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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五、岁月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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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得得地走了一会,七拐八弯地进了一条小巷,马夫终于在一府门前勒住马停住,阿冰下车,伸手接下世兰和韶儿,阿冰付了车资,马车随即离去。世兰二人随阿冰进了院子,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这个小院。
一个小小的四方院落,收拾的甚是整齐,院中树木光秃,积雪扫了两小堆,堆于庭中,上插了几个树枝,枝上粘了几朵浅粉翠绿的小绢花,乍一看如真的一般,艳丽动人,迎风而立,为毫无生机的院中添了几丝颜色。
正屋棉布大门帘掀起,貂蝉走出,立于台阶之上,微笑对世兰相迎。
世兰快步走上去,貂蝉伸出手来,拉过世兰,询问着冷不冷,小丫环打开帘子,几人进屋。
屋内也甚是整洁,堂前设了对座的两席,上铺薄薄荷边棉垫,简朴素雅。貂蝉径直引世兰至内室,这里是貂蝉的起居室,一张矮榻依墙而设,前铺茵席一张,亦有薄棉垫,边上立圆弧型美人烛台,形态古朴。室中烧一个旺旺的炭盆,火苗噼啪。席边搁一竹篮,内置些针线盒及多彩绣线。旁边散放着些尚未完工的绣品,有茶黄色菱形纹丝锦袍、细黄缣地长寿纹丝锦袍、黑菱纹绣绵袍。还有几色云气、植物、山川,狩猎等图案的绣绵。
貂蝉令小丫环把火盆再添些炭来,一面向阿冰道,“这次从刘家铺进的炭甚是不好,未曾干透,不易燃起,几乎要烧完了屋里才会热起来。”
阿冰应了一声,道“等我去找,这刘家铺子如今也不好好做生意了,弄些次货糊弄我们。”
貂蝉拉世兰于席上坐了,端详着道:“月余不见,却是清减了。”
世兰以手抚颊,苦笑一声,“不曾有甚大病,只是一直身子较弱而己。”
貂蝉惊讶道:“可是有何虚症,在下邳时却并不曾听你娘亲说过。”
世兰笑道:“有劳姑姑挂心,无妨,如今已是好了,我自小体弱,易受风寒。”
小丫环添了炭进来,貂蝉让世兰靠火盆近些坐下。
世兰顺手拿起席中一块锦绣,见是一男装样式,边角绣翱翔凤鸟为饰,栩栩如生,尚未完工。心下生疑,嘴里笑问道:“这想必是姑姑的手艺?竟是像活物一般。”
貂蝉嫣然一笑,眼角已经是有了笑纹,世兰望此当年名动京华的绝代美人,如今亦是容颜渐老,心中暗叹韶华易逝。
只听貂蝉道:“此乃何都统家的活计。我与阿冰,原自下邳来时,也带了些体己,离开了曹府,又不能每日坐吃山空。……如今不比从前,阿冰待嫁,我亦老了,不宜抛头露面,做那些个卖笑的营生,便只靠些针绣,赚点小钱过日子。”
世兰心中暗自生怜,当时貂蝉甚受吕布宠爱,每日珠翠环绕,绵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靠做这些个活计来糊口。如今吕布己死,可怜貂蝉与阿冰无所依附,落得如此地步。
世兰心下哀叹,自己不也是一样,离了曹府,连活命都难,心中黯然。
貂蝉见世兰神伤,笑道:“日子亦过的甚是清净,我与阿冰有此安身立命之所,己是幸运,只每日赚些小钱满足吃喝即可。”
世兰打量着这屋子,问道:“姑姑,买下这么个所在,需要多少钱?”
貂蝉一笑,“这个小院,乃是曹大人赠与的,并不曾花钱。”
世兰不便细问,点头道:“有这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不至流离失所,甚幸。”
貂蝉一笑,“将来阿冰嫁了好女婿,这里便是我养老的地方。”
阿冰麻利地收拾着席上之物,笑道:“夫人可死了这个心吧,阿冰谁也不嫁,只陪夫人过到老,夫人若嫌我碍事,我便去姑子庙里落发了事。”
貂蝉笑笑,不以为然,向世兰说:“如今大了,可说不得呢。”
世兰笑道:“阿冰姐姐对姑姑一片真心,姑姑对阿冰也是一片真心,都希望对方过的好,其实用情都一样深呢。”
三人都笑了。虽是面上含笑,心中却带血带泪,同样的天涯沦落,貂蝉与阿冰尚可相依为命,自己决定未来,而世兰,寄人篱下,孤苦无依,前路如何,却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世兰与阿冰住于一处,韶儿与貂蝉的小丫环青儿住于一处。
府中还有一看家打更的老头住在门房,乃是青儿的爷爷张伯,此外在无旁人。
貂蝉每日坐于房中绣绵,午后便使青儿将己绣好的衣物送回主家。
阿冰每日清晨早起,先在院里舞一趟剑,出了一身的汗,神清气爽,再来貂蝉房中问安,商量一天该做的事宜。丫环青儿负责食膳,这几日韶儿早起无事亦帮忙下厨,清粥小菜,甚是简单。
世兰早上亦来貂蝉房中,与貂蝉一同忙乎绣绵的活计。
说说笑笑之际,刘家铺子差了人送了新炭来,阿冰在院里收了剑,过来验看成色,甚是不满,自用剑打筐里挑出几块甚湿的炭,丢到地上,喝道:“这些湿炭,如何能用,黑了心的,一次两次,越发登鼻子上脸了,欺负我家无人出头?”
