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暗香正午

55、五四、双姝相见

　　第二日一早，曹彰便早早地离去。二人饮酒直到后半夜方才回到房中，早上小二来唤，侯青翻身坐起，发现身边之榻早己冰凉。

　　离下邳还有十几里，世兰远远望见沂水脉脉闪着波光，如带如练环绕在那个城边。思绪奔腾，心中酸楚，几颗热泪滴滚落下来，装作不经意地举起胳膊，偷偷用袖子拭去泪痕。

　　很快便进了城，马车拐了几个弯，停住。

　　世兰自马车中出来，熟悉的大门，门上的匾额上却大大地书着“侯府”二字。世兰心中一阵刺痛，脸上却并无表情，只垂下眼帘，随着侯青走进府去。

　　管家一众人早便得了消息，早早地在门口迎着，见世兰袅袅迈进来，一众人都哭跪于地，世兰心中酸楚，强自忍泪，召众人上来，一一相见。

　　陈府旧人见眼前世兰，个子较两年前竟是高了一大截，娉婷婀娜，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举手投足间，颇似当年的陈夫人。

　　一侍女搀素娘前来，只见素娘大肚如萝，侯青急忙上前搀扶，素娘与侯青略语几句，几人依礼见过，素娘打量着世兰，一双眼睛像便粘在世兰身上一般，神色又惊又疑，世兰心内疑惑，却并不开口。素娘随即神色平定，微微笑道：“妹妹一路辛劳，且先随我去歇息。”

　　世兰平静地凝视着素娘道：“多谢嫂嫂好意，只是世兰惦记着亚父的病，要先去顾府看看。”

　　侯青负手立于素娘背后，闻言立刻说道：“也好，世兰一片至纯至孝，我等需先去看顾老爷才是。”

　　顾府，世兰却不曾来过，踏着小小的甬路，世兰思绪纷乱，往事纷至沓来。

　　韶儿跑着进来，喘着气说道：顾先生要搬出府去了……
　　世兰立刻跑去找娘……
　　月夜下，顾赫与世兰结拜……

　　顾原君卧病多年，此刻正在榻上浅睡。

　　窗外瑞雪纷飞，年幼的世兰和顾赫二人正在雪地里堆着雪人儿，世兰头扎着总角，穿着红彤彤的大袄在雪地里笑的格外开心，顾赫扬着一截枯枝绕着雪人佯做骑马，一歪脚倒在雪地上，世兰急急地上来搀扶，顾赫却拽着世兰一同倒在雪地里。

　　顾原君从外面走进来，生气地喝道：“赫儿，如此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

　　二个孩童却吱吱嘎嘎地笑成一团，顾原君上前一手拖起一个，手上沾了雪花，微沁地凉。

　　顾原君慢慢睁开眼，眼前却坐了一个人，握着他的手，滴滴的眼泪正滚落下来，濡湿了手。

　　世兰见顾原君醒来，起身拜倒，勉强笑道：“义父，世兰回来了。”

　　顾原君老泪纵横，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几天后，顾原君辞世。下葬于陈宫夫妇墓旁。

　　时光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两年前，秋风萧瑟，世兰跪于墓前，新埋之土，尚且湿润。这里面埋了三个亲人。这一下子，世兰真是彻底成了孤女。

　　闭了闭眼睛，热泪又流了下来。这几年中，大概是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吧。

　　当然，还有一个人。顾赫失踪了快两年，世兰里的心里，从焦灼盼望，到失望担忧，但心里一直相信，顾赫没事，他一定还会再回来。

　　是夜，夜色清凉，世兰坐于顾府堂中，望见天上月弯如钩，穿梭云中若隐若现，触动心事。便使韶儿院中设香案，并将琴搬至堂前台阶之上，铺上茵席。

　　世兰焚香拜毕，跪坐于琴前，怔怔沉思片刻，轻轻抬手，抚上琴弦，悠悠的琴音伴着袅袅的烟，在院子里渐斩弥散开。

　　琴音似这冰凉的夜色，世兰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从信手续续不成曲调地弹，到淙淙流淌婉转激昂，八年来的离愁、思念，仇恨，孤寂，似这庭中旋转而下的瑟瑟秋叶，又似那奔腾不息的万里沂水，又似那穿梭云中的凄冷秋月，不可言说，无法左右，不能自抑，无恨愁苦，全部泄在这一片铮铮的琴音里，手指渐渐磨出了血滴，粘在弦上，迅疾又被抹开，世兰不觉得痛，只沉浸在纷乱的思绪和琴音之中……

