好。

　　子曾经曰过：发乎情，止乎礼。大抵是说产生感情是一回事，真要做出什么，那个，是另一回事，这种冲动可以克制，须得三思而后行。我原本很赞同子的观点，可是现在悲哀地发现，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情发得来势汹汹，之后做些什么就完全不受控制了。与此同时，我还发现自己相当贪生怕死，也正是这点求生本能，让我掐灭了独霸满达海的念头，亲热归亲热，到点儿就连哄带骗地把他推出门，从不留他过夜。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过分拂了宝音同学的面子，况且她现在还……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不知道满达海对他媳妇儿说了什么，反正自那日后宝音就再没来找过茬。我自然装傻充愣地假饰太平，只暗暗祈祷满达海别把话说绝了，时至今日我还能大模大样地住在他家里，睿亲王那儿怕不是那么好打点的，宝音这个子儿落得巧妙，牵一发而动全身，时机未到，是绝对不能吃掉的。

　　这一年闰四月，所以夏天显得十分漫长，我每天吃药、复健，逐渐站久了、坐久了腿也不会僵直发麻了。满达海府上人口少，针线活也就不多，我学艺不精，只能做些简单的缝补，雅尔檀的主要精力则放在婴儿服上，一个夏天下来，共做了四十八件常服、两件小斗篷和四双小鞋子，我看着喜欢，却连边儿都不沾，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五月上，多尔衮送了满达海一块圈地，满达海有意在那盖个房子，让我搬进去。我差点一个高蹦过去，可到底还是剩了点理智，知道如此一来动静会多大，弄不好宝音一状告到宫里去，或者直接把我解决了都未可知，她说得没错，总有满达海照顾不到的地方。

　　因此我十分坚定地否决了满达海的提议，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想像个小相好似的被藏在别院里。他听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眼里又满是歉意，直道亏欠我太多，听得我不由心酸，可惜我一向不太会说甜言蜜语，只好找准他的嘴，实打实地亲了上去。我本意是想用这一吻取代说不出口的许多话，没想到竟让他会错了意，猛然将我扑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衣裳，火热的身子压了上来。碰巧我近来也有些荷尔蒙分泌过旺，竟兴趣勃然地回应了起来，所幸完全迷醉之前，我还记得用不甚利落的腿脚把门踢上，做派似足了一个小相好。

　　子曾经曰过：发乎情，止乎礼。大抵是说产生感情是一回事，真要做出什么，那个，是另一回事，这种冲动可以克制，须得三思而后行。我原本很赞同子的观点，可是现在悲哀地发现，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情发得来势汹汹，之后做些什么就完全不受控制了。与此同时，我还发现自己相当贪生怕死，也正是这点求生本能，让我掐灭了独霸满达海的念头，亲热归亲热，到点儿就连哄带骗地把他推出门，从不留他过夜。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过分拂了宝音同学的面子，况且她现在还……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不知道满达海对他媳妇儿说了什么，反正自那日后宝音就再没来找过茬。我自然装傻充愣地假饰太平，只暗暗祈祷满达海别把话说绝了，时至今日我还能大模大样地住在他家里，睿亲王那儿怕不是那么好打点的，宝音这个子儿落得巧妙，牵一发而动全身，时机未到，是绝对不能吃掉的。

　　----------------------------------------------------------------------------

　　好容易熬过了闷热的六、七月，迎来了惠风和畅的八月，中秋这天我起得很早，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头发挽得还将就，就是这胭脂，怎么抹都只有两团嫣红。雅尔檀看我忙活了一早上把自己画成个媒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很野蛮地擦掉我的作品，细细地替我描画起来。

　　“姐姐这是要干什么去？”雅尔檀拯救完我的脸，又把我松散的发髻拆开，重新挽起花样儿。

　　“去串门子。”我喜滋滋地照着镜子，从妆奁里翻出朵豆沙绿的绢花递给她，“你跟我一起去。”

　　边走边打听，终于摸到了穗儿家。她看着我先是欢喜，等到坐下来，却开始抹眼泪，“您比去年清减了许多。听说七爷成亲了，新福晋是不是为难您了？”

　　有些时候，穗儿像是阿姗的一个替身，延续阿姗给我的无微不至的关心，也给了我一个偿还阿姗的机会。我笑着摇头，说：“没有，福晋对我们很好，我最近锻炼得多、汗出得多，所以看起来缩了点儿水。”

