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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三、半部昌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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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兰停步与之拜别,韶儿见她远去,忿忿道:“真是看不出来,以前只当她是个好的,想不到如此不羞不臊,竟亲自和小姐说这些话儿,竟是如此不知耻。曹公子一日没娶她,她便做不得夫人。”
世兰转头笑笑:“何必生气,我本无相争之意,她是多此一举了。”
韶儿气不过:“左右是小姐先进府,曹公子喜欢的是小姐,现在倒像是小姐抢了她的人。”
世兰笑道:“傻丫头,莫要再说这等傻话,我本无此意,如此正好。”
二人自往卞夫人房中来。夫人房中甚是热闹,几位妾室都在,正凑在一起看宫中赏下来给曹玢陪嫁的礼单。
世兰与众人见了礼,卞夫人含笑引世兰至隔壁暖阁中,示意世兰坐下。
世兰从未进得卞夫人房中的暖阁,一进阁中,热气扑面而来,阁内温暖如春,四季长青花树郁郁青葱,室里春意盎然。世兰甚奇,抬头向四周打望,只见暖阁不大,十尺见方,采用的是时下最新的地暖办法。地暖,乃在室内地下打通几溜烟道,弯曲回向,盘踞于青砖之下,通道入口处乃是一处较大火炉,炉火正旺,火力热度通过烟道排出室外,因此一室生春。
世兰自是不明这个玄机,卞夫人见其奇怪,便笑着告之,因寒冬将至,便从原来的住处搬进这暖阁里。卞氏细细解释了这暖阁的妙处,世兰恍然大悟,佩服巧匠心思。
卞夫人问世兰身体近来如何,世兰含笑谢道已是大好。
卞夫笑道:“叫你此来,是因貂蝉欲请你去她家中小住几日,久不见你,她甚是惦念。你可愿往?”
世兰心中一喜,脸上温婉笑道:“世兰但凭夫人做主。”
卞夫人笑道:“好孩子,我就喜欢你的性子,温婉可人,从不让人难做。”
世兰一笑:“夫人过奖了,世兰忝居府上,已是添了许多的麻烦,世兰惶恐,不知以后何以为报。”
卞夫人叹道:“我儿,莫要说这话,甚是见外,我待你们姊妹皆是一样,并无二致,你只把这里当成家便好。”
世兰自点头称是。
卞夫人又肃容道:“如今玢儿节儿马上就要离家。再往后便是宪儿和你,我早己托人留意京都弟子,为你二人择良婿婚配。——此亦是大人心愿,以此告慰陈大人在天之灵。”
世兰低头不语,后见卞夫人提起父亲,说的甚是郑重,起身一礼,拜谢道:“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卞夫人欲言又止道:“我对你自然是一万个放心,只是我那儿子,——个个都是情种。”
世兰听她言语,一怔。
卞夫人沉吟又道:“如今,大人做主将甄宓婚配于子桓,只待明年行礼,我只盼莫要再出甚岔子。你是个好孩子,想必能懂我的心。”
世兰面色一滞,不想卞夫人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卞夫人见世兰神情略变,心中庆幸,幸亏得知的早,不然日后便又是一团糟乱,传出去为轻薄之徒添了笑料。
世兰心中滋味复杂,自己虽无此意,却一再被误解,如今既己挑明,亦正好澄清自己清白。从容笑道:“夫人多虑了。世兰并无此意,丕公子也并非如夫人所说。世兰也认为丕公子与甄姐姐乃天造地设的对。”
卞夫人点头道:“如此甚好。”
笑着用指甲划了划案几,转过话题道:“你来许都也有些日子,如今貂蝉有此心意接你去散散心,也好,且去小住几日,早去早回,莫耽搁的太久。”
世兰笑应,一礼,再不想在此停留,“一切全遵夫人之意,世兰告辞。”
当晚,灯下,世兰灯下夜读闲书,韶儿在收拾着包裹,嘴里不知在哼着什么小调。
世兰抬头望她,韶儿身段窈窕,面目柔美,身上穿的是从陈府带来的家常旧袄,乃是去年冬天所做,袖子己是略短,手腕露出白白一截来。
世兰放下书,走到韶儿身边,自从包裹里面拿出几件冬衣,色泽鲜艳,乃是不久前卞夫人为各房中小姐所添衣物。
拿出递与韶儿道:“这些你且拿去穿,我衣物甚多,穿不过来,留着颇是浪费了。”
韶儿缩手推辞:“这可使不得,这是夫人为小姐做的新衣,奴婢岂能要如此贵重的蜀绵。”
世兰微微一笑,望向韶儿道:“这些物件在我眼里,并不值什么。你我相依为命,有衣同穿。”
韶儿面上欣喜,谢过世兰,伸手接过锦衣,放于自己柜中。
这一日,百官散朝后,曹操踱步至尚书房中,见尚书令荀彧面露喜色,正在看一卷书,看到妙处,以手击节而叹。
曹操呵呵笑道:“尚书大人,所观何物啊,如此高兴?”