　　“铮”的哑哑一声，一根弦断。世兰怔怔，望着断弦，视线又被手指上殷出来的红晕吸引，慢慢转过手心，烛火之下，十指指尖俱是血红模糊一片。

　　韶儿瞥见，失声惊叫，急急回屋去找清水。世兰转过头去凝望院中香案上忽明忽暗的香头，静默不语。

　　一阵迅猛的风儿拂过，吱呀一声，吹开了院门。

　　世兰抬眸望去，一个身影袅袅地进来。那女子一步步走来，似在舞蹈，足不沾尘，一张脸上，清逸出尘的眸子，写满了关切。乌发随风吹起，竟比这夜色还要暗几分。手中提着一盏风灯，在风中摇摇晃晃地摆着，映的那张白晳的脸宠，梦幻般似玉清透，眉眼之间，竟有九分熟悉。世兰并不惧怕，也不开口，似在梦中，只是凝视着那个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韶儿端水出来，惊见此人，手中水盏咣的一下扣在地上。结巴喝道：“你……你是何……何人……”

　　女子莞尔一笑，放下手中风灯，捡起地上扣翻的水盏，递于韶儿，又向世兰一礼道：“门没有锁，我在门外听得姑娘琴音激荡，不忍打扰，故没有叩门，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世兰恍惚地看着眼前的面孔，竟是和自己甚是相象，疑在梦中，也不起身，慢慢开口道，“你是何人，缘何来此？”

　　女子微微一笑：“我是郭女王，奉夫人素娘之命来看看姑娘。夜深了，姑娘劳累这许久，实是不该……”

　　世兰静静地听她说完，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激荡，又恍惚开口：“我认得你，两年前我们对弈过……我输了，你赢了……”

　　眼前一阵昏花，身子一软，倒了下去，韶儿惊叫着急急扶住。郭女王伸指一探鼻息，又将手指按在世兰手腕处，片刻转头对韶儿说道：“无妨，你家小姐是积劳过久，又弹了这许久的琴，心神损耗太过，快快扶她进去歇息。”

　　……好熟悉，却也不知是哪里，世兰走在洁白的玉石甬路上，扶着两旁的白玉栏杆，转头看着两边云雾缭绕的亭台和繁簇的鲜花。这里好像是来过，一步步向前走去，似有笑声飘渺而来，转头四望，又见不到人。

　　甬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巧的白亭，亭中设一未下完的棋局，世兰坐于一边，细看着棋局，脑中闪过一人，似曾执子落于某处，世兰凝神想着，拿起一子，轻轻落于此处。忽闻对面有人轻笑：“可长进了，这一次，竟是你赢了……”

　　世兰抬头看去，对面一人，竟是郭女王，嘴角弯弯，杏眼含笑，清丽可人。世兰笑道：“可又见到了你，这两年你在何处……”

　　那郭女王吃惊地捂嘴，随即又吃吃笑道：“不想你竟记得……”

　　世兰也笑道：“非但记得你，还记得此局……”

　　美人一笑，长袖一舞，带着世兰，竟在天上飞了起来，茫茫一片云海，透出层层金色的光芒，转瞬便朝一处冉冉升起的大殿上飞去。仙乐飘渺，大殿近在眼前，有金甲执戈的武士前来，举戈一挥，二人分离，世兰便朝云层中跌落下去……