那小厮见阿冰怒目圆睁,手持长剑,心中一惧,立刻点头认错:“姑娘莫急,想是走前匆忙,装错了炭,小的立刻给姑娘换好的去。”
捡了炭,一溜烟跑了。
貂蝉与世兰听得动静,起身出门相看,见阿冰瞪眼吓跑了卖炭的,俱是好笑。
阿冰哼了一声,拿起树上挂的布,擦了擦剑上的炭屑,收势入鞘。
世兰笑道:“阿冰姐姐颇有将军之风,横刀立目,男子也怕哩。”
阿冰轻哼道:“什么东西,以为我家好欺负,姑奶奶急了眼,一刀挑了他的铺子。”
貂蝉无奈地望着她笑道:“冰儿整日舞刀弄枪,不像个女孩家,眼见着大了,看谁敢娶你。”
世兰抿嘴一笑,向阿冰扮了个鬼脸。
阿冰毫不在意,“世间男人多是薄情寡义之徒,阿冰不嫁,只守着夫人过清净日子。”
貂蝉拂拂她肩上灰尘,嗔道:“又是胡说,快些进来吧,本就不像女孩家,越发不成体统了,叫你世兰妹妹笑话。”
三人用过早饭,青儿和韶儿自外面取了活计回来。
二人笑意盈盈进门,韶儿向世兰道:“小姐,外面街上可热闹了,比下邳可是热闹百倍。”
世兰见她兴高采烈的,笑道:“韶儿是在曹家憋了这许久,今天可是见着天儿了。”
韶儿亦笑说:“还是青儿姐的差使好,每日早晚各一次可以行街逛景,好过整天呆在房中。”
青儿亦笑了,“今日你好运气,和我出去,全是些好说话的主顾,碰上那挑三拣四的,气都气死。”
韶儿扮了个鬼脸笑道:“莫唬我,明儿我还去。”
又向世兰道:“小姐,好容易出来这一遭,明儿你也去吧,出去逛逛,这里可和家里不同哩。”
世兰笑笑,问道:“怎个与家里的不同?”
韶儿眼珠碌碌地转着,“大了好多哩,从东头到西头,长出整整一条街,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好多新鲜玩艺儿都不曾见过。”
当初在下邳,世兰也经常和韶儿二人,偷偷央了顾赫溜出去街市闲逛,后来渐大了,顾赫也总不在家,就再极少出去。
如今被韶儿一说,好似当年的情形又浮现于眼前,耳边响起那小拨郎鼓咚咚的声音,口中有那串串糖山楂的清甜,不由得笑了。
向貂蝉笑道:“我可不能做得了主,且问姑姑可否去得。”
貂蝉咬掉手中线结,掐针在头上篦了两下,笑道:“使得,后日即是腊月十六扫尘的日子,腊日将至,我等也要买些东西筹备了。我极少出门,明日让阿冰陪你,我才放心。”
韶儿见貂蝉应允,不由得雀跃,小姐还有几个钱,明日里可以解解馋了,哪像今天,只能看却是无钱买。
阿冰见韶儿如此孩子气,好笑地斜了一眼,道:“明日可得听我的,我说回便回。”
韶儿岂有不应的道理,只是点头不迭。
下半夜里,又飘飘洒洒地下起雪来,一早起来推开门,韶儿就惊叫起来,唯恐今天不能去逛集市,撅起嘴来。好容易用过了早饭,天色放晴,这才放心下来。
貂蝉嘱咐了好些才放其出去,一行四人说说笑笑离开家。
雪后阳光刺眼,空气清香冷冽,嘴中呵出袅袅白气,树上披霜挂雪,枝干劲遒,别有一番景致。
貂蝉昨晚找了件阿冰原来穿过的长袍给世兰,竟是件黑色男装,又配上裘皮包耳帽,帽上镶一颗青石,装扮起来,颇像是家底殷厚的公子哥儿。世兰仿那戏台上的唱优一般,慢抬脚,款款行,左摇右摆,拿乔作势,架子十足,看得韶儿笑倒在床上。
貂蝉亦笑道:“当真是一个清俊的公子哥儿,只是这耳中之物需得取下来。”
伸手取起世兰耳中明珠档,左右端详:“嗯,成了。一个俊俏的小少爷。”
想了想,又自柜中翻出一条黄澄琵琶形腰带,给世兰围上。
