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十六、阿冰舞剑 ...
-
天气是没完没了的热,秋阳的热度似乎要烤化一切,午后众人都躲在房中小憩。曹宪邀世兰去曹玢房中刺绣,世兰以身子不舒服婉拒了,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间,听到了曹玢房中隐隐传来阵阵笑语。细耳一听,似是曹玢曹宪姐妹,还有甄氏。
韶儿躺在世兰身边,见世兰凝眸望着帐帘不语,打了个呵欠,轻摇纨扇道:“小姐睡不着,何不去和宪小姐一块,还热闹些。”
世兰捻着一缕乌发,轻轻道:“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不去。”
韶儿见世兰神情落落,突然凑近,小声耳语“小姐,我听说夫人特别喜欢新来的甄氏。”
世兰漫不经心道:“甄姐姐长的漂亮,又能歌善舞,讨夫人喜欢也是正常。”
韶儿翻身趴起来,悄悄笑道:“不光是讨夫人喜欢,还遭许多人恨呢。”
世兰抬起眼皮望着韶儿,道:“鬼丫头又从哪听的话,闷在这个院里,也有你打听的道儿。”
韶儿见世兰有了回应,愈发活灵活现地学了起来:“前几日我去疱厨里给小姐煎药,几个老婆子在嘀咕,说大热的天,夫人特意要让人给甄氏做莲子羹,几个小姐也没这么金贵过,就是当年曹大人独宠尹氏时也没见得夫人如此关照过。”
世兰知道卞氏持家甚是节俭,卞氏房中所有家俱一应是乌木,连彩漆都没有,被褥也是寻常棉布,不见一丝绵锻,且缝补多年。平日所食也是青菜居多。如今却特意关照给甄氏做羹汤,羹汤虽是寻常物,却确是独一份心意,显见待甄氏与它人不同。
世兰嘴上却道:“老婆子们嚼舌根,你也要听。”
韶儿笑道:“我正在煎药呢,顺耳根子听了几句。那个婆子还夸我呢,说小姐把我调教的好,煎药也不必她们帮忙。”
世兰楞了楞,叹道:“怎么又扯上我。果然人多是非多。”
韶儿又神秘兮兮道:“我还听说呢,那个甄氏,原是河北袁绍的儿媳!是曹大人让曹丕公子破府后把她接来的。婆子们都说甄氏看上了丕公子……”
不经意地,世兰一下子想到了从前那日,心中一阵钝痛涌上来,翻个身,拿绢子遮了脸道:“别说了,我累了。”
韶儿猛然醒悟,立刻噤声,轻轻躺下,暗自后悔自己饶舌,本想给世兰解闷,却不经意又触到了痛处。
隔日,貂蝉来访。与卞夫人略述闲篇片刻,即到世兰房中。
世兰正在窗下看画,忽见貂蝉迈进门来,喜出望外。
貂蝉此次带来一女。此女十八九岁的样子,鹅蛋脸儿,长眉杏眼,肤如凝脂。身量苗条,着鹅黄衫子,头挽圆髻,一只通透的翠玉细簪斜斜绾着。貂蝉唤此女阿冰,招她于自己身边坐下。世兰笑问,“姑姑,这位姐姐是……”
貂蝉微微一笑,“世兰,你可知她是谁?她亦是你故人。”
世兰狐疑,在下邳郡并不曾见过此人。又细细打量着冰儿。
阿冰望见世兰凝视自己,嫣然一笑,嘴角梨涡浅浅露出,世兰恍惚觉得阿冰笑容甚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便摇头道,“姑姑,世兰实是想不起来。”
貂蝉低头抿了口茶,笑道,“你自然是记不得了,那年你年方六岁。阿冰乃先夫吕将军之后,生母乃严夫人。”
世兰脑中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人。
当年吕布唯有一女,甚是宠爱。此女极少示人,宅于闺阁之中,世兰常随母亲去吕府,也未曾见过。后袁术为其子求婚,吕布应允。不料送嫁队伍已至半途,吕布反悔,又派人追回女儿。
当年陈宫就此事与陈夫人叹道,“吕布出尔反尔,绝非明主。”
