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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再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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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元年八月癸未,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英武郡王阿济格、多罗贝勒岳讬、豪格举师征明,至九月己酉,得报清军经保定至安州,攻克十二城,五十六战皆捷,生擒总兵巢丕昌,俘获人畜十八万。大军一路南下,捷报频传,却在娘娘宫渡口遭遇明军大量战船堵截,不敢冒然前进。皇帝闻讯,立即派巴图鲁宜荪、安平贝勒杜度率师增援。不日,阿济格等解围师还。十月癸酉,多尔衮等凯旋。
此前,岳讬和豪格因出言犯上而被由亲王降为贝勒,罢免了所掌权职,这次又立战功,皇上便恢复了他们的爵位,并命其二人复掌兵部、户部。
如今满达海也列班议政了,每天回来都有意无意地跟我说些朝堂上的事儿。他知道我并不关心什么政治,只是借此让我知道我所关心的那些人都好好的,一方面是在宽我的心,另一方面也是在安我的心。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生怕我哪天又忽然不见了,所以一下朝就往家奔,偶尔几次没在房间看着我,就急乎乎地满院子找人。有一天我拄着拐杖在后院练习站立,重心一下子没找好,猛地向前栽倒在地,穗儿一个惊呼还没出口,就看见满达海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穗儿身形一矮跪在地上,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哆嗦。我不禁觉得好笑,这孩子从来都是不怒自威的,看来教育方式和生活环境对孩子成长的果然很重要,跟他一比,我这点儿装出来的贵族气质……啧啧。
正摇头晃脑地瞎琢磨,就被满达海架着胳膊拽了起来,“啊——”我大叫一声,他手劲儿太大,掐得我肉皮生疼。他一手搂住我,一手撸起我的袖子,在看到我淤青斑斓的皮肤时,他的手指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臂上。
心脏骤然缩紧,一股酸痛的感觉瞬间阻塞了呼吸,我慢慢看向他的眼——微微湿润、微微泛红,闪动着强烈的痛楚和不可置信。我靠在他胸前,他执着我的手,这样沉默了许久,我晃眼看见穗儿和得喜还跪在地上,立刻觉得不好意思,轻推了推他,打趣道:“把我胳膊当猪肘子了?哈喇子都淌下来了。”说着,想招手叫穗儿把拐杖递给我,却被他一把抱住,贴在我耳边低语道:“伊仁,别再为难自己,你能不能站起来不重要,我可以扶着你、抱着你,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高兴,只要你不走,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嗯,我不走,不走。”我轻抚着他的背,一时间觉得只能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那个喜欢和我抬杠拌嘴,惹得我干跳脚却拿他没办法的臭屁小鬼;那个面上冷漠,却细心地给我送来丹参的七哥;那个会为我打架、因我吃醋的男孩儿……
摇了摇头,把思绪从回忆里拔出来,我去意已决不是吗?何必再空作怀恋!
现在小腿已经有了麻酥酥的感觉,拄着拐可以平稳地走一段路,离分别的日子不远了……上天,请允许我多带走一些记忆,若此生注定孤老,也望有这些记忆伴我入土。
漏刻已近午时,我估摸着满达海应该快到家了,便想到门口去迎他,于是回头冲屋里喊道:“穗儿,我去门口迎迎七爷,回头把午膳摆在七爷房里。”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我有些纳闷儿,却也没放在心上,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走到回廊上的时候,突然觉得今天这府里安静得出奇,没见着来来往往的小厮和丫鬟,就连平日里手脚不停闲的管家也是未见。心里莫名生出一阵慌张,加快脚步往前院走去,谁知一个不留神,脚下绊着一个东西摔到在地,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人!再放眼看去,一院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都是府上人,穗儿就在离我不足三尺远的地方躺着。
我瞬间慌了神,正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股大力猛地将我拎起,紧接着脖子被人单臂勒住,一道锋利的冰凉在颈间激起全身的战栗。
寒光里映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眼睑微红,宛含清露,只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我冷哼了一声,“尚文兄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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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响起的声音比抵在我颈上的剑还要冰冷,“伊仁格格倒是大不如从前了。”
“哼,都是拜二位兄长所赐啊!”他既然直接找到这里,又未对府上的人下杀手,想必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我下意识地想激怒他,“看来大清的天牢还不够深,困不住你这条游龙!尚武兄呢?没一起来?他,不思念我吗?”
陆尚文左臂慢慢收紧,言语间透着浓烈的恨意:“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困住我们兄弟,可我那个愚蠢的弟弟却死在牢狱之中,你听清楚,他死了,他死了!”
“他不该死吗?他毁了我的一切,他该死!陆尚文,不是只有你才会恨,我也会!我恨你们!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闭嘴!你的一切?你有什么?处子之身?狗屁!我们自幼便被当做刺客作训,你可知我们失去了多少!刺客最忌动心,可尚武偏偏痴傻到对你动了心!对自己的敌人动了心!是你毁了他的一切!我要杀了你,给尚武偿命!”