　　朝阳自窗棂照了进来，满屋子一片柔和的明亮。世兰慢慢睁开眼，韶儿趴在榻前，郭女王在对面伏案而睡，朝阳照在她的半边脸上，映的红颜如玉，乌发如墨。

　　世兰一动不动，就这样凝视着对面的人，两年前那晚的梦，和昨晚的梦，可是真的？这个人，如此亲切，如同从梦中而来。

　　几日后，曹府派了人来，要接世兰回去。言说曹大人大败乌桓，己班师回许都。

　　掐指一算，世兰在下邳已住了月余。当晚，侯青在府上为世兰设了辞别之宴。

　　烛火映得满室通明。世兰与郭女王对坐，侯青与妙娘坐于上首。妙娘朝左看看，朝右看看，微笑道：“夫君，世上果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世兰与女王，竟似双生的莲花。”

　　侯青望着二姝，心中也是赞叹不己。点头道：“果真相像，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几乎不能相信。”

　　世兰神色肃穆，举起茶碗，敬向众人，道：“世兰以茶代酒，多谢各位相助，小女子在下邳无枝可栖，如果没有各位，以我一人之力，必然无法送义父安然入土。”

　　素娘温婉一笑道：“妹妹何必说这客套话，如今我们就是一家人，妹妹的事便是我们共同的事。”

　　郭女王凝视着世兰，莞尔一笑，“妹妹此去不知何日再见，愿妹妹记得这下邳的好，记得我们，或许哪日，我们又会重逢。”

　　世兰定定地看着郭女王，心中揣测她必不曾做过那个梦。便也微微地笑道：“世兰与姐姐心意相通，本就有缘，他日再见，必也不失亲厚。”

　　翌日一早，曹使便在门外守候，世兰与众人拜别，与阿冰韶儿登车而去。

　　行至城门，见兵士多了许多，人声热闹喧闹，出城之人排队缓缓向前，兵士一个个地搜着，似是在找什么人。

　　阿冰抱剑靠在车厢里打着嗑睡。

　　世兰靠在壁上凝神，不知在想什么，韶儿轻轻推她：“小姐，外面如此喧哗，你听听。”

　　阿冰不知何时抬起头来，以手挑帘，向外张望，只见城墙门边赫然贴着一张人像，蒙面，一双浓眉画得触目惊心。阿冰嗤笑一声，又复低头继续打着嗑睡。

　　车马行的很慢，外面的议论之声清楚地传来：
　　“听说昨晚窄融大人家中失窃，失了御赐的绶带官印……”
　　“据说主薄大人家中也失窃，只丢官印，啧啧，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哟……”
　　“夺官印啊，必定是来寻仇的……”
　　“快别说了……”

　　马车微微颠簸着走到城门，被拦下，曹使并不下马，只掏出玄铁令牌给士卒看，士卒小声交谈道：“朝廷的人，不必搜了吧。”

　　忽又发问：“马车上是何人？”

　　曹使不耐烦地喝道：“既识得此令，还如此罗唆，马车上是曹大人的贵客，冲撞了贵客，小心你等项上人头！”

　　窗外再无一语，片刻马车又颠簸起来，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世兰抬起眼眸，看着对面的阿冰，后者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

　　车行至沂水，世兰忽然开口，对外面的曹使道：“请大人行个方便，小女身有不适，欲下车透透气。”

　　曹使听闻，莫有不从，立刻止住驭者。

　　世兰下车，阿冰和韶儿也跟随下车，三人慢慢行至沂水河畔。日头渐渐热了起来，晚秋的阳光照在奔腾的沂水河岸，两边金黄色的芦苇在清风中摇曳。天边的云朵如絮，堆积着，翻卷着，遮去了大半个湛蓝的晴空。

　　日光刺眼，世兰眯着眼睛望了望远处，突然转过头来，对沉默不语的阿冰说道：“拿出来吧。”

　　阿冰抬头看她，眼中掠过一抹深色。笑了笑，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世兰伸手接过来，用手捏捏，颇有棱角又坚硬沉重，掂了掂，忽然扬起手臂，用力地将此事物投入河中。“咕咚”一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韶儿吃惊地看着二人举动。世兰静静注视河中半晌，又远远回望羊台山，景物依旧，原野的风呼呼的吹来，带着四野的香气。

　　转身叹了口气，道：“回吧。”

　　曹使正等的焦急，见三人回来，松了口气。

　　一路顺利，几天后，一行人顺利抵达曹府。

作者有话说

　　更，我更，我更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