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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回 笃情 ...

  •   “格格,七爷回来了!”门帘一掀,穗儿端着托盘进来,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这红枣燕窝可是热了五遍了,奴婢劝不动您,就等着您赏七爷个面子呢。”

      “别叫我格格。”我靠在炕头的软枕上,恹恹地盯着被面上绣的馨与双鱼——吉庆有余,多好的征兆,可是与我何干呢?

      穗儿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圆桌上,打了火折子点着墙角的艾草,拿扇子轻轻扇着。

      我出走以后,侍候我的人一并受了罚,两个小丫鬟、嬷嬷被逐出宫;郂佳去为那个死了的我守灵三年;穗儿被谪出宫,举目无亲之际被满达海收在府里,半年后许配给了镶红旗的一个包衣。我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于他们来说是好是坏,他们会感激因我重获自由,还是会赍恨我断送了他们的大好前程?或许是后者,至少穗儿现在被我拖累得和丈夫分离,每日要照顾我的吃喝拉撒,还要时时看着我别寻短见,只有满达海在家的时候,她才能稍稍松口气。

      “穗儿,你回去吧,别跟我耗着精力。”

      穗儿似乎没听着,继续扇着艾草。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瘫在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如今你已嫁作人妇,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总不能我一年不好,你便伺候我一年,若是我要瘫上三年、五年、一辈子……”

      “那我就守你一辈子。”满达海沉着脸,带着初秋黄昏未消的暑气进了屋,挥挥手让穗儿出去,然后坐在炕边,手伸进被子,一下下地按摩着我的腿。

      我无奈地摇头,“没用的,你就是拿刀剁了它们,我也感觉不到疼,白费这力气干嘛呢?”

      他也似未闻,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这是何……”

      “你又是何苦呢?”他打断我的话,紧皱的眉头锁着复杂的心绪,“两个月了,还在挂怀那件事吗?”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呢?”我喃喃念着,苦涩地看着满达海,我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没完吗?这到底是个多冗长的梦?盛京城一片繁荣祥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大清王朝岿然未动,宗室上下安然无恙,祭孔大典如期举行,那么……那些明朝刺客……

      身上最深的伤口也已经脱了痂,长出粉嫩的新肉,可那日的痛感已经化在骨髓里,随着血液循环周身,复刻着当时的情景。

      “你要回哪儿?宫里?你想回去吗?”他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急切往前挪了挪,扳住我的肩膀,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不要回去,留在这儿,和我在一起,可好?”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着:好,我留下!可话到嘴边,说出的却是这样冰冷的三个字:“放我走。”

      他的五指遽然收拢,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你说什么?”

      “放我——唔——”

      他俯首堵住我未出口的那个字,柔软的唇辗转在我的唇上,仿佛也辗转在心头。

      “别走,别走……”他呢喃着,唇瓣灼热,温暖的柠香又一次将我环绕,时隔年余,这个从前略显单薄的怀抱已经变得结实了许多,可这股暖香,却丝毫未改。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想闪躲,却舍不得离开,这一刻,我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和着他的心跳而心跳,第一次知道亲吻可以这样美好,舌尖相抵时竟可尝到丝丝甘甜,耳边除了他的低语再无杂音。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直到再看到你的字,”他语音低柔,却字字剜在我心上,“我追出去,却没看到你的踪影,那一刻我快疯了……”

      “嗯……”我艰涩地回应,流连着此刻的缠绵。

      “他们满城围捕明朝刺客的时候,我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得找到你,我得找到你!可当我冲进暗室……”

      太阳穴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蓦地将他推开,低头看见我的亵衣褪了一半,胸前有濡湿的痕迹,满达海已经打了赤膊,面色微红,额头微微渗出汗珠。彼此对视了片刻,我眼中蓦然滑落的一滴泪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对不起。”我们同时开口。

      我怅然地笑了笑,他抬手抹去我的眼泪,轻轻地将我散落的长发拢到一侧肩头,然后帮我整理凌乱的衣裳,柔声安慰:“都过去了,以后一切有我。”

      泪腺又是一阵胀热,一直以来伪装的冷漠被他简单的一句话击溃,埋首在他的胸口,让眼泪痛快地流淌。

      对不起,满达海,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更何况,那个你不止一次说过不在乎,却被我看得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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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上班的时候总是幻想着能休个长假,可以整天躺在床上,架起本本看小说,边为了女主的遭遇掉眼泪,边对着男主的痴情流口水,到了饭点儿就用上好佳、妙脆角填补肚子,除了上厕所绝对不起来,不刷牙、不洗脸、不打扮、不出门,什么都不想。

      现在可算夙愿得偿了,我躺在床上,有人喂饭、有人捶腿,一个姿势躺累了,只要哼哼一声,立马有人过来帮着翻身,甚至恭桶夜壶也有人端着伺候。

      于是我每天在心里由衷地问候遣我来清的神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当第二百天都被我掰着指头数过的时候,腰部以下这两条□□还是没感觉,任掐任打,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满达海请遍盛京名医,从怀揣祖传秘方的赤脚郎中,到执业持证上岗的骨科专家,甚至几天前一个黑灯瞎火的夜里,我居然在卧室里听到了王若怀的声音!