荒唐的逻辑!我怒极反笑,“陆尚武死在狱中与我何干?你要杀我,大可不必找一些国仇家恨的冠冕理由!”我把脖子一横,等着他右手轻轻一划割断我的动脉。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为什么再次面对死亡时,内心还会如此恐惧?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却忍不住地祈祷满达海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
满达海……每每生死攸关之际都会想起他,到今日才发现这三个字已经在我心里埋得这样深。忽然明白此刻的感觉并非害怕,而是浓郁的不舍,我还舍不得死,舍不得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我想给他一个回忆,想让他记住我……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就在陆尚文剑锋欲起的刹那,我随手飞出一个东西,趁他防备一松,拼了劲儿挣脱他的钳制,撒开腿就往外跑,一股惯性支撑着我冲到大门口,便再不堪支撑我站立,双腿重又失去感觉,重重摔倒在地,额头戗在门槛上,强忍着疼痛往前爬了几下,在看到并肩走来的那几个人的时候,心里拼命维持的那一点坚强瞬间崩溃,说不出来的委屈胀满心胸,泪水迷蒙了双眼。
满达海冲过来一把抱起我,旋身挡住我看向院子里的视线,随后玛占和……和睿亲王带人冲了进去。我还在纳闷儿睿亲王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里面已经结束了打斗,陆尚文不知死于谁的刀下,他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满达海捂住了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我眨了眨被他蒙得有些酸涩的眼睛,渐渐对上他的视线,没等我说什么,便被他使劲儿按在怀里,贴在我背上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分明记得发生过这些事情的,可为什么我会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喇叭声吵醒?然后发现自己躺在马路中央,四周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有个中年男人靠在一台国产BMW上操着浓重的京腔指着我喊:“我的车根本没沾着你的边儿,丫的没事少跟我这儿装死!”
默默地起身,无视男人的大骂和众人的议论,跌跌撞撞地走开。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难道我,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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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回来了,这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支配着我的行动,仿佛设定好的程序——起床、上班、下班、回家。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却又很不正常。用爸妈的话说,我自从被车刮了一下之后就失魂落魄的,得上医院看看是不是哪儿撞坏了;同事则把我的状态归纳为“思春期内分泌紊乱”;而唯一有可能相信这段“荒谬”经历的楚兰跟学校出去旅游,也不在家……主管在看了MV小样之后冷冰冰地丢下两个字——重做,于是我异常冷静且听话地去返工,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将U盘丢进拐角的垃圾桶。
我依然忙碌,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和很多人打交道,有时还要开夜车赶工,在所有人眼中,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只是在机械地进行着工作、吃饭、睡觉这些动作,而大脑无时无刻不在重复着同一个指令,心脏没有一秒钟停止过揪痛,我会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突然大哭,会在夜里一遍遍地复读一个名字,会在纸上胡乱地描画后才发现勾勒出的竟是那张熟悉的脸庞,会在看到清宫剧里那些道具、场景的时候止不住手指的痉挛……
思念,在我心里植下了毒,无药可解。我该如何排遣这种悒郁的闷痛,又能向谁诉说我荒唐的经历和莫名的爱恋?
时针懒懒地蹒跚到两点,我茫然地盯着显示器,鼠标漫无目的地划动,打开moviemaker,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如此往复,直到主管一个催命的电话尖叫着划破寂静的夜空,才把我从浑噩中拽出来。
“如果明天再交不上让我满意的DEMO,你就去财务室结账吧!”主管“咵”的一声挂了电话,我愣愣地听了两分钟“嘟嘟——”声,然后一巴掌甩到小熊抱枕上,指着他圆滚滚的小屁股狠声说:“钟伊仁你听懂没?再这样下去就卷铺盖滚蛋了!你不是健忘吗?记不住路更记不住人吗?只要你想忘记,就没什么忘不了的!什么狗屁穿越!那只是一场梦,钟伊仁,你该醒醒了!醒醒吧!”
“伊仁,怎么了?”老妈及时出现拯救了小熊,我看看手中耳朵裂开一半的小熊,再看看一脸惊诧担忧的老妈,忽然感到绝望。这个我一直想回来的时空,为什么这样陌生?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小熊,我的电脑……不是了,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了。
被车撞昏的那二十几分钟里,我陷入一个两年多的梦境,两年……原来只有两年,于我,却像一生一世,足以看破,却也足以不舍。
我对老妈抱歉地笑笑,“妈,没事儿,你去睡吧。”
“真没事儿?”老妈还是不放心,将我上下打量个遍,确定我神经还算正常之后说:“那好,你也早点儿睡。”出了我的房间,贴心地随手带上房门。
我慢慢踱回电脑前,继续工作。
楼下传来老年“四步”蹦擦擦的音乐的时候,我按下保存键。眼睛酸胀,颈椎麻木,险险一口血喷在显示器上。一边暗骂这个狗屁MV不知折损了我多少胶原蛋白和离子钙,一边强迫症似的做最后一次上交前自检。
背景音乐前奏响起,《上邪》诗句渐现,一把磁性十足的男声仿佛天降灵音般唱道:“惯看冷风起,一叶知深秋。几番起落,少年变白首。空念满目山河远,苍凉几多愁,心蒙尘埃厚……”不禁有些自得,这歌词是我灵光一现的产物,昨天半逼半诱地哄着公司的“妙音”小田儿赶录了一版出来,嵌在这儿真是画龙点睛的妙笔啊!
“东篱菊花瘦,清酒难入喉。饮尽苦涩,饮不尽烦忧。不过浮生一场梦,马蹄过山重,俯首亦王侯……”歌声渐止,主画面徐徐来开,男女主角策马相逐,由远及近。在看清他们容貌的一刹那,我脸上得意洋洋,无限荡漾的表情立时僵住,如同往糖稀里掺了一瓢酱油,怎么尝怎么不是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