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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回 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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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姗说得断断续续,我的神经也被扯得乱七八糟,短短几句话内,我已经从震惊变为气愤,又由气愤转为平静。
阿姗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眼里含着愧疚,和一丝浅浅的羞涩。长久以来我都隐约觉得这丫头存了这样的心思,偶尔说出来和她玩笑,却没作真,一来每次提起时她都红着脸不认,我也不确定是真是假;二来我实在觉得她年纪还小,再等几年也不晚。可今天我突然觉得是我耽误了她,用我的观念去规划她的人生,未免太自私了些。
想到这儿,心里有了主意。我笑着扶起她,帮她擦干眼泪,仔细端了一会儿,目如秋水,唇含朱丹,心灵手巧,这样的女孩儿配给玛占做个侧室,两厢都不算委屈。
“阿姗,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跟了六爷?”
她有点惊喜地睁大眼睛,又迅速地低下头,轻应了一声:“嗯。”
“这就好,你的心意我清楚了,先去洗把脸吧,昨儿一定没睡好,若是困得厉害,就先睡会儿。”
“是。”阿姗福身下去。
不一会儿郂佳端了热水来给我净脸,又帮我梳头,我看她眼神闪烁,便忍不住开口:“昨晚的事儿,你都知道吧?”
她手一抖,木梳掉在地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无奈地笑笑,捡起木梳自己梳顺头发,“事已至此,也不能怪你什么,只是以后再不能这样瞒我,知道吗?”
见她还是害怕,我从匣子里拿出名刺交给她,“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这个送到六爷府上,务必要把他请来。”郂佳小心地接过去,一路小跑地去了。
吃过午饭,我歪在榻子上翻那本又被我冷落了好几天的满文入门,翻着翻着从书页里掉出一张小纸条来,我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不太规整的汉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哧”地笑了,这是满达海的字迹,这段时间我的满文依然没有什么进步,总被他嘲笑,所以我耍赖地反过来教他写汉字,看他紧抓着笔一笔一画描着我写的范字,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就笑得很解气。这几句我从未教过他的,不知道从哪儿学了来,看这几个字写的,我扁扁嘴,不以为意地顺手夹回书里。
外间门“咯吱”一响,接着郂佳跑进来,惶惶地说:“格格,奴婢去请了,可是六爷不来。”
不来?“为什么?”我问。
“六爷说……格格要怎样做他管不了,也请格格别管他的事情……”她越说越小声,见我“呼啦”一下站起身往门外冲才急急地跟上来。
不容管家通报,我已经一头扎进玛占家书房,他果然在案边站着,手里卷着一本书。
“六哥不肯上门,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他回过头来,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挥了挥手,将傻站在门口的管家和郂佳一并打发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一时静得让人心慌。我清了清嗓,强压下心里一拱一拱的怒气,看着默不作声的玛占问道:“六哥准备何时迎娶阿姗?”
“求不到格格,只要到个丫鬟……”他缓缓踱到我面前,嘴角挂着一丝讥诮,“我的事不劳格格费心。”
“阿姗是个好姑娘,她阿玛原也是镶白旗的一个牛录额真,只是去世得早,家里没了出路才把女儿送到宫里为婢,论出身、样貌、人品,配给六哥做个侧福晋都……啊!”话没说完,腰上一紧,竟是被他单臂揽住,死死箍在身前。
“都不委屈我,是吗?”他手上力道很大,语气却是平和得听不出一点异样,“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得对她负责啊!”我气噎道,心里一百个不耐烦,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不明白吗?就算我是未来人,也无法开放到如此地步,他明明对人家姑娘已经……
“负责?哼,不过是个奴才,昨晚的事也是她自己愿意……”
“啪!”玛占脸上瞬间泛起五指红印,我攥紧拳头,手心火辣辣的,心脏像被人泼了硫酸,胸口剧烈起伏。
他这是借阿姗在报复我,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我愤愤地怒视他,看到他眼中的震惊转瞬而逝,旋即被一丝了然代替,他放开我,仍然注视着我的眼睛,“你的心,到底给了谁?”