      “依臣所见,这位姑娘的伤并非在筋骨,而在颅内。”

      我闻言一惊,屏住呼吸,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颅内?”

      “正是。这位姑娘早先后脑遭钝器击伤,虽调养得法,却也落下病根,后又数次旧伤复发,加之用药不当,致使痼疾加重,脑中血行不畅,堵塞下肢经络,是以如此。”

      早有预感这瘫痪来得不简单,果然啊,还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加上陆尚武无意中的一巴掌、黑衣人颈后切掌和陆尚文精心调配的毒药。

      要我说什么好呢?该怨谁?好吧,继续感谢那位神仙的第九代祖宗。

      “想什么呢?”等我回过神来,室内重新点起了灯,王太医已经走了,满达海坐在炕边,习惯性地握住我的手。

      心里一紧,他怎么憔悴成这样?不禁反握住他的手,问道:“太医怎么说的?我还能好吗?”

      “能好。”

      “怎么个好法?”

      “血栓溶了就能好,可……”

      “哦,那就好,总有溶的那一天。”我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虽然我知道康复的希望渺茫,也知道即使暂时康复也随时有复发的可能,但是我要让他有希望,因我的希望而希望。

      “嗯,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关内,咱们去长安看未央宫、去洛阳赏牡丹、去秦淮酒家、去苏杭泛舟,还有……”满达海的目光清亮,似有清泉中流。

      手心湿润,却不愿松开交缠的十指。我陪着他一起向往关内的锦绣河山,看着他多日不展的眉间染上一抹飞扬的神采,心里痛并甜蜜着。

      “我给你唱首歌儿吧。”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好。”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残灯如豆,摇曳着映出他瞳孔中小小的我,他满足地听我唱歌,注视着我眼中小小的他,此时我们唯有彼此,我们也只有此时。

      有时候,不管我愿不愿意,一切都将有尽头。

      满达海,等我好了,我会离开。

      将来会有那样一个人,陪你把风景看透,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

      一朵烛花爆过,烛焰熄灭,门外响起穗儿的声音:“七爷,六爷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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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握的手不由得都紧了一下,我有些忐忑地看向他,他却神色坦然地冲我笑笑,双手合十在耳侧摆了个安心睡觉的手势。我勉强扯动僵硬的嘴角,然后阖上眼睛。

      门被打开,再关上。

      心乱如麻,似在梦中却又比梦境真实。一张苍白的脸越来越清晰,温润的眼神,微微上翘的嘴角,保持着谦谦笑容。

      “伊仁。”

      听到他叫我,下意识应了一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日头大晒。这样强烈的日光或许也会让人出现幻觉,不然我怎么可能看到这熟悉的清俊面孔?却是笑意不在,眉头微蹙,脸色略显黯黄,眼眶深凹,只有眼神温润依旧。

      见我呆愣地盯着他,玛占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这副模样吓着你了?”

      我使劲儿摇头,甩落两串泪珠,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傻丫头。”他将我扶起,在身后垫了枕头,让我靠坐着,然后掖了掖盖在我腿上的被子,问:“冷不冷?”

      我吸了吸鼻子,摇头,反问他:“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身子?”

      他用微笑掩起一抹悲伤,目光转向别处,半晌才似不经意般说了一句:“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勉强忍住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痴恋着我,如同阿姗痴恋着他,若说他辜负了阿姗,那么我又何尝不是有负于他?可我同样什么都给不了他,甚至不能像给满达海一样给他一个虚幻的希望。

      “对不起。”

      “傻丫头,回来就好。”

      他晦涩的神情让我不禁一阵心慌,忙问:“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不是,”他顿了顿,犹疑着该怎么说下去,“发现你留书出走之后,皇上即刻着人暗中查访,寻找你的下落,却迟迟无果,庄妃娘娘算是你的养母,难辞其咎。今年五月建制一后四妃,她居于末位,皇上如此安排本意是均衡蒙古各部势力,可庄妃却因此记恨于你,你若此时回宫,怕是……”他看着我,终是不能说出心中所想。

      但是,我懂了。

      傻瓜满达海,这些话何必非要假玛占之口说予我?既要处处照料我的起居,又要时时猜度我的心思,这如何让人不心力交瘁?

      想到这儿,眼圈又热了起来,勉强对他笑着说:“我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放心,我会乖乖养伤,尽快好起来。”

      玛占抬起手,却在快要碰到我的脸的时候停住,手指慢慢弯曲,然后垂了下去,嘴边掠过一丝自嘲的笑,“丫头,一切都过去了,老七他……他待你之心,无人能及,别再让他伤心了。”

      别再让他伤心了。玛占走后许久,这句话仍然在我耳边回响。

      满达海,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可是玛占,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会不会心痛?

      我会。

      穗儿送药进来,我没像以往一样避之如疫,而是痛快地把药喝了个精光,并且让她找人给我打副拐杖来,积极要求实施复健。穗儿一连声儿地应着,欢快地飘出房去。

      无论将来做何打算,都要先把腿病治好,去留暂且不说,我一直想做而没做的一件事,就让我迫不及待地想快些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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