　　穗儿不禁破涕为笑，略带羞涩地介绍了她的丈夫，他是个私塾先生，温文有礼，见我们叙话，便沏了壶茶、端了些瓜果来，然后招呼着随我来的小厮放置那些礼盒子去了。

　　“格……”穗儿习惯性地开口，立刻意识到不对，瞥了眼雅尔檀，见她正全力对付一只核桃并未留意，才舒了口气。

　　“咱俩生日差不了几天，就别拘这些了，我叫你穗儿，你叫我怡珍就是了。”我说着，摁了摁她的手，她会意一笑。

　　话了些家常，将近中午，我起身告辞，穗儿两口子执意留饭，我说还有个地方要去，穗儿当下明白了，没再强留，送我们出门。雅尔檀去牵马的功夫，穗儿揽着我的肩低低地说了几句话，见雅尔檀过来，便住了声，与我们道别。

　　“姐姐，穗儿姐姐在门口跟您说了什么呀？”骑马并行，雅尔檀好奇地问。

　　我笑说：“嘱咐我好生照顾自个儿呗，唉，穗儿嫁了人越发唠叨了。”

　　雅尔檀“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脸上笑着，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同时掠过一丝酸楚，穗儿有意避开雅尔檀跟我说了那些话一定有她的道理，可是她对雅尔檀的防备让我惶恐，难道真会养虎成患？

　　“雅尔檀，晚上想不想吃锅子？”不管怎样，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纵使是姐妹相待，有些事情不让她知道，是为自己也是为她好。

　　小丫头几天前就念叨着想吃火锅，听我这么一说登时起了兴致，连连点头，转而又问：“那主子们呢？”

　　“晚上皇上摆席，主子们照例进宫，肯定过了戌时才能回来。你先去买点骨头回去掉汤，我去淘些好东西，一会儿就回。”我指了指随行的两个小厮，“他俩跟你去吧，多买点菜。对了，磨点芝麻酱，蘸料等我回来调。”

　　雅尔檀想想没什么不妥，便乐颠颠地带着小厮掉头往集市上去了。我也不敢耽搁，轻夹马腹，鞭策马儿小跑起来。

　　这里可能是我唯一不会走错的地方，熟悉的红墙绿瓦，山台水榭，曲径通幽，他的书房就在这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近了门口，管家停住脚步，对我一欠身，说：“姑娘请稍等，奴才进去通秉一声儿。”我福身称是。

　　片刻过后，管家打了帘子请我进去，我一直垂着头，把兜帽压得很低，进了屋，对着支颐于案上翻着书的人福身道：“怡珍给六爷请安，六爷吉祥。”

　　他惊得抬起头来，旋即面色恢复自然，从案后踱了出来，挥手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

　　他掀开我的兜帽，眼睛亮晶晶地，欣喜地问：“伊仁，你的腿可是痊愈了？”

　　我笑着点头，“嗯，没事儿了，走路、骑马都行了。”

　　他也暖暖地一笑，随即又蹙了眉头，说：“老七接你回来过中秋？他也未免太没忌惮了些，居然还放你一个人跑出来。”

　　我闻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答：“什么‘接回来’？我一直都在盛京啊。”

　　他的眼神倏地凌厉起来，问：“这大半年你住在何处？”

　　我不明所以，“我，我住在满达海家里啊。”

　　话一出口，一向不急不火的玛占竟勃然大怒，挥掌生生劈断一株手腕粗的盆栽白梅，血珠一下子从手侧冒了出来。

　　我低呼一声，赶紧扯了帕子想给他止血，却被他一把擒住手，手劲之大，捏得我骨骼生疼，更是从伤口逼出更多的血来，汇成小股淌进他的袖子，也滴在我的袖口。

　　我想抽手，却不敢用力，只能试探着和他商量：“别使这么大劲儿，先松手，我给你处理伤口。”

　　他却似浑然未闻，眼里怒火熊熊，许久，才恨声说：“我一直让着他，他却如此对我！”

　　----------------------------------------------------------------------------

　　我蜷在炕角，透过菱花窗看着当空一轮皓月，那乳色白涟柔软轻薄，缠绕过无数朗星，直展向银河。李商隐说“嫦娥应悔偷灵药”，那月中仙子为放弃爱而后悔，我呢？此刻心中无限欷歔，又是为的什么？