世兰转身,扬眉作势清笑,气度潇洒,只是腰上更显的不盈一握。
几人围着赞叹,戏说世兰如是男子也必定是一表人才。
阿冰坐于灯下拭剑,见几人说的热闹,只淡笑相看。
貂蝉又自柜中取出几串钱来,递于阿冰手上,交待她明日要买的东西。又取两串交于世兰手上道:“明日见什么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便买了来,姑姑如今不比从前,是个心意,莫要嫌少。”
世兰急忙推辞:“姑姑万万不可,世兰能与姑姑一处住这些时日,已经甚是满足,姑姑绣花辛苦,世兰焉能再要姑姑的钱。”
貂蝉笑道:“无妨,这些许几个钱,姑姑还是给的起,快收着吧。莫要见外。”
世兰不拿,坚决推辞,阿冰看了半天,走过来,笑道:“且给我吧,明日想要什么,我来买便是。”
莹莹烛火下,这一室的女人,都感觉这个冬夜并不是那么寒冷。
穿过几条街主,便见大集人头攒动。快至腊日,街上售卖的也格外的热闹。许都做为朝都,经过这几年的将养与营建,已经颇有皇城气魄,纵横四条主要的大街,俱摆满了各色的摊子。物质丰富,南北货物、山乡土产等,可谓是堆积如山。车轮状的油炸锫于,环饼、婆饼、腊肉、脯、飵、菹、齑,各色小点,琳琅满目,售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刚出笼的蒸包冒着腾腾的热气,也有摆出囟肉的,浓郁的香气在雪后格外诱人。做糖食的小贩手巧,拿着滴漏,手上轻轻挥舞,一转眼,便画出个彩凤来。百姓们兴高采烈,人流如潮涌。
阿冰世兰四人一边走,一边看,兴致勃勃。世兰心情大好,一扫心中阴霾,笑声朗朗,似又回到了从前。
韶儿与青儿一人一手的糖串儿,边啃边向两边溜着眼珠儿。
世兰跟于阿冰身后,嘴角含笑,眼睛看过一排排的小摊,并无看中要买的东西。
阿冰一身青衫,个子高挑,头挽圆髻,简单利落。挡在世兰身前开路,对周围贩售的东西并不甚感兴趣,只盯着那貂蝉吩咐过要买的东西上。
世兰脚步突然于一卖梳篦的小摊前停住,小贩见世兰伸手抚过一个梳篦,急忙赶过来叫道:“小少爷可有眼光,这个梳篦可是相当的难得,此乃黄杨木梳,四十二齿,不怕潮,不怕水,泡便泡了两年,甚是难做。”
世兰拿起细看,梳头上雕着牡丹花开图案,笔法细腻,甚是漂亮。
世兰问道,“不知售价几何?”
小贩笑道:“小少爷乃是识货之人,三十钱即可。”
世兰瞪大眼睛,三十钱,黑!
阿冰拿过梳子,道:“我来。”
上前喝那小贩:“你这厮,甚是可恶,姑奶奶卖一匹绸也便只得三百钱罢了,一个小小的黄杨梳便敢要价三十钱,哪里值得了这许多,十文钱,成便成,不成便罢!”
说罢将梳篦掷下,小贩见她挑眉瞪眼,不像那个小少爷一般斯文,口中嘟囔着,“哪里冒出来的强盗般的女子,如此少钱,必不能卖。”
阿冰冷哼道:“这个价钱却甚是公平,且这集上卖梳的可不止你一家,离了你的,姑奶奶还买不到了?”
拉着世兰便走。
小贩犹豫一下,无奈地喊着:“算了算了,今日尚未开张,算讨个开市吉利,十文成交,此梳归你了。”
阿冰与世兰回转,青儿与韶儿对视一眼,口中噗哧而笑。
阿冰抢先付钱,世兰争她不过,只得作罢。
阿冰拿起梳子,得意地望世兰一笑,塞于世兰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