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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四、仲长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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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甚好,连着阴了几日的天气突然放晴,阳光照在屋顶的积雪上,闪耀着金色光芒,雪色晶莹五彩,煞是好看,屋檐下一溜的冰溜儿,个个尖尖脆脆,晶莹剔透。
韶儿手拎着小包袱,站在卞夫人房外的回廊下,看那冰溜甚是好看,便用手去握那尖处,冰凉扎手,一小会儿就有雪水顺掌心流下来,韶儿急忙收回手,己有雪水淌进手肘里了,袖子泅湿了一小块。低了头,又低头去看那廊下的雪,看着那园中积雪,微微出神。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这丫头,大清早在这里发呆,你家小姐呢?”
韶儿唬了一下,急忙回头,见是曹节。曹节一双大眼秋水盈盈,明眸皓齿,步子从容有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韶儿一楞,自上次秋游后,极少在院中见得曹节,曹节日日躲在房中不出,学习宫中礼仪,而今体态端庄,行走如仪,果真如同换了个人。想起世兰教导的话,立即屈膝行礼:“奴婢见过贵人娘娘。”
曹节一怔,忍不住,忽然银铃般地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手指着她,笑道:“快起来吧,你这鬼丫头,想必是你家小姐教的,我还没入宫呢,不必如此客气。”
韶儿红了脸,讪讪地退在一边。
曹节奇道:“冰天雪地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家小姐在屋里?”
韶儿点头笑道:“貂蝉夫人欲接小姐去小住几日,今日派人来接,小姐正向夫人辞行呢。”
曹节诧异,随即点点头,“我倒忘了,你们是旧识。”
说罢便撩起帘进门去了。
世兰正辞了卞夫人出来。与曹节撞了个对脸。曹节见世兰一袭紫绵冬袍,内衬白衣曲领,显得面如皎月,唇红齿白,真乃清秀佳人。
脸上笑意盈盈地问:“姐姐这是要到哪去?”
世兰望见是她,也笑道:“好久不见贵人,今日得见,甚是有幸!”
曹节面上一红,“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姐姐莫要取笑了,我可还和从前一样。”
世兰摇头笑道:“如今是天家的人了,当然是贵气的,以后入了宫,再见面我就得给贵人下跪磕头了。”
曹节微微一笑,岔开话题:“我见韶儿站在门外,携着包袱,姐姐是要出门去?”
世兰点头。
二人略述几句,世兰告辞而去。
阳光温煦地照在脸上,主仆二人沿着院里的小路缓缓而行,心情若脱笼之鹄,欣欣然。韶儿兴奋之情难掩,叽叽喳喳指着路边积雪压住的枯枝也要说个几句。
到了府门,马车在停在门外等候,二人正要从侧门而出,忽见管事的引领一年青男子自侧门进来。
世兰和韶儿立即收住脚步,侧身停在一边,避过。
只见那男子转过头看来一眼,眼神一闪,世兰见其约摸二十岁左右,面如冠玉,身量中等,头戴纶巾,身着青衫,卓而不群,见之忘俗。
那男子随管事的踏上台阶,径直往曹操书房中去了。
主仆二人走下台阶,貂蝉使人来接的马车便在门外。
马车的帘子突然打开,一个眉目英挺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正是阿冰。
三人相见甚是高兴,阿冰笑嘻嘻挪了地方,拉世兰二人上车。
马蹄得得,车轮辘辘,顺着街道驶去。
这边,管事的把仲长统引到曹操书房中,垂首退出。
曹操低头在案几上批着什么。
见仲长统进来,点点头,指着侧首一席道:“且坐吧。”
仲长统见礼坐下。
曹操再无一言,又继续翻阅公文。
仲长统坐于席上,正面对门外,时下正是寒冬,书房内设一个烧炭的铜制火盆,搁在曹操案旁,火盆里的火焰赤红,如红蛇吐信。室内静悄悄的,只听到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敲打在仲长统心上。
尚书令荀彧昨日忽使人来传,令他今日头晌来曹府拜见。自己得了信,昨晚思忖了很久,自己并不担心入不了曹操的青眼,只是一想到,从此进了朝堂,便与时政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时下乃是乱世,做官,并不是一条安全的出路,一日为官,还不知能否全身而退。自己本是闲云野鹤,并无做官之念,这几年周游四地,实是因怜惜百姓之苦,想为黎民出点力,至于光宗耀祖,升官发财,倒并不曾想过。
不知坐了多久,只见金色日光从窗格里一点一点地斜照进来,洒在地上,斑斑点点,已是正午了吧?仲长统心下思量着,膝头有点麻麻,他轻轻略抬起身,换了一个姿势,伸了伸脚。
曹操兀自低头在案几上披阅公文,写写划划,并不理会他。仲长统心下明白,曹操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果然如孔融所料,他的推荐,难免会影响到自己,曹操必是担心自己也是祢衡一般会给他难堪,要先煞煞自己的气焰。
心中不免好笑,自己虽无私心,但千里前来求做官,在别人眼里,难免是沽名钓誉之徒。
正思量间,曹操啪的一下把手中简文扔到案上。
仲长统抬眼看向曹操,曹操以肘拄案,长目微眯,一道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
仲长统温然而笑,并不作声。
曹操凝视仲长统半晌,缓缓开口,问道:“这半部昌言,可是专为见老夫而作?”