荀彧见曹操进来,急从席上起身道:“不知大人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曹操拂袖:“文若不必多礼,手中之物拿与老夫看看。”
荀彧恭敬递于曹操。
曹操展开一观,乃是半部《昌言》。
曹操坐于席中,展开书卷,口中道:“这是何书,由何人所著,老夫却是不曾听闻。”
荀彧拱手道:“此书乃太中大夫孔融送与在下,道是由一名叫仲长统之士所写。”
曹操哦了一声,随手打开一页,静观不语。
半晌,忽手拍案几,哈哈而笑道:“写的好,文若且听这段,‘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骋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恶:……荒废庶政,弃亡人物,……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
荀彧亦笑道:“此人论断,强过那些迂腐之士。此《昌言》论前五百年之大事,来证‘人事为本,天道为末’之论,开新立意,颇为实际。”
曹操连声笑道:“好,好好,好一个人事胜于天命!真乃狂生也!”
连续低头翻看,口中唔然赞同。
未几,抬起头来道,“此人有才,现居何处?”
荀彧笑道:“听闻在宾至客栈暂住。”
曹操眯眼道:“明日下朝后派人传他到我府中相见,这《昌言》,字数甚多,老夫且带回府中,晚上细细观看。”
荀彧点头称是。
曹操又眯了眯眼,望荀彧道,“那太中大夫,有如此好文章竟先推荐于你,想来是怕老夫因他而恶之,误了此人。文若,老夫说的对否?”
荀彧拱手一礼道:“大人明鉴,孔大夫着实是想令在下向大人引荐。在下欲先看过文章后再决定。”
曹操长目微眯:“哈哈,我料文若必定不会瞒我。那个太中大夫,哼,上次找来祢衡羞辱老夫,此番如这个仲长统亦不识好歹,老夫必不留情面!”
荀彧暗暗心惊于曹操之疑,礼道:“大人求贤若渴,天下归心,孔大夫焉敢以卵击石耳。”
曹操起身,手拍其肩,笑道:“文若,你有所不知,这些狂生,下笔洋洋万言,胸中实无一策。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老夫甚是领教了,且看此人如何。”
遂卷了书,收于袖中,出门而去。
是夜,烛光如豆,曹操观这半部《昌言》至深夜,暗被仲长统才华所折服。心下暗暗称奇,当今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洞彻世理不拘礼法之材,仲长统所著《昌言》分上中下三卷,洋洋洒洒十万余言,分别从理乱篇、损益篇、法诫篇等详细分述,时间跨度自春秋始,直至当今汉室。言之凿凿,用词朴实,并无一句废话,与当下华丽铺陈、词藻堆积却空洞无物的流行诗歌有太大区别。曹操不禁为文中新颖的政治卓见所深深吸引。
仲长统认为,创业者夺取天下,建立大业是因其雄才大略所致,而非人权天授,并非“神的旨意”,那些毁国败业的统治者,也是因为不善治国,骄奢淫逸而致。人权的更替,如一年四季的运行,再自然不过,春种秋收,不劳不获。
曹操看的心中激荡,再也坐不住,搁下书,站起身背手踱步,脑中沉思不止。
仲长统的说法,正触动曹操心中一直视为“大禁”的那条弦。
现在,他一手握兵权,一手掌天子,想要取天下代替汉帝易如反掌。
可是,曹操毕竟是汉室老臣,心中最终对汉室还有丝忌惮。自立为王,这是关系到天下政局变化的大事,一旦举势,必要成功,否则九族性命不保。朝中许多旧臣,乃是汉室的拥簇者。当初曹操迎天子至许都的时候,各地汉室旧臣死士纷涌而来,曹操观之惊心,心中亦暗暗明白,通往夺得皇权的道路,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要走。
自大败了袁尚之后,各地割据势力掌权者如棺中朽木,沉沉可催。而自己精神充沛,活力十足,大势渐举,统一中原指日可待,部将们亦蠢蠢欲动,鼓动曹操自立的声音不绝于耳。曹操也渐渐动了心。尤其是发生了汉帝欲斩自己于朝堂之上那次密谋后,自立这番心思加剧,因此有了这个田村之猎。
自田村之猎后,暗暗探得拥护汉帝的大臣们尚有许多。此刻大局未定,尚不能轻举妄动,因此目前打消了这个想法。
而今,仲长统一番论断,详详细细,引经据史,好一部鼓动人心之作!
这是个人才,老夫定会留下他,日后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