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惊蛰夜 ...

  •   咕嘟咕嘟——灶台上的蓝色火焰跃动着,锅里的小吊梨汤冒着腾腾热气,厨房里氤氲着清甜的芳香。卧室里点着的香薰泛着土腥香,配合着屋外雨滴轻敲窗的声音,屋外雨寒料峭,屋内温馨暖扬。姜絮被绒毛毯包裹着酣然入睡,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这片难得的宁静,她咳了几声,手从毯子里伸出来,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胡乱地循着声音探着手机,一把抓来接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姜老师吗?”话语刚落便伴着浅浅的低笑声,这明明是最常见的问候语,但伴着电话那头的人最独特的口吻和姜絮最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亲切的俏皮和撒娇的意味。所以显得格外独特。
      姜絮不禁嘴角上扬,但想起他们的关系时心里也不免苦涩,嘴上违心回着:“杨律师你好呀,有何贵干?”
      “唔,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我们的姜老师。”
      “请讲。”
      “是这样的,我今天呢,带了一支红酒,但不想一个人喝,就想着要不要和我的好朋友一起喝。我就偷偷跑到这个人家门口,打算给这个人一点惊喜。”他话里满是期待,“可是呐,我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人理我,没人给我开门,大晚上的好冷啊,你说——我还要找这个人吗?”
      姜絮顿住了,她咬着指头犹豫了一下,又猛地掀开毯子,从床上跃起来忽略胡乱散在地上的拖鞋,赤脚甩手快走着,说:“啊?那么突然啊,我帮你想想怎么办。”这些话紧跟着她的嘴唇漂浮在卧室空中,连穿着在客厅穿梭,最后在她要拉开门的瞬间,最后一个字落在了地上,她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又缩回来,最终还是拉开了门:
      “欢迎光临。”她笑脸盈盈的望着倚着门框的杨昱泽: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拎着便当和酒。两个人握着听筒面面相觑,然后姜絮微微弯腰咯咯地笑,杨昱泽害羞的转过去轻笑着。
      “把东西给我吧。”姜絮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他下意识给她扶着门,轻轻托着她刚接过去的东西,又把门带上,在鞋柜里拿了自己的拖鞋穿上。
      姜絮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看到他肩头未干的雨水,拿着纸巾走到他旁边,不知道是应该递给他还是帮他擦。她低着头,手微微瘫着不知往哪里放,用食指挠着腮:“我......这个”她示意杨昱泽他的衣服上有水,“给你还是......”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到:“啊——你自己擦吧”
      杨昱泽望着她,眼里透着光没好意地笑着说:“傻了吗?看起来好憨。”抬眼看她,又说:“给我吧,我自己来。”
      他接过纸巾,小心擦拭着外套上的雨滴,和姜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你怎么把门的密码换了?我差点以为我走错门了。锅里在煮什么啊,真香。”他嗅了嗅。
      听到他的话,原本垂眸的姜絮抬眼回到:“不定期更新密码而已,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自己拿去挂上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偏偏杨昱泽是个对此迟钝的人。
      杨昱泽脱下外套朝衣帽架走去,姜絮双手抱在胸前,依着墙抬眸看他:笔直的脊背衬着灰色的连帽卫衣,他侧过身挽起袖子把衣服挂上去时,薄薄的肌肉上勾勒出明显的线条,光线切割出他俊秀硬朗的脸庞。灯光蓄进他深邃却清澈的眼里,又在高挺的鼻梁间滑落,薄薄的嘴唇上唇珠泛着微光,喉结在脖颈处凸出。一双兼具东方神韵的眼配着极具骨感的清瘦模样,这副躯壳混杂着少年感和成熟感,背后蕴藏着他那不可探的灵魂,他就在那里像一棵小白杨,引得她看得出神,想起高中时他站在红绿灯旁招手的模样。她常常觉得,“干净”是对一个男孩子最高的赞赏。
      杨昱泽转过来时正好撞进了她的眼里,她像是从墙上弹起来一样“砰——”支棱起来,两条腿打着搅,脩地侧身转进厨房里,他看着她慌乱的摸样捂着嘴偷偷笑她,背垂着手,也轻轻踱步走进去。
      “你刚才不是问我在煮什么吗?给你看看。”姜絮揭开锅盖:咕噜噜的梨汤里,枸杞在银耳丛中肆意撒泼,早已融化的冰糖不见了踪影,红枣和话梅在粘稠浓郁的汤水里缓缓起伏着。
      杨昱泽俯身弯腰,用手扇了扇闻着汤:“真好啊,怎么突然想起来做梨汤呢?”白皙细长的手指着锅问她:“这个是话梅吗?”
