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暗香正午

24、二三、甄氏归属

　　曹府近日颇是热闹，城内最好的裁缝和绣工天天过来，为府中内眷量体裁衣，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曹操一贯节俭，对于此次府内大规模制衣之举居然不加干涉。众人起初不解。诸妾见主事的卞夫人一反常态地铺张，本抱着庆灾乐祸的心态，等着看曹操发怒。等了许久不见动静，又有消息透露出来，天子有令，许都内高门眷属均可同去田村围猎，方才恍然大悟。

　　这一日，家臣吴质之妻许氏等妇人，聚于卞夫人房中制衣。卞夫人斜靠在榻上，就着光线绣着一幅手套。绣了几十针，便觉眼睛酸涩不己。旁边环氏见状，劝解着将手套接过来，继续缝着。卞氏便靠在榻上，看着众人。

　　许氏是一个圆脸妇人，温和敦厚的五官，性子又知进退，此妇话语不多，却有一双巧手，飞针走线间，便绣出层层匝匝的牡丹图案。另几个妇人，皆是许氏带来，初次进府，个个觑着卞夫人的神情，捡那许都内的新鲜事说出来，说到有趣之处，逗的一室之人前俯后仰地笑。卞夫人也微微笑着。

　　几个妇人议论着许都内的豪门弟子，无不啧啧称赞着：“丕公子乃是城内世家公子之首，文武双全，是多少小姐们梦里的……”

　　环氏听几个妇人越说越不像话，怕卞夫人着恼，忙出口阻止：“快别说了，这话也是能在夫人面前嚼的？”

　　几个妇人唬了一跳，急忙谢罪不止。卞氏笑道：“无妨，此乃闲聊，不必拘束。”

　　妇人们便都不敢再开口，只匆匆做活。卞氏见众人不语，便给环氏使了个眼色，环氏笑道：“夫人又不是不让你们说话，怎的又都一句都不说了。”

　　妇人们见许氏如此这般说话，又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个胆大的笑道：“我等第一次进府，不知府上的规矩，还望夫人恕罪。”

　　卞氏笑道：“这却无妨。许氏，你家长女吴姣也己及笄，不知可有雀屏中选之人？”

　　许氏抬头笑着：“多谢夫人关心，小女确己及笄，提亲者也不少，只是京中子弟良莠不齐，妾身唯恐误了小女，故而婚事也一直未曾落定。”

　　卞氏饶有兴趣地问道：“都有哪家，可说来听听。若有好的，我也替你参谋参谋。”

　　许氏略数一二，并无显赫之人，皆是无名之辈，卞氏点点头，忽然开口问道：“你等可曾听说司隶校尉丁冲之子丁仪？”

　　许氏顿时腊黄了脸，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夫人美意，此子却非良配，还请夫人恕罪。”

　　卞氏心中惊疑，脸上却笑道：“此子我却也不识，只是听闻丁冲有子，正与姣儿适龄，并非定要说与姣儿，莫怕莫怕。”

　　环氏打趣：“许嫂子莫不是想要留姣儿一辈子吧。”

　　许氏笑叹道：“夫人说笑了，世上谁不盼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呢。”卞氏摇扇点头而笑。一会众人散去，卞氏遣环氏将许氏留下。带到后屋细细相聊。

　　这一日曹操从外面回来，直接到卞夫人房中。

　　卞夫人在试新做好的衣衫，乃是一件印花敷彩絳红纱式的曲裾绵袍。通身紧窄，衣袖宽宽，袖口镶夹层绢缘。交领，露出白色里衣，衣襟左掩。下摆曳地，呈喇叭状。剪裁得当，行不露足，举止优雅动人，望去卞夫人风韵尚存。

　　曹操跨进屋来，见卞夫人，眼前一亮，随即点头赞道：“微眺流睇，蛾眉连卷，夫人风采不减当年，如此韶华，似回到二十五年前，老夫第一次见卿。”

　　卞夫人微微一笑，“夫君取笑了，妾身老矣，焉能与当年相比，那时乃双十年华，如今却是要做祖母的人了。”

　　曹操神思恍惚，记得当年卞氏坐于小窗之下，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怀抱琵琶，纤手轻摇，似水淙淙。一转眼，二十五年过去。其间饱受战乱分离之苦，如今安定下来，昔年佳人早己两鬓风霜，府中亦子女成群，共享天伦。

　　卞氏走过来笑为曹操斟茶，“夫君可是想起了从前？那会与夫君初识，夫君乃江湖豪士，每日走马弯弓，读书放猎，自在逍遥，哪似如今这般忙碌。”

　　曹操望向铜镜，慨叹道：“老夫两鬓亦如霜似雪。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昼夜如电而逝，不由你我也。”

　　卞氏抚其肩道：“夫君好好的怎突生如此感慨。见你进来，颇有喜色，可是有甚好事？”

　　曹操恍然，哦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锦袋，敞开其口，置于案上笑道：“我自外面得了些好东西，拿回来先给你挑选，”

　　卞夫人打开一看，见是几幅精美的耳饰，有耳珰，耳坠。雕工甚是精细，形制有小巧简洁的玉丁香、玉花篮，有做工繁复的络索，有鎏金点翠坠，有银镀金蝴蝶坠。精美雅致，叫人不能移目。