　　门被推开，随风飘来熟悉的味道，不看也知道是谁，正如他在黑暗中也能找到我，准确无误地坐到我身侧。

　　“雅尔檀说你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袖子上还有血污，哪儿伤着了？让我瞧瞧。”他来握我的手，被我生硬地躲开，似乎有些恼了，“又怎么了？”

　　他的语气让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儿，胡乱地寻思着是不是到手的东西就不值得珍惜了？还不到一年他就已经厌倦了吗？心里明明忧怨，语气却是嘲讽：“我该在大泉源的，是不是？”

　　月光被一丝浮云遮蔽，屋内顿时暗了下来。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是啊，如果不是我去找玛占，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骗他到什么时候？”

　　“伊仁，”他许久没这样叫我了，语音低沉，直杵到我心里去，一番话说得并不顺畅，“你该懂我的，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可是我也怕，六哥对你那样好，你对六哥……是我一时糊涂，短了气量，对不起，对不起……伊仁，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我听着，几欲落下泪来，只道自己爱他爱得委曲求全，殊不知他护我护得如此辛苦，他告诉玛占已经把我安置在他母亲的故里，是为了断却玛占的念想，也是为了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我的所在，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证我的安全。这把柄攥在多尔衮手里实属无奈，他定然为当初的疏忽自责不已，方会提防警觉到这个地步，我该懂的，却为什么时时犯傻？

　　缓缓靠在他肩头，右手按在他心口，问：“这里还能装下一个我吗？”

　　他的手按在我手上，稍稍使力，沉声说：“除了你，再装不下其他。”

　　明知是哄人的情话，却不愿多想，嗅着他身上的柠香，吻上他的眼角，嗫嚅着：“以后不许这样小心眼儿了。”

　　他边剥开我的纽襻边喘气道：“你也不许再记挂着别人，只有我，只有我……”

　　浮云散去，月影迷蒙，一室软香弥漫，温情四溢。

　　“对了……你，伤着哪儿了？”

　　“没，蹭的。”

　　“蹭的？”

　　“嗯，别说话……快些……”

　　----------------------------------------------------------------------------

　　家家户户都贴起春联的那一天，满达海早早把我拎了出去，等我醒过瞌睡来，发现□□一颠一颠的正是我的私家宝马。我夹着哈欠问：“大雪天的出来骑马？这是哪儿啊？”放眼望去，周围皆是松柏，苍翠的枝叶上蒙了厚厚的一层雪，马过处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来。

　　“小时候常来的那个小围场，今儿咱们比比射猎。”旁边的小爷悠哉答道。

　　我瞪大了眼珠，怎么迷迷糊糊地就骑到郊外来了？啧啧，我的骑术真是出神入化啊！这小子的本事更是让我咋舌，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大摇大摆地混到围场里来。有的玩我自然高兴，解下挂在革囊上的弓，试了试硬度，冲他一抱拳，“怎个比法？”

　　满达海勒住马，指向路尽头的一个大雪堆说：“我在那儿放了好东西，一会儿猫冬的狍子就会去找食儿，咱俩就比谁先射着它，如何？”

　　我顺势望去，脑海中出现狍子撅着屁屁翻东西的画面，不禁大笑，拊掌道：“甚好！”

　　待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果然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探头探脑地往雪堆靠近，看看四周无人，便竖起小前爪开始刨雪堆。狍子是种有趣的动物，遇到危险时不会逃跑，只会把头埋进雪里躲起来，其应激办法颇像生活在地球那头的鸵鸟。于是我瞅准时机，猛甩一鞭，马儿“咴”地一声扬蹄疾走，搭箭、拉弓、瞄准……深吸了一口气，盯住插在雪里傻狍子，果断松手。只听“嘭”的一声，我下意识抱头卧倒。

　　好容易熬过了闷热的六、七月，迎来了惠风和畅的八月，中秋这天我起得很早，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头发挽得还将就，就是这胭脂，怎么抹都只有两团嫣红。雅尔檀看我忙活了一早上把自己画成个媒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很野蛮地擦掉我的作品，细细地替我描画起来。

　　“姐姐这是要干什么去？”雅尔檀拯救完我的脸，又把我松散的发髻拆开，重新挽起花样儿。

　　“去串门子。”我喜滋滋地照着镜子，从妆奁里翻出朵豆沙绿的绢花递给她，“你跟我一起去。”