      “今天惊蛰,你忘了?不过我也没注意,我妈打电话提醒我的,说什么惊蛰喝梨汤,可以增强免疫力。唠唠叨叨说一定要吃。”她一边说一边用汤勺在锅里搅和着。
      “太忙了,我都忘了什么日子了。不过我今天还真是来对了。”他顿了一下,又问她:“挺关心你的啊,今年过年你要回家吗?”搅动着的汤勺忽然不动了,她又反问道:“你呢?要回吗?”
      杨昱泽盯住了梨汤,慢慢吐出一句说:“不知道。”杨昱泽每年都那么说,每年都没回家去。说完后他就把刚从餐厅带来的便当拿出来整齐地摆在桌上。
      “噢,这样啊。”姜絮每次都这么回他。她放下汤勺,双手向后撑在桌上,净澈素面的脸庞上,鼻尖处的细绒毛在一呼一吸之间点着光。似乎他们只要面对面,气氛就会变得尴尬,和电话里的轻松诙谐截然不同。
      姜絮深吸一口气,身子像前倾,她决定说点什么:“老王和我说,今年他打算带凌森回去见父母了。说实话,我有些担心。”她说这话时,视线落在地面,拇指和食指相互搓动。
      她口中的老王是王屿凡,凌森是他出柜后的初恋,经过一番猛烈追求走到一起,现在在南京同居,日子在细水长流中缓缓淌过三年。
      “啊?”杨昱泽猛地抬头,“可是,这样——我不敢想象。他当年出柜的时候可是和家里大闹一场。”
      “是啊,那时候他妈妈一直哭,质问着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那么正常。”她叹了口气,“其实本不该这么说。”
      “这样坦白很勇敢啊,能有什么问题?”杨昱泽瞥了姜絮一眼,蹙着眉一脸疑惑又严肃地盯着她。
      “怎么可能,我说的是父母这样质问有问题。可别冤枉我。”姜絮抬高下巴沉住气,愕然瞪他,气不过他这样误会自己,受不了他这样死死盯着自己,就朝他肩膀打了一巴掌。舒展开的杨昱泽低头望着她泛红的脸,饶有兴趣地笑。姜絮觉得被捉弄了心有不悦,直接迎上去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杨昱泽反而不好意思了,把脸别开。她就仰头大笑:“给你能的,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或许是笑得太用力,她竟然咳了起来。
      “你......”杨昱泽耳根红了,他已经无语凝噎了。
      “怎么了?耳朵红了啊。”占了上风的姜絮指着他的耳朵,他被逗得咧嘴笑,皓齿从帷幕中浮现出来,他故作咬牙切齿,歪头回她:“没什么,好着呢。”
      “梨汤好了!”她不再逗他了,转身关了火,盛好梨汤。杨昱泽也转过去拿酒杯,倒上酒......气氛更和谐了,两个人就坐下来漫不经心地聊天,杨昱泽诉说着最近的烦恼,比如交际上的困难,工作的困难和在他心里扎根的蓝色苦痛。姜絮就安抚着他,如是多年。
      提到律所的工作时他扶着额,脑门冒着细汗。
      “你之前假期还给我讲过法律纠纷题呢,记得吧?”姜絮不自觉向前倾。她边说边笑,话从她嘴里出来,流畅得就像是顺溪流而下的游鱼,清晰脆耳的声音是溪流越石的叮咚声。
      杨昱泽或许没想起来,他们一起走过许多年,从初中前后桌到高中时即使异校也一直偷偷联系,期间杨昱泽休学成为了她的学弟,他在机场送姜絮去他最喜欢的上海上大学,身处异乡的姜絮在电话里鼓励即将高考的他,最后杨昱泽也来到了上海读大学,工作从上海到了兴城,直到如今。中间事太多,他总说自己不记得那么细微的事。相反姜絮记性顶好,她常常在交谈中无意提起一些让杨昱泽听后扬起眉毛的事,唤醒他心里尘封多年的,那段哗然有声的少年时光中,很多美好的不好的他都常常说:我不记得了。
      “对不起啊,我不记得了,有这个事吗?”他一脸茫然。
      姜絮看到杨昱泽一脸听得高兴却又茫然的样子,便止住不说了:“算了,不记得就不勉强了。”又是一段奇怪的沉默。他们聊得断断续续。
