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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警察局 ...

  •   姜絮第二天醒来,收到了杨昱泽的微信:律所有事,我先走了。她望着昨晚那件衣服,对着那去不掉的红酒印长叹一声——哎,折好了装进袋子里准备扔掉。
      姜絮收拾好后开车去学校上课,下课了就回办公室写教案,空闲的时候努力完成她梦想里的作品。有时准备竞赛忙到忘了吃饭,等到保安大叔在门外敲门道;“姜老师到点了。”她才收拾好物件,开门和保安道别,背着包扬长而去。年底的优秀教职工表彰大会上,校长满面春风请姜絮站上台来,她发表着虚无空泛的演讲,台下的面具不吝地给予她雷动般的掌声,但她的工资却从没涨。不善交际的她下台后扯着体面的理由离开学校,拖着疲惫的躯壳看路灯和车窗擦肩而过,颓着背上楼倚着门,打开来胡乱穿上拖鞋,直奔沙发嘭——地扎进去去,揉揉太阳穴,拿起手机看着服装店发来的新品推荐,看着银行卡余额掩面哑叫一声(她怕扰民),心想:我人还怪好的。
      她刚从浴室出来正吹着头发,就听到手机铃声扎耳地闹着。走近一看,是姐姐姜云打来的电话。她拿起电话接听说道:“喂,姐......”
      “楠楠,我现在在外面出差赶不回来”姜云的声音很急促,“爸妈打架进派出所了,你赶快去兴城派出所。”
      听到这个地名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头发上的水晕在她的肩头,打湿了她的衣服,浸得人有点冷,空气中残留着听筒那边的最后几个字:我真无语了。
      不同往日精心配好的衣饰,她跑进卧室薅了一件T恤套上,抓起灰色卫衣外套,急忙把脚塞进鞋里,哐——关上了门跑出去。
      “兴城派出所”的灯亮着,大厅里来报案的人们大多垂着头,来回踱着步。有的民警面色凝重领着人进来,有的进进出出忙着递材料。姜絮拖着湿哒哒的头发跑到接警前台询问,警察抬头敏锐察觉她那张和姜云几分相似的脸,猜到了她是谁,直接告诉她去接待室里,她母亲在那里。
      刚转进门,她看到母亲脸上的淤青深吸一口气,径直奔过去蹲在母亲身前,看着伤口双眼突然模糊了,母亲也垂着头不说话,摸摸她湿着的头发。
      一位老民警一脸狐疑望着她说:“姜絮?这次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他端着水杯喝了口茶,又说着,“不是我说啊,你们这些做子女的就应该好好劝劝自己的父母,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因为打架闹到派出所来!”语罢他叉着腰摇着头,即使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他还是对此颇有感触。
      “好的,一定,麻烦你了,刘警官。”姜絮回答道,然后站起身来鞠了个躬,。
      “已经带你妈去验过伤了,还好伤的不重。”这位刘姓警官又转向另一边,朝那边一位正在接水的警察摆手指挥说道:“秦聿,你去给这个姑娘拿根干净的毛巾。”语罢他接着劝导姜絮,姜絮手垂在身前,像听训的小孩低头听着,不时点头答应。
      那个叫秦聿的警察瞥了一眼姜絮的头发和外套上的水,本来靠着门的,直起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进来,左手把毛巾递给姜絮,示意她擦一下头发;右手把一杯温开水放旁边桌上,跟她说:记得喝,小心感冒。姜絮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秦聿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另一边叫过去帮忙审讯。姜絮手擦着头发,左耳听着刘警官的叮嘱,右耳里是母亲的叹息,眼里满是无奈,弥漫着比夜晚还浓重的灰暗。
      刘警官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爸在做笔录,这会儿应该在写保证书,你去看看吧。”听到“爸”这个字时,姜絮没忍住咬着牙把毛巾折好扔在桌上,在一个女警察的带领下径直杀过去讯问室里。她急冲冲地疾走而去,路过了好几间正在审讯的房间。
      路过第一间时,她想起6岁那年母亲被父亲一边用水管抽打着,一只手被拽着从30阶阶梯上拉下来的样子,比对乡下耕田的牛还残忍,乡下牛耕田,赶牛的人哼着悠扬的小曲,父亲拽母亲时,楼道里满是母亲凄厉的惨叫和姜絮稚嫩却破声的惨叫。父亲朝母亲骂道:“下次你再敢报警害我被拘留,下场你试试!”
