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暗香正午

25、二四、天子之行

　　隔几日，诸事准备妥当，便到了田村围猎的日子。对于参加田村之行的诸位世家小姐而言，天子射猎并不是她们关心的问题。在府中俱难得出门，此番乃是秋游散心，同时可一瞻今上风采，运气好没准会选中入宫。当下，整个许都城都在热议天子之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人人亢奋，似是要过节。

　　大清早，许都城内的主要街道两侧便被遮以黄布。黄布幔帐，搭起数里帷遮。青石路早己洒水清扫干净，市井肃穆，沿街百姓皆被禁于家中，不得外出。

　　卯时初刻，自许都内城中传来低沉号角，呜呜长鸣，皇城门大开，率先奔出羽林郎百骑，皆高头大马，手持矛戟在晨雾中闪着寒光。巨锣声声开道，远远见旗罗伞盖蔽日遮阳。司南车武刚车等开道车队过后，六匹白马銮铃清脆，天子车驾缓缓而来。只见帝车上竖彩旂十二面，鸾凤腾瑞于衡，朱色漆轮，遍体雕龙。帝后分乘二辇，俱以黄色纱帐遮挡，只见帐中人影绰绰，随行宦官宫人约百人。天子车驾过后，便是黄铖车，大辇，豹尾车等。车队纵贯城中街道，前呼后拥，远望蔚为壮观。

　　天子车队碌碌行过城中街道，后各世家车马亦紧趋随行。

　　曹玢与曹华曹节共一车在前，甄宓与世兰曹宪共一车随后。世兰坐于马车内，眼观鼻，鼻观心。曹宪并排而坐，亦沉默不语。对面坐甄宓，甄宓今日着鹅黄色福寿字曲裾，外罩云纹素纱蝉衣。梳堕马髻，斜插金钗，装束简洁，温婉明丽，端庄大气。

　　一路三人无语，只闻车马粼粼之声。世兰今日起的甚早，韶儿寅时初刻便唤她起床梳洗。此刻马车摇晃，车内闷闷，昏昏欲睡。

　　行路半晌，忽然一阵清凉秋风自车帘钻入，世兰被风吹拂，登时清醒，望向曹宪。曹宪笑道：“己经出了城。郊外果然清凉些。”

　　甄宓亦笑道：“妹妹睡好了回笼觉，过会就不觉得困乏了。”

　　世兰略窘道：“近日甚是贪睡，二位姐姐见笑了。”

　　见曹宪神采奕奕，甄宓亦如常色，并无困倦，心下甚是佩服。

　　曹宪侧过身，掀开车帘偷偷向外打望。瞥见前面马车窗边亦探出个脑袋，定眼一看，原来是曹节，头梳双环髻，簪点翠银钗，另佩星星点点粉红小杜鹃，明眸皓齿，机灵动人。

　　见曹宪看向她，伸舌做个鬼脸，用指微微指指前方车马。曹宪顺其指侧首望向前方车队，只见马踏轻尘，华盖如亭，黄伞招摇，帝后之辇煌煌，所距甚远。

　　曹宪微微一笑，放下帘子。

　　世兰见她眼中笑意盈盈，问道：“可是看到什么稀奇？”

　　甄宓听闻，亦凝目看过来。

　　曹宪笑道：“无甚稀罕，见有一只小花鹊落在野地里，煞是有趣。”

　　世兰抿嘴一笑：“可真是在家中闷的紧了，这也值得一笑。”

　　曹宪斗嘴道：“我自是比不得妹子你，行过万千水山，万千沟壑，游历甚广。”

　　甄宓微微笑说：“宪妹妹不必羡慕，这等旅程甚是闷人，且不说这满野秋光，既在窗外，却不得见，若是遇到急急赶路之时，颠簸的更是难受。”

　　世兰闻言，扭了扭身，似应景一般。笑道：“先前不觉，听甄姐姐一说，倒感不适起来。”

　　曹宪笑道：“莫急，该是要到了，田村至许都只十五里，一个时辰即到。”

　　忽闻得外面喝止之声，三人齐齐望向窗外，挤到一起，世兰悄悄笑道：“果然到了。”

　　宦官持拂尘小跑而来，至世家队伍中，指引车马停靠，众人下车。

　　世兰下得车来，微微挺挺腰肢，活动手臂，放眼望向四周。只见茫茫原野中，刚过田村兵营，远见旌旗飘动，枪戟闪亮。近处有两个巨大土台，均一侧台阶环绕盘踞，另一侧筑斜坡道，直通台顶。

　　各世家亲眷下车列队而行，车马留于此处。行至土台下，宦官授意众人在此静候。

　　未几，皇驾车轮滚滚再次启动，行至台阶之下。帝后下辇。

　　众人于路边黄尘中拜伏，三呼万岁，只闻遥远的声音传来：“免。”世兰低头随众人起身，队列肃穆，无半点喧哗。世兰偷偷抬眼去，望见帝后二人背影分道而行。皇帝在文武拥趸之下走向射鹿台。皇后与服侍宫人则登青台而上，世家家眷均由宦官指引，趋步向前。