　　边走边打听，终于摸到了穗儿家。她看着我先是欢喜，等到坐下来，却开始抹眼泪，“您比去年清减了许多。听说七爷成亲了，新福晋是不是为难您了？”

　　有些时候，穗儿像是阿姗的一个替身，延续阿姗给我的无微不至的关心，也给了我一个偿还阿姗的机会。我笑着摇头，说：“没有，福晋对我们很好，我最近锻炼得多、汗出得多，所以看起来缩了点儿水。”

　　穗儿不禁破涕为笑，略带羞涩地介绍了她的丈夫，他是个私塾先生，温文有礼，见我们叙话，便沏了壶茶、端了些瓜果来，然后招呼着随我来的小厮放置那些礼盒子去了。

　　“格……”穗儿习惯性地开口，立刻意识到不对，瞥了眼雅尔檀，见她正全力对付一只核桃并未留意，才舒了口气。

　　“咱俩生日差不了几天，就别拘这些了，我叫你穗儿，你叫我怡珍就是了。”我说着，摁了摁她的手，她会意一笑。

　　话了些家常，将近中午，我起身告辞，穗儿两口子执意留饭，我说还有个地方要去，穗儿当下明白了，没再强留，送我们出门。雅尔檀去牵马的功夫，穗儿揽着我的肩低低地说了几句话，见雅尔檀过来，便住了声，与我们道别。

　　“姐姐，穗儿姐姐在门口跟您说了什么呀？”骑马并行，雅尔檀好奇地问。

　　我笑说：“嘱咐我好生照顾自个儿呗，唉，穗儿嫁了人越发唠叨了。”

　　雅尔檀“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脸上笑着，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同时掠过一丝酸楚，穗儿有意避开雅尔檀跟我说了那些话一定有她的道理，可是她对雅尔檀的防备让我惶恐，难道真会养虎成患？

　　“雅尔檀，晚上想不想吃锅子？”不管怎样，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纵使是姐妹相待，有些事情不让她知道，是为自己也是为她好。

　　小丫头几天前就念叨着想吃火锅，听我这么一说登时起了兴致，连连点头，转而又问：“那主子们呢？”

　　“晚上皇上摆席，主子们照例进宫，肯定过了戌时才能回来。你先去买点骨头回去掉汤，我去淘些好东西，一会儿就回。”我指了指随行的两个小厮，“他俩跟你去吧，多买点菜。对了，磨点芝麻酱，蘸料等我回来调。”

　　雅尔檀想想没什么不妥，便乐颠颠地带着小厮掉头往集市上去了。我也不敢耽搁，轻夹马腹，鞭策马儿小跑起来。

　　这里可能是我唯一不会走错的地方，熟悉的红墙绿瓦，山台水榭，曲径通幽，他的书房就在这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近了门口，管家停住脚步，对我一欠身，说：“姑娘请稍等，奴才进去通秉一声儿。”我福身称是。

　　片刻过后，管家打了帘子请我进去，我一直垂着头，把兜帽压得很低，进了屋，对着支颐于案上翻着书的人福身道：“怡珍给六爷请安，六爷吉祥。”

　　他惊得抬起头来，旋即面色恢复自然，从案后踱了出来，挥手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

　　他掀开我的兜帽，眼睛亮晶晶地，欣喜地问：“伊仁，你的腿可是痊愈了？”

　　我笑着点头，“嗯，没事儿了，走路、骑马都行了。”

　　他也暖暖地一笑，随即又蹙了眉头，说：“老七接你回来过中秋？他也未免太没忌惮了些，居然还放你一个人跑出来。”

　　我闻言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答：“什么‘接回来’？我一直都在盛京啊。”

　　他的眼神倏地凌厉起来，问：“这大半年你住在何处？”

　　我不明所以，“我，我住在满达海家里啊。”

　　话一出口，一向不急不火的玛占竟勃然大怒，挥掌生生劈断一株手腕粗的盆栽白梅，血珠一下子从手侧冒了出来。

　　我低呼一声，赶紧扯了帕子想给他止血，却被他一把擒住手，手劲之大，捏得我骨骼生疼，更是从伤口逼出更多的血来，汇成小股淌进他的袖子，也滴在我的袖口。

　　我想抽手，却不敢用力，只能试探着和他商量：“别使这么大劲儿，先松手，我给你处理伤口。”