      第一间审讯室里,两位警察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刚抓到的嫖妓。这个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很重,她穿着超短裙翘着二郎腿,不时打着哈欠,问什么也不肯正面回答。转一转眼睛对秦聿说:“警察叔叔别审了,我们玩个游戏。我把腿打开,看你能不能连续20秒不看我下面。”“别审了,往后你要是有需求,我给你免一单。”
      路过第二间时,她想起14岁那年父亲青筋暴起朝母亲的头上一板凳砸去后坦然地朝楼上走去,楼上是他期待已久的篮球比赛直播,楼下的母亲木然摸着渗满自己脖颈的鲜血,隔老远遥望跑去报警然后匆促回来的女儿告诉她:快跑!但那次警察不肯来。远在异乡工作的姜云在电话里哄着妹妹:“我会找律师,他们会离婚的,他会被抓起来的。”但日子就这么拖着,苟延残喘过了许多年。
      第二间里的警察询问着一位未成年的女嫖妓。她掩面哭泣,不敢直视周遭:“我是被迫的......家里人病了需要......治病......我没条件读多少书,只能来做这个......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也只是想过普通的生活!”
      第三间里,秦聿和搭档审着一位面容姣好、看起来阴柔味十足的男生,他眼里弥漫着散不去的忧伤。也不肯正眼看着警察,别扭地咬着唇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溢出来划过那被女客人打得通红的巴掌印:“因为好看却没钱就要受这么贱的命吗?警察你告诉我,公道在哪里?”
      第三间外,姜絮想起18岁考上大学时,姜云峰在家族聚会上丢盘子去打姜云,从部队回来的姜云不甘示弱和他扭打在一块,又被人拉开。姜云峰骂完她又转过来指着姜絮的脑门狗叫:“你给我好好读书,挣了钱来养你老子我!钱不够,我就提着刀去你单位闹!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一辈子也别想摆脱掉!”后来她给他钱,昧着良心用钱哄了很多年,条件是不要动手。
      旁边的人看到一个女孩夺门而入,径直跨步一把抓住姜云峰的衣领,那个女孩清瘦略显苍白的脸冒着细汗,直怼着姜云峰那常年被尼古丁腌黄的脸,刺破耳膜般地呵斥道:“姜云峰,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干什么!把手松开!这里可是警察局!”旁边的警察朝姜絮吼到把她拉开。她忍了一晚上的泪水涌了出来。松手时满是不甘,眼神是溅血的利刃,刺得姜云峰不敢直接看她。
      “要钱也给你了,你还敢动手!你怎么不去死!”她哽咽着从嘴里咳出这句话来。姜云峰怒目圆睁,指着她骂:“你个白眼狼,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盼着我死。”又忽地转去看向警察,手抹着内心给自己加的眼泪说自己年纪大了,这个女儿一点也不孝顺,上来就冲老子。
      “你装什么装?你管过我吗,姜云峰!”她吼得沙哑,猛烈的咳起来。她知道这很丢人,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警察你们看啊,都说养儿防老,我亲生女儿进来就指着我骂,都是跟他妈学的!”姜云峰语罢,姜絮直起身子来,啪——拍着桌子就要上前,又被旁边的警察按回了椅子上。
      “小姑娘看着瘦,劲倒是不小。急什么?别给我闹,坐下听我说。”她被按着坐下了。“这次是因为你们家的租客拖欠着不给房租,你爸知道后和你妈发脾气摔门,你妈脾气也是硬呐,也跟着摔门还上去咬一口你爸,你爸气不过也打你妈,两个人就打起来了,你妈打不过就报警了。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他的手指着姜云峰,“家暴就是不对的,我告诉你,你们家报几次警了你也不想想。这种行为必须杜绝!”
      他呼了口气,又转过来和姜絮说:“小姑娘我跟你说,刚刚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思想教育,而且已经签了保证书了,下次还有这种情况发生,直接拘留。你别急,而且——我看你也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姜絮噎着气不说话,不均匀的呼着气,身子微微颤抖着,不住地咬着手指。
      “一家人有什么事和和气气的说。”姜家父女俩都垂着头不说话,姜絮脑海浮现出家里墙上悬挂的一幅刺绣,上面赫然绣着五个大字——家和万事兴。
      一番调节过后,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们没有选择离婚,母亲选择暂时到姜絮那里去住着。出来时,女警陈悦看着姜絮走过去,和旁边的同事说道:“诶,看到那个穿灰色外套的女人没有?”
      和秦聿一起刚调来的小赵警官在旁边回道:“她怎么了?”
