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回 指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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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三月刚探头，一夜和风细雨之后，我住的小屋前的两棵梨树就迫不及待地冒了骨朵儿，一向不喜欢摆弄花草的我被它们逗起了兴趣，日日浇水、松土、施肥、捉虫，忙得不亦乐乎。
“雅尔檀，把火钳递给我，这有条虫子！”我盯着棕色树枝上的牙白蠕虫，心里一阵悸荡，哆嗦着把手往后伸。
一把火钳越过我的手直接伸到树枝上夹起那条虫子，转手塞到土里。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头也不回的就往屋里走，后面的脚步声随之跟来。眼看走到门口，我正盘算着是该摔门了事，还是该以外交的语言客气地寒暄一番的时候，后面的人绕到前面用高出我半头的优势拦在我和房门之间，我只好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脸皮，然后抬起我认为挂着笑容的脸打招呼：“你来了？进去坐？”
他皱着眉，一脸哀怨地看着我，“你就剩这六个字儿给我了吗？”说着，眉头又紧了一层，“整整四十三天，每天过来就看见你这张笑得森冷的脸，还有这六个比冰还让人寒心的字！你有什么怨气大可以径直朝我发出来，何苦如此阴阳怪气地损耷我。”
说话的人摆出一挂愁肠，做小伏低状，我虽然怒气一拱一拱的，却也不愿意在肚量上被比下去，于是又抻了抻腮帮，尽量把嘴咧得大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明儿起就别过来了，婚期将至，你也该多上上心，好好准备准备。”我自认为说得足够中肯，心里委实也是这样想的，没想到那厢却当成了反话听，脸色“唰”地一白，拽着我就往外走，我被拽了个踉跄，几乎脚不沾地儿地被带到正院大屋。
锦绣鸳鸯锦绣被，红绡帐暖玉生香。这满屋的大红洋溢着无限的热情和喜悦，到那夜红烛熠熠，一帘红帐将会笼出怎样的幽梦？眼泪不期然地掉到被面上，洇出一团水花，我赶忙用手去抹，却是越掉越多、越摸越糟，我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见满达海半倚在门框注视着我，仍是一脸哀怨，却在哀怨间添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要不要拆下来洗洗？算了，还是换套新的吧，还有没有……”
“你终于哭出来了，明明有气，却憋在心里，对我横眉冷目的很好受吗？”他合臂拢住我，带我坐在他腿上，轻轻摇晃着，语声温柔，“真的不想跟我说话？这辈子都不理我了？嗯？”
我很没骨气地接过他递来的帕子蹭着脸，心里拼命鄙视自己，刚才那点气场被他晃悠得消散殆尽，眼泪还是不值钱地噼里扑棱地掉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本就不该生气的，我有什么立场计较呢？可是，可是心里就是不舒服，就是别不过弯儿来，我转眼看向他，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伊仁，我……”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都明白，都明白。”显而易见的利害关系，我怎会看不明白？三百多年以后，多尔衮可是清宫剧的热门人物，历史记载、影视作品就算不尽翔实，但也绝非空穴来风。如今他正当年华，战功赫赫，智勇双全，正是积聚势力，笼络人心之时，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何况是一心要成就千载霸业的人，更是需要强大的背后力量。
纵观朝堂，多尔衮的兄长武英郡王阿济格、胞弟豫亲王多铎都是他可靠的帮手，但此二人皆是英勇过人、谋略不足，多尔衮的野心已经伸向关内广阔土地，这两位亲兄弟是打江山的两柄利刃，却不是守江山两把重锤。如此看来，兄弟一辈中便再没有可以倚仗之人，多尔衮的目光自然落到众多子侄中。
豪格比这位十四叔尚年长两岁，又是皇帝长子，自小在军营锻炼，一直受到皇上的栽培、提拔，去年受封肃亲王，虽未明说，但很多人都已经把他看做皇储的不二人选，因此私下交好，或明或隐地表达出支持豪格继位的倾向，其中就包括满达海的大哥、二哥——克勤郡王岳讬和贝子硕托。此二人早在先帝驾崩、汗位未决之时便站到了皇太极这边，与豪格一向亲近，岳讬的福晋又是豪格福晋的亲姐姐，其中关系自不必多说。
因而总体来看，若是将来皇位授意不明，豪格能得两黄、两红四旗襄助，而死忠于多尔衮的只有他们兄弟所帅的两白旗，目前看来，实力仍是悬殊。如今皇上治国渐循汉法，皇位给谁不给谁只是他一句话的问题，然而那明黄的宝座诱惑实在太大，站在权力大山上的男人们无一不志在山巅。表面上一个个忠君爱国，可实际上，无不韬光养晦，秣马厉兵。