始料未及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豪格?还是老七?”他似乎想从我眼中找到答案,“原以为我的心意你会明白……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都不是……你们的心我明白,只是你们一直不肯明白我的心。”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开眼不忍再看他,“我不能左右六哥的想法,但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阿姗……该有个名分。”
他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掠过我的眉眼、鼻梁、嘴唇,停驻了片刻,然后眼睛望着窗外,默然地点头。
余光瞥及窗外的人影,心里有些怅然,有些问题如果不去面对,就会溃烂成心头的创口,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开春之后不断有大臣上奏反映民间对于劳役繁重耽误耕稼之事怨声载道,请大汗明察。三月十七,天聪汗喻曰:顷民更耨愆期,盖由佐领有事筑城,民苦烦役所致,嗣有滥役妨农者治其罪。两日之后察哈尔寨桑巴赖都尔等一千四百余人来归金国。
自去年起,便陆陆续续有察哈尔贵族带人投奔大金,使人口不断增加,国力日强,大汗对内怀德养民,对外出师平乱,赚足国内民心的同时也给群龙无首的广漠蒙古指出了一条明路。所谓的民心者得天下,这位未来的太宗皇帝文武并举、德才兼备,人气和呼声高得不行,我不禁猜测,距离他建元崇德,开创大清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转眼,豪格他们出师已有月余,各贝勒府里每隔几日就能收到报平安的书信。有一次豪格的大福晋进宫看我的时候提起过,说前线战事紧张,几位爷虽然辛苦,身子骨倒还结实云云。我这位大嫂兼表姐,跟她的额涅、我那位泼辣欻尖儿三姑姑哈达公主莽古济一点都不像,是个典型的温吞性子,说话慢言慢语的,跟我念念叨叨了一个下午,才发现已经到了晚膳时分,又对我切切叮嘱了一番才离开。我对其他的都不关心,只要大家都平安无恙就好。
这段时间前方开仗,国事日见繁忙,我竟是几日见不着我的老爸,偶尔去东宫逛悠的时候能赶上他来,可看到巧笑嫣然的哈日珠拉,我就只好知趣地跪安,给汗王和妃子当电灯泡,我还没那么高段的功力。因此阿姗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找不着合适的时间提起。
玛占对这事还是不上心,也不再到我这来,我知道他是有意躲着我,或者说是躲着满眼哀怨的阿姗。那日从玛占府上回来,我又找她谈过一次,这姑娘的心意是坚决的,生是玛占的人,死是玛占的死人,就算埋进土里也是玛占家的尸首。
后来我又委婉地问她如果六爷执意不娶怎么办,阿姗掉着眼泪跟我说了一句话:那,奴婢就去死。我一听忙打哈哈岔开话头,拍着胸脯保证这事我替她做主,一定办成。心想着若是不成,怕是我也只有一头撞死给阿姗殉葬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刚安慰好一个,那边满达海又红着一张脸东倒西歪地闯了进来。
“给格格请安,七爷他……”一个小太监上前打千儿,话没说完,被满达海一胳膊扒拉到一边儿。
这个小太监我认识,他叫得喜,那次哈达纳喇氏病危的消息就是他来传的。满达海到我这一般不带随从,今天带了人,又喝成这样,八成是刚从他哪个哥哥或者叔伯家过来。
我抬抬手示意郂佳带着人出去,自己拧了块湿手巾过来给满达海擦手。“喝点儿水不?”我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有些好笑地问道。
他抬眼看我,白眼仁儿布满血丝,看上去像我以前养的那只小兔子,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口气还没倒过来,就被他一把捏住下巴,大着舌头问:“笑什么?”
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了,可越是这样我越想笑,话没说出来,反而乐得更厉害。
后脑勺一疼,我被他俯身压在榻子上,俩人的脸距离不足两公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浓烈的酒气随着呼吸一下下扑到我脸上。我呆了片刻,立马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撑开他,却被他扳住脑袋,被迫和他对视。
两秒钟之后,我败下阵来,收起笑意认真地问他:“怎么了?”