　　卞夫人笑道：“这些物件倒是少见，夫君从何处得来的？”

　　曹操一晒：“此乃时下外头流行之物，由玉润堂巧匠打造。”

　　卞夫人一笑：“老爷有心了，妾身就要这幅玉丁香吧。”伸手挑出丁香一色，取下耳中明珠珰，戴上玉丁香，复笑道：“可好看？”

　　曹操笑问：“夫人何不要这鎏金点翠？”

　　卞夫人摇头笑道：“妾身如选最好那是贪心，如果选最差便是虚伪，故此择其中者。”

　　曹操哈哈一笑，赞赏道：“夫人德智兼备，家中有序，皆是夫人功劳。”

　　卞夫人淡笑：“夫君过誉。正好，有一事，欲讨夫君的话儿。”

　　曹操坐下，端杯饮茶，问道：“可是为甄氏？”

　　卞夫人点头，谨慎地措词：“夫君明鉴，夫君欲如何安置甄氏？来府己是月余，甄氏不比世兰，己是婚配过的。长期留于府中无名无分，于礼不符，惹人非议。”

　　曹操眼前忽然闪现那日丁氏的话“大人诸多佳人美妾日日环绕，又何必在意过得妾身如何……”,眼前恍然飘过丁氏那哀伤的神态。沉吟片刻道：“老夫当初本欲纳甄宓为妾，回来这些时日，忙于公务，就搁置了。昨日植儿亦来找我，欲求甄宓，言词凿凿，说是非她不娶。”

　　卞夫人听闻略一楞怔，转瞬神态恢复，道：“植儿如今也大了，存了这个心思倒也正常。不知夫君如何打算？”

　　见曹操不语，又缓缓道：“甄氏进府这些日子，一切可还平顺。”

　　轻觑曹操一眼，又接道：“甄宓长玢儿六岁，与众姐妹相处倒是和睦，每日一处做女红，读书玩闹，倒也没出岔子。只是诸妾之中……”

　　曹操叹了口气：“我早己知晓，前几日，杜尹二人均和我说过，言甄宓风流出挑，在府中恐带坏了小姐。”

　　卞夫人秀眉微扬，哦了一声，再无话语。

　　曹操曲指轻叩案几，“老夫无意纳甄宓，不如就予了植儿吧，你操持府中事务己是忙碌，杜尹二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妾室中如再添甄宓恐生繁乱。”

　　卞氏一怔，随即以绢轻拭嘴角，笑道：“多谢夫君体谅。只是夫君可舍得如此佳人？——先前已经舍了一个貂禅，如今又是一个甄宓。”

　　曹操哈哈一笑，不置可否，转头望向窗下一溜香菊，花开大白，丝瓣怒放，眼前又掠过那个青衣的身影，半晌悠悠道：“我老矣，焉能为一妇人而与子相争。”

　　卞夫人起身为曹操轻捶其肩，缓缓道：“夫君正值盛年，为国事日夜操劳，夫君身康体健，乃是曹家之幸也！”

　　曹操微闭双眼，并不答话。

　　卞夫人停顿一下，又道：“夫君，将甄宓允了植儿，亦是不妥，自古道长幼有序，丕儿与彰儿尚未婚配，岂有先予植儿之理。况甄宓长丕儿四岁，长植儿九岁，还是与丕儿年纪更相配些。”

　　见曹不语，又道：“况且甄宓是随丕儿回府，丕儿如何作想，尚不可知。”

　　曹操睁开眼，“哦”了一声：“你可听说了什么？”

　　卞氏道：“那日甄宓梅园献舞，置花于丕儿酒樽，众人皆传甄宓属意于丕儿。妾身曾私下问过甄宓，道丕儿沿途细心照拂，甄宓颇为感激，似对丕儿颇为有意……。”

　　曹操又闭了眼道：“哦，如此，丕儿可曾说过什么？”

　　卞氏摇头，“并无。”

　　曹操斜睨了卞夫人一眼：“老夫知你爱丕儿更甚，此事暂且不急，等过了天子围猎再做定夺。”

　　卞夫人颔首笑道：“夫君不也甚是倚重丕儿，又岂单是我这做娘的如此。”

　　曹操起身，整整衣领道，“也罢，植儿尚且不急，还是小孩子，性格品识无定，再等几年也可。”

　　卞夫人抿嘴一笑道：“便依夫君所言便是。”

　　曹操忽又想起一事道：“玢儿的生辰庚贴要早日备好，那丁冲上次见到老夫，又问及此事。”

　　卞夫人面有豫色：“夫君，妾身听闻，那丁仪眇一目，形容甚是丑陋，且性情放纵不羁，好狎妓。”

　　曹操一怔：“这些话从何处听来的？”

　　卞夫人道：“乃是前日吴质之妻来府中道与妾知。”

　　曹操捋须不语，半晌道：“此子老夫未曾见过，司隶校尉丁冲为人谨慎，必不敢欺瞒老夫。”

　　卞夫人犹豫，“夫君还是探得清楚为好，如若不妥，恐误玢儿一生。”

　　曹操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