　　世兰拂拂身衫上尘土，立于曹宪甄宓身后。抬眼望台阶盘踞回旋。

　　又打量队伍中，颇多明艳美妇及妙龄少女，俱身着各色锦袍，珠环玉绕。静静排列，从容前进。卞夫人亦着曲裾锦袍，绕头珠翠，位于世家队首。曹玢等跟从于卞夫人身后，慢慢拾级登高，秩序井然。

　　青台与射鹿台相对而筑，甚是宽阔方正，占地三亩，高三丈。上搭起高高穹顶，四围合罩。台角饰以五彩旆带，随风飘展。青台台边有半人高木质栏障，以供把扶。立于台顶四眺，可见原野大好风光，入眼只见一片片青黄相间。地里麦黍己收，甚是空旷。远处河塘、草洼交错，偶有野雉飞起。更远处则是密树高山，远望峰山形似神驹静卧于山野之间。天空湛蓝，秋阳澄净，清风徐来，空气中有稻谷浓熟、瓜果桃李腐坏后之醉人香气，令人迷醉。

　　世兰望此美景，心情疏朗开阔。未几至台上，由宦官指引入诸小姐席中。皇后坐于席中上首，右侧为诸夫人席，左侧为世家小姐席。家眷坐席亦按职位高低排序，愈靠上者愈是尊贵。卞夫只携环夫人前来，共坐于皇后下首一席。

　　曹家小姐皆坐于席中上首。世兰挨曹玢曹宪坐下，距离皇后不远。见伏皇后甚是年轻，年纪约摸二十出头，梳高式凌云髻，上簪若干各式金制凤翔步摇，额前眉间垂金络丝嵌滴血红宝石坠，称得上面目如画。眉似远山含黛，眼瞳甚是漆黑，直鼻檀口，下颌小巧圆润。世兰心中暗赞道真乃佳人也。

　　再细瞧又见其目下略青，神色倦倦，甚是惹人怜惜。因是出游，未着宫服。穿绛色菱纹左衽锦袍，广袖之上绣凤凰神鸟图案，袖口与衣领俱镶同色明黄金边，端庄雍容。

　　世兰望其片刻，又向左右看去，只见诸世家之女均盛装打扮，翘首热切望向对面射鹿台。多数面上涂厚厚白粉，眉毛漆黑，莺莺燕燕，花团绵簇，周边香气暗暗浮动，似误入繁花之中。

　　世兰听得旁边曹宪噗哧一笑，转过头来看她。曹宪以扇遮唇，目示世兰看向下首斜侧一女。见其唇涂一点赤艳朱红，眉毛涂的甚至是漆黑细弯，腻在面上厚厚白粉之上，酷似戏台上的□□。其女神色高傲，其下首一女似是欲与之交好，轻声笑语，目中殷切。只见其扭头昂首，目光斜睨，不屑之意尽显。

　　世兰望其形态，亦忍俊不禁。曹宪附耳过来道：“个个都想攀龙附凤，这等浅薄人物也想入宫，当真是以为宫中无人了。”世兰点头赞同：“愤怒变容态、喜悦失礼节，深宫人心诡异，焉能容下这般人物。”曹玢在旁听闻，蔼蔼一笑道：“二位妹妹好见识，我等还是静观勿言甚妥。”

　　世兰曹宪二人对视一笑，噤声不言。

　　世兰今日打扮甚是平常，依然一身素白。乌发梳成双髻，之上照旧仅簪白珠二颗，耳中米粒大的明月珠，在此争艳百花中间，不甚出挑，倒也颇为清雅。曹宪着淡青色云纹锦袍，袖领镶翠色如意边，腰间亦配翠色宽带，整个人看起来甚是清爽俊逸，颇有高洁之风。

　　世家小姐们观望射鹿台半晌，见无甚动静，便又把头转向左右，忙于互相交识，叽喳说个不亦乐乎。世兰与曹宪坐于席中，不再交谈，只举目赏四野风光，观形色人情，亦是不觉沉闷。

　　忽闻对面射鹿台十面金鼓骤然敲响，鼓声雄浑，鸣响四野，天地隆隆回声。

　　众女皆停止交谈，纷纷伸颈向对面台上望去。

　　只见天子身着朱雀深衣玄服，头戴玉冠，肩负金鈚弓箭囊，走马扬鞭，跃至射鹿台顶。面目甚是年轻，身材匀称，中等个头，端坐于白马之上，秋阳之下，丰姿煌煌。

　　众女皆屏住呼吸，一瞬不瞬，不能移目，仰慕之情油然而发。

　　群臣山呼：“万岁，万岁，吾皇万万岁。”

　　和与金鼓，间止，天地仍似有回声。

　　未几，又山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自席中长身而起，在宫人虚扶下，行至扶栏边。面带笑容，挥手向群臣及兵士致意。

　　众女伏于席中，冉冉跪拜。后起身，行至扶栏，拥簇伏后凭栏而立。

　　世兰见伏皇后笑容艳若朝霞，容光绝代，心下深深为其风采折服。

　　片刻，又望向甄宓，只觉唯有甄宓姿容可与之匹敌。

　　甄宓两手相握，静静望前，神色平静，似置一切与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