想到这儿不禁感叹，我能预知的也只有这些了，如果史书属实，那么将来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豪格和多尔衮的命运几可明见。最终苏泰太后献的那枚玉玺，却将被皇九子福临收归囊中，同时庄妃也将被推向无上权力之巅。明争暗斗，费尽心机，不过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转头深深看住满达海，心底渐渐积满疼惜，多尔衮怕是早就看好他的沉稳、睿智，这样培植他、扶持他，磨砺他的爪牙，正是为了将来能为己所用。连我都看出的招儿，满达海会看不出来吗？既是明白，还唯多尔衮马首是瞻，他的心思，便也不难猜了。因此，这桩由睿亲王亲自做媒的婚事，满达海哪有理由拒绝？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即将进门的新娘子，为何独独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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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达海，你会喜欢她吗？会对她好吗？”这话把自己狠狠地恶心了一把，真真小儿女心态，别扭了四十三天，左右不过纠结于这两个问题，不洒脱，着实不洒脱。
我这头万般羞愧，他却是兴奋不已，在我唇角轻轻一啄，笑容填满眉眼，“我自六岁在凤凰楼后面那片梅林子见着你，这颗心便系在你身上。因你喜欢与六哥一处玩，我便时时刻刻不离六哥左右；豪格每次出征，你都会送到城外，目光里的崇拜和期待让我向往，所以我加倍地练习齐射功夫，缠着范先生讲先贤名将运筹帷幄的故事，盼的就是有一日也能建功沙场，让你也能为我骄傲。三年前你受伤的时候我在吉林，听说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又急又喜，急的是怕你也不记得我了，喜的是如此你就能忘记六哥和豪格对你的好，只记住我，只有我。”
他几乎从未一口气对我说过这么多话，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心里像撒了一把跳跳糖，噼里啪啦地炸着小花儿，有点疼，却是欲罢不能。
“无意中听范先生提起你连满文怎样写也忘了，皇上有意找人给你补习，我便求范先生替我讨了这个差事。你的满文始终止步不前，实在是因为我这当师傅的存了私心，不愿让你那么早出师罢了。我一直以为你就在我身边，只等你再长大些，便求皇上将你指给我，直到吴克善提亲，我才恍悟，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而是满洲的格格，你的婚姻要担负责任不仅是让自己幸福，若我再等下去，只怕某日将后会无期。好在你机灵地躲过了和亲，我看着你狡黠的笑容，又心生不忍，生生压下冲动，继续等待你也明白我心意的那一天。”
“这些话你藏了多久？”
“三年，六哥求亲的时候我想说，阿姗走的时候我也想说，可是那一天你突然消失了，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大傻瓜，竟没有察觉你眼中的失望。伊仁，若我那时说了，你会不会因为我留下？”
我点点头，抬手环住他，头靠在他的肩上，觉得无比惬意，方才打结的脑子也畅爽了许多，于是慢慢地理出最想说的几句话：“满达海，是我不好，不该对你使小性儿，以后再不会了。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让你为难，住在哪间屋子、哪座院子根本不重要，只要你心里有我。”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上细细摩挲，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包袱。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想必品貌都差不了，你此次大婚也是圣恩隆眷，别辜负了皇上、皇后和庄妃娘娘的一番苦心，你要喜欢她，要对她好，为了你，也为了我。”提到皇后和庄妃的时候他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一下，我心下了然，这位准福晋确实来头不小。
看来历史与记载并无二致，凭她布木布泰如何胆识过人，不倚仗个男人，怕也无法庇护幼子稳坐龙椅，别说这个男权时代，即便在现代，又有几个女政治家能成为撒切尔夫人。这是布木布泰置的一个险招，又何尝不是多尔衮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呢？想想两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和郂佳在往东侧宫去的路上撞见的那一幕……一切就都那么顺理成章了。
见我良久不语，满达海轻搡了搡我，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我“呵呵”一笑，把心中所想遮掩过去，里外里我挂心的无非是如何护他周全，勾心斗角我可不是个儿，但我自恃还有那么点儿胆子，大不了……许是我多虑了，天塌下来有姚明顶着，我何苦自寻烦恼。于是和他逗乐：“你那颗心已经栓在我身上十年了，勒得够呛了，正想着要不要给它松松绑。”
他屈指弹了我一记脑瓜崩儿，唬道：“你敢！”我揉着脑门儿连说不敢，求小爷饶我一命，他方笑了，一手摊开我的手掌，一手从怀里掏出个玩意儿放在上面，柔声说：“物归原主，以后可别拿它当暗器了。”
一块碧绿的小东西安静地躺在我掌心，耀得我眼睛酸涩，却是笑得只见牙不见眼，重重地点了头。
小绿小绿，在最孤单时伴我左右、最危难时助我脱身的小绿，我一定会好好收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指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