　　他却似浑然未闻，眼里怒火熊熊，许久，才恨声说：“我一直让着他，他却如此对我！”

　　我蜷在炕角，透过菱花窗看着当空一轮皓月，那乳色白涟柔软轻薄，缠绕过无数朗星，直展向银河。李商隐说“嫦娥应悔偷灵药”，那月中仙子为放弃爱而后悔，我呢？此刻心中无限欷歔，又是为的什么？

　　门被推开，随风飘来熟悉的味道，不看也知道是谁，正如他在黑暗中也能找到我，准确无误地坐到我身侧。

　　“雅尔檀说你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袖子上还有血污，哪儿伤着了？让我瞧瞧。”他来握我的手，被我生硬地躲开，似乎有些恼了，“又怎么了？”

　　他的语气让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儿，胡乱地寻思着是不是到手的东西就不值得珍惜了？还不到一年他就已经厌倦了吗？心里明明忧怨，语气却是嘲讽：“我该在大泉源的，是不是？”

　　月光被一丝浮云遮蔽，屋内顿时暗了下来。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是啊，如果不是我去找玛占，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骗他到什么时候？”

　　“伊仁，”他许久没这样叫我了，语音低沉，直杵到我心里去，一番话说得并不顺畅，“你该懂我的，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可是我也怕，六哥对你那样好，你对六哥……是我一时糊涂，短了气量，对不起，对不起……伊仁，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我听着，几欲落下泪来，只道自己爱他爱得委曲求全，殊不知他护我护得如此辛苦，他告诉玛占已经把我安置在他母亲的故里，是为了断却玛占的念想，也是为了让尽可能少的人知道我的所在，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证我的安全。这把柄攥在多尔衮手里实属无奈，他定然为当初的疏忽自责不已，方会提防警觉到这个地步，我该懂的，却为什么时时犯傻？

　　缓缓靠在他肩头，右手按在他心口，问：“这里还能装下一个我吗？”

　　他的手按在我手上，稍稍使力，沉声说：“除了你，再装不下其他。”

　　明知是哄人的情话，却不愿多想，嗅着他身上的柠香，吻上他的眼角，嗫嚅着：“以后不许这样小心眼儿了。”

　　他边剥开我的纽襻边喘气道：“你也不许再记挂着别人，只有我，只有我……”

　　浮云散去，月影迷蒙，一室软香弥漫，温情四溢。

　　“对了……你，伤着哪儿了？”

　　“没，蹭的。”

　　“蹭的？”

　　“嗯，别说话……快些……”

　　家家户户都贴起春联的那一天，满达海早早把我拎了出去，等我醒过瞌睡来，发现□□一颠一颠的正是我的私家宝马。我夹着哈欠问：“大雪天的出来骑马？这是哪儿啊？”放眼望去，周围皆是松柏，苍翠的枝叶上蒙了厚厚的一层雪，马过处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来。

　　“小时候常来的那个小围场，今儿咱们比比射猎。”旁边的小爷悠哉答道。

　　我瞪大了眼珠，怎么迷迷糊糊地就骑到郊外来了？啧啧，我的骑术真是出神入化啊！这小子的本事更是让我咋舌，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大摇大摆地混到围场里来。有的玩我自然高兴，解下挂在革囊上的弓，试了试硬度，冲他一抱拳，“怎个比法？”

　　满达海勒住马，指向路尽头的一个大雪堆说：“我在那儿放了好东西，一会儿猫冬的狍子就会去找食儿，咱俩就比谁先射着它，如何？”

　　我顺势望去，脑海中出现狍子撅着屁屁翻东西的画面，不禁大笑，拊掌道：“甚好！”

　　待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果然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探头探脑地往雪堆靠近，看看四周无人，便竖起小前爪开始刨雪堆。狍子是种有趣的动物，遇到危险时不会逃跑，只会把头埋进雪里躲起来，其应激办法颇像生活在地球那头的鸵鸟。于是我瞅准时机，猛甩一鞭，马儿“咴”地一声扬蹄疾走，搭箭、拉弓、瞄准……深吸了一口气，盯住插在雪里傻狍子，果断松手。只听“嘭”的一声，我下意识抱头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