      秦聿审完人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偷偷眯着眼,耳朵竖起来凑了过去。
      “她一大家子,老是因为各种事来我们这儿,一会儿这个七大姑八大姨互相闹腾。还有她爸妈也是,闹了这么多年也不离婚。”
      “这么多事?他们家也是真够乱的。”小赵感叹道。秦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对啊。而且你别看她周周正正的,好像挺有品味。其实啊,我听说她是一个律师的姘头!好多年了呢!不过人家家里一直不接受。我就说嘛,这样的家庭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刚刚她还在里头冲她老子呢。”秦聿缓缓睁开眼睛,靠着椅背,注视着天花板不说话。
      “啊?你上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小赵不解。
      “他家来的次数多了,不就晓得了。不过一般都是她姐姐来,今天不知道她怎么来了。我还认识她一个朋友,姘头这事就是那个人和我说的。”陈悦越说越有劲,秦聿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站起身来。
      “哪个朋友说话这么难听啊......”小赵说着被打断了,他转过去看拍他肩膀的人。
      “借个火,陪我出去抽口烟。”秦聿说着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
      “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带打火机?”小赵反问他。
      “今天换衣服了,出门急忘了掏出来了。”秦聿的手指在小赵的椅背上敲着。
      “啊——行吧行吧。”小赵起身和秦聿走出去。
      “我......我还没说完呢——喂—!”陈悦在后面嚷嚷,秦聿背对她抛下一句:“要下班了,早点回家吧。”
      秦聿站在一旁点着烟,小赵先开口:“你说陈悦说的真的假的?”
      “当警察见的事还不够多吗?审完听完就过去了。管那么多干嘛?干好工作就行。”秦聿拍了拍小赵的肩膀回道。小赵听了点点头。
      秦聿又吸了口烟,突然望着远处顿住了:远处穿灰色外套的女人,她点着一根烟站在树下仰头抽着,然后垂头吐了出来。秦聿跟着吐出一口白雾,又像是在叹息,他明明见过很多人,却莫名能注意这个人身上透着一种神秘的阴郁感。
      姜絮打散了吐出的白雾,灭了烟,从口袋里掏出仅剩的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因为她的母亲吴永怜正朝她走出来,她不想母亲知道自己抽烟。
      “楠楠,这次麻烦你跑一趟了。你头发......”母亲望着姜絮说道,却被姜絮抢先回答了。
      “已经干了。回去我会吃药的。”她表现得格外冷静,注视着路对面的路灯,昏黄的灯光映到她琥珀色的眸子里烧出一场烈火,灰烬四处飞扬又蒙着她的眼。
      “还有,今天的事大家都有不对,我谁也不偏袒。如果——如果不想离婚,那就少一点无端的争执吧。这个年纪了都还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我不是你们感情里的当事人,不清楚你们为什么这么选择互相折磨,但我能做的都做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释怀不少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尊重。但我还是希望你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顿了一下,“回家吧。”
      这是吴永怜第三次听姜絮那么冷静地说完,和小时候的她不同,那时的姜絮会哭着央求着她离婚离开姜云峰,而吴永怜却对离婚的事避而不谈,只会倾倒苦水让这个绝望的孩子自己承担自己消化。或许是从姜絮搬出去后母女很少见面,她感觉女儿变了许多,但说不清是什么。她跟着上了姜絮的车,回家去了。
      秦聿的烟抽完了,在他眨眼的瞬间,那件灰色的外套从暗夜里驶离出去。目送她离开后,他拿出手机估摸着时间,下班了,尽管没人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出警。但今天确实太累了,他想休息了。
      他的摩托车离开亮着灯的警局,路过人间的悲喜十字路口,绕进了昏暗的巷子里,冲上倾斜的小坡,最后在一栋旧居民楼前歇下。秦聿几步跨上阶梯来到家门前,今天门前没有写着威胁话语的警告书。咔哒——吱——门被推开——咔哒——关上。白炽灯闪了几下,嗞——就亮了,不是没钱,只是因为还能将就,所以他懒得换。洗漱完后他终于有时间翻阅今天手机上收到的消息,看到了电影团购的推送消息:他当年最喜欢的影片要重映了。在脑海里核对了值班的时间,尽管他不知道会不会被突然通知出警,他还是买好了这周末的电影票,点进页面只剩三个位置了,他迅速选了中间的位置,抢到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关上手机合上双眼翻身睡觉,脑海里是姜絮抽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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