他目光在我脸上游移,食指点在我的唇上,“你欠我的答复呢?”
我“咕咚”咽了口吐沫,原来是为这事儿……
“这个……我……这个……”我嘴上支支吾吾,脑子里乱哄哄的,那天答应他想好了再给他答复不过是个缓兵之计,这么多天我一直刻意不去回想当时站在玛占书房外的满达海,不去想他眼里的落寞,不去想他问我的那个问题……
“回答我!”他喘着粗气,音量不大却带着一种震慑力,“你如何想的?既然你不喜欢六哥,那么我呢?”
要怎么回答?我对满达海似乎有种特别的感觉,但我也不确定是怎样的特别,或许只是比和别人熟络一些,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时可以无拘无束,或许是……
为什么非要个答案呢?
如果不是玛占求亲,我们可以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相互关心、相互照顾,可是现在这些都不可能了,他的自作主张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我来自现代的自尊,这成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沟壑,不能跨越,也无法填补。
现在满达海又来索要答案,我可以明确地回绝玛占,却没办法对他说出“不”字。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一番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终于被我鼓起勇气说出口:“满达海,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别急,听我慢慢说。我和豪格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汗父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无论事实如何,养恩大过天,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豪格就是我的亲哥哥。”我看他眉头稍稍舒缓,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说:“六哥对我一向照顾有加,这是亲情也是恩情,可它们都代替不了男女之间的感情,我是要知恩图报,但不会押上一辈子的幸福。”
我好久没这么长篇大论过了,又被他压着,底气有点不足,再说这个姿势也太暧昧了些,可我刚一试图坐起来,满达海就条件发射似的僵直了身体,双肘夹住我的肩膀,让我动弹不得。
看来今天不得到个满意的答案,这孩子就准备把我压死在这了,于是只好实话实说:“我说你和他们不同,是因为我对你有亲情以外的某种情感,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可能有一天我能想明白,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而我现在能让你知道的,只有这些。我把心里话都跟你说了,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呵呵……”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完这些话,之后低笑了出来,“当真是心里话?”
我点点头,心里祈祷着这位小爷赶快把我放开。
嘴唇忽地一热,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起来整理衣冠,一脸奸笑地瞅着我。
可怜我的这张老脸藏不住一点羞涩,满达海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竟是让我皮下血管不受控制地沸腾了起来,一股温暖散不去,直回流到心里。
“格格,方才七阿哥跟你说了什么乐子?看您一直乐到现在。”郂佳踩着小碎步跟在大步流星的我后面,有些顽皮地问。
我才发觉自己还在咧着嘴傻笑,不禁又是一阵脸热,咬了咬下唇,佯怒道:“主子的事儿少打听,让我惯纵的越发不懂规矩了?”
郂佳吐了下舌头,虽看出我不是真的生气,也乖觉地不再说话。
满达海来之前我就想着有件事还没办,他一来就把这个岔给打过去了。刚刚阿姗过来问我晚上想吃点什么,我才突然想起昨天哈日珠拉说科尔沁差人送了些上好的□□,她自己喝不完,让我今天去拿点儿。正好这几日又有些失眠,我想着喝点牛奶总比吃药好,于是带着郂佳赶在晚膳前往东宫来了。
眼瞅着转过前面的假山就到了,忽然见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俏丽身影正和一个小太监附耳窃语,我下意识了驻了脚步,隐到假山后面,看着那小太监从对面人手里接过个什么,迅速塞到袖子里,然后两人匆匆环视四周,看看没人,往不同方向各自去了。
等那俩人走远,我才慢慢走出来,呼出了憋了半天的一口气。
“那是……苏茉尔姐姐……”郂佳望着前面有些茫然地说道。
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嘘……什么也别说,咱们什么都没看着……咱们,今儿就没来过这里,明白吗?”见郂佳惊异地点了点头,我才放下手,“咱们回吧。”
边往回走,边琢磨着刚才看到的场景,显然不是那么正大光明,苏茉尔和那小太监都鬼鬼祟祟的,可是又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苏茉尔是布木布泰的人,可那小太监的腰牌……却有正白旗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