      “阿泽,”杨昱泽闻言抬头。“无事献殷勤,更何况还带了这些东西。我不信只是单纯的喝喝酒。”她说完,启唇轻抿了一口红酒,酒液汇聚在她淡粉的润唇上,像是生了一层铁锈。她的手摩挲着光滑的酒杯,微微颔首也不看他,眼眸低垂着若有所思。
      杨昱泽听着她说的话,看起来貌似淡然,但是膝间轻轻搓着的手指暴露了他的不安:“我不希望你这样想······但我确实有问题想要问你。”
      “没事啊,说吧。”她揉了揉鼻子后看想他,眼里荡漾着几分兴致,却带有一股诡异的平静感,如同沉睡多年蓄势喷发的火山,她总是默许他问自己问题,就像他的心理医生,却也有绷不住的时候,因为杨昱泽很少问问姜絮的近况,十年里她对他了如指掌,他对她所知甚少。
      她认真说话时喜欢定定的直视着别人的眼睛,尽管没有审判的意味,却也带着几分审判的冷厉,常常弄得人怯生,杨昱泽也不例外。杨昱泽瞥向别处,不敢直接看她:“含双姐和陈似锦不是要订婚了吗?我家里听说了这件事,最近在催着我找对象。”
      她轻轻鼓掌:“这不是常规操作吗?我上大学的时候看到我妈催我姐,各种张罗找相亲对象的时候,我就和她说以后千万别催我。”
      杨昱泽听后笑意漫到了眼底:“好像到了一定的阶段,我们都不得不面临这样的问题。”
      “重点不在于要不要结婚,你应该问问自己想不想结婚。找对象和结婚不是一个概念。遵从本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人生有很多不得已和变故,婚姻并非总能如己所愿。”可是杨昱泽真的懂吗?
      “尽量在有限的范围内听从自己的声音吧。至少不管你怎样,你们怎么样,你还有自己。对吧?”她托腮思考,说完还挺满意,又接着看他。
      “那如果是你呢,家里有没有催你?”杨昱泽问完拿着酒杯一边喝一边看着她,等她的目光闯进来时,他又无措躲开,一口喝完了剩余的酒液。
      “我?”她指着自己,然后没好赖地趴在桌上,“反正你又不会娶我。而且之前算命的说我克夫,我就不祸害别人了。”她没良心的调侃着,没良心的大笑。
      杨昱泽抿嘴笑着看她自嘲大笑鼓掌,看她不慎打翻了酒杯,宝石红的酒液溅了出来。姜絮身子向后倾企图躲开,杨昱泽担心她站不稳便伸出手去扶她,手臂攀上她的时候,她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姜絮错愕地扭过头,琥珀色的眸子又躲闪开,说了句“不用”,她甩开了杨昱泽的手,自己撑在椅子上,手握紧了椅背,青筋略微凸起。
      被甩开后杨昱泽也觉得自己无礼,道歉式的举起双手说着对不起,红褐色的酒渍最终还是拓在姜絮白色的睡衣上,方才短暂的亲密让姜絮失了魂,她猛地扎进洗手间去冲洗酒渍。清水冲不净酒与衣丝的缠绵,理性抑制不住她的羞色,晕红泛上面颊。时间的流逝褪不去当年荡漾的少女初心,结痂的疤被暗涌的血冲开,生锈的感情在即将终结时回环,再度面对杨昱泽时,她还是做不到完全的坦然。
      杨昱泽定在原地,眼神空洞般望向窗外,窗外的绿影在掺杂着冷气的晚风里缓缓摇曳,它那被阴雨浸湿的枝叶摩挲着那透明却又穿不破的玻璃。
      姜絮不得不换了身衣服,自言自语道:“看来不得不换了。”她从房间出来靠在走廊的墙上,点了一根刚刚随意拿的“象之谜”,这次抽到的是泡泡糖味的。她吐出一口烟,问杨昱泽:“今天要回去吗?还是留下来?”
      杨昱泽摩挲着手指,说他要留下,今晚不走了。姜絮说好,到客房里给他铺好了被子,洗漱完他们各自睡下了。
      屋内橘色的灯光附着在斑驳的枝条上。枝条沾得那点暖色的光影却融不进温暖的房间,只因隔着那层玻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蛰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