仲长统拱手一揖,道:“并非如此,草民游历四方,见民生凋落,汉室衰微,海内割据,心有义愤,故做此书。因时间紧,不曾完成,只作了这半部。”
曹操点头捋须而问:“如今四海割据,汉室衰微,老夫欲振兴朝纲,你有何良策?”
仲长统起身一礼道:“在下认为,如今三公身居高位,联合执政,各怀异心,于治理国家不利。
应恢复前朝丞相制,由丞相一人执政,则政专和谐,便于政令推行,任数人执政,则众人互相依附,相倚则违戾,各自为政,不利政令统一。”
曹操不语,起身伸手向铜盆中烤火,火苗映其脸色明暗不辨,又开口道:“如今朝中大臣心怀各异,俱有私心,难以齐心一致,公理认为我该如何做啊?”
仲长统立于堂中,声音朗朗,长衫飘逸:“在下认为,乱世之中,治国取材,务在求能。没有能力而忝食朝廷俸禄者,如松刀绣剪,只望其巧,不堪为用也。至于异心,大人应以施德为主,辅于刑法约束,繁简唯时,宽猛相济,非严刑峻法不足以破其党时,则必须使用重刑。”
曹操望盆中之碳,点头又问道:“唔,如今朝廷上有争论,关于恢复肉刑之事,你怎么看?”
仲长统答道:“在下亦主张恢复肉刑。时下看来,对所犯中罪者,杀之则太重,髡之则太轻,罪与罚名实不相应,必将造成执法混乱,刑罚轻重无品。因此在死刑和髡、笞等刑罚之间增设肉刑,有利于惩罚中罪。”
曹操哈哈大笑,“不想公理一介儒生,竟有如此道法之论,老夫倒是小看你了。我再问你,立有大功者,大贤者,老夫如何留住他们,给其官职啊?”
仲长统一笑:“官之有级,犹如上这台阶,如果越级而上,那么步法就乱了,乱登朝级,就会伤礼败法,乱了朝纲。所以古人最开始入仕的时候,即便是大贤大才,也都是逐级而升。”
曹操抬头望向仲长统,见其面色不改,气不大喘,甚是从容。心中好感倍增,笑道:“即如此,公理便留在朝中,从尚书郎做起吧!”
仲长统一喜,作揖道:“多谢大人!”
曹操点头微笑,“不想老夫今日得遇知音,公理所说,句句是老夫心中所想,以后没事了,可经常来我房中一述。”
仲长统点头,见曹操公务繁忙,正要告辞,忽想起一事,问道:“敢问大人,大人府中可有一位姓陈名世兰的小姐客居?”
曹操一怔,答道:“确有此人,公理有何事?”
仲长统自袖中拿出一样事物呈上,道:“陈小姐乃是在下好友之义妹,半月前在下于青州游历,得遇好友,得知在下将来许都,特托在下将此物带给陈小姐。”
曹操脑中电光火石,已明白此人即是顾赫,亦明白当时顾赫所言好友,即是这个仲长统,心中暗服顾赫天机神算,面上却无波澜,接了过来,道:“老夫定当转交,公理放心。”
仲长统谢过,辞去。
曹操待他出去,展开手中锦盒,竟是一块月白色温润玉偑,里面有一纸,上有谦谦小字,书道:贺妹世兰十三芳辰,徐徐如玉,永颐天年。义兄赫字。
曹操心中暗暗赞叹,这小子,天机神算,心思细致又机敏有余。其离去已是几月有余,便算定今日之事,可见一切命数皆在冥冥之中。
想到那日顾赫故意几次三番请求自己莫要因其好友之举着恼,心中暗笑,今日看来,这个仲长统倒并非狂妄之人,顾赫此番却是走了眼。
当下收起玉偑,继续批阅公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