想到这里,世兰恍然大悟,难怪她会感觉似曾相识,阿冰的眉眼极像严夫人。世兰不由得叹道,“果真是故人,阿冰姐姐,你我不曾在下邳相识,反而在千里之外的许都相见。”
阿冰淡然应道,“沦落天涯至此,今日相识,亦是有缘。”
世兰见她态度淡淡,心里一怔。面上亦点头附和。
转向貂蝉道:“原来姑姑来到了许都,当年我娘多方打听,均不知你们下落。”
貂蝉叹道,“将军死后,我等立即被送至许都,途中严夫人跳河身亡。我与阿冰,先客居曹府,后搬了出去。如今独居一处,凭些体己过日子罢了。”
三人唏嘘一番。
貂蝉复问起世兰如何来许都之事,世兰详细一一相告。
述至陈夫人吞金之时,世兰心下悲恸,泣不成声。貂蝉竟似听的怔了。半晌悠悠长叹道:“你娘亦是情深之人。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阿冰亦是无语。三人皆想起前尘往事,各有所思,一时沉默。
半晌,貂蝉道,“生死各安天命,你暂且客居曹府,寻找时机再做周旋罢,——总不能在曹府一辈子。”
世兰拭泪,强笑道,“如今虽衣食无缺,每日却在仇敌檐下,如履薄冰。强颜欢笑,实是难为。”
貂蝉细细看她,伸手掠起世兰一丝秀发,劝道:“我儿,以后这话,莫在外人面前说起,我等且静待时机,——莫急于一时。”
阿冰听闻此言,亦抬头看向貂蝉。
貂蝉看着她们二人,淡然一笑:“切莫小视自己,日子长着呢,且慢慢看吧。”
又笑说:“世兰,你阿兄却是个好人,只可惜学些旁门左道,若想出世入仕,未必是正途。”
世兰叹道,“我阿兄年少时逢一奇人,因有此际遇。而今他亦无心入仕,只想终了学业回下邳侍奉我义父。”
貂蝉点头。
坐了一晌,卞夫人使丫环来告,欲留貂蝉一同晚膳。
貂蝉谢绝,对小丫环道,“请转告夫人,多谢夫人美意,貂蝉家中有事……”
小丫环机灵地笑着,一礼道,我家夫人还说了,“大人今晚在朝中有晚宴不回,晚上夫人还请了贵客来,定要留下貂蝉夫人相陪,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貂蝉微微一笑,“即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丫环欢天喜地地回去复命了。
世兰讶然,“姑姑为何不愿留下?”
貂蝉深深凝望世兰一眼,直言笑道,“此间妒妇甚多,貂蝉本无俯就之意,索性不与人话柄。”
阿冰淡淡开口,“夫人不必多虑,我等己搬离此处,自然己远离是非,身正影自正。”
貂蝉叹道,“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尔等也需步步谨慎,莫要落人口实。”
晚宴在内院,果然只是诸位妾室与小姐共聚一堂。卞氏上首坐一青衣妇人,年纪稍长,虽一身寻常打扮,却气度不凡。世兰料想必是卞氏的贵客。卞氏对其殷勤劝酒,那妇人也只是神色淡淡。貂蝉相陪于下首。
世兰阿冰及甄宓与曹宪姐妹坐于一处。曹府节俭,宴席上并无山珍奇味,只是寻常菜蔬瓜果。
众人说笑几番,突然有人娇然出声道:“那日梅园得见甄氏的归风之舞,真是惊为天人,不过听闻貂蝉夫人也颇擅舞技,寻常人不得一观,我等俱是心驰神往,今日可否请夫人一舞?”
此话一出,四座俱静。
世兰回头一望,原来是曹操爱妾杜氏。只见杜氏轻摇纨扇,似笑非笑地瞧向貂蝉。曹宪略略皱眉,甄宓端起茶盏浅啜,瞟眼看向卞氏。
貂蝉一笑,丽色顿生,闲闲道:“我当是谁,妾身此等不入流的小技亦有人知晓,原来是故人。不知杜夫人是从何处听闻此事,是从秦将军处,还是从关将军处,或是曹大人处?”
杜氏立时顿住哑然,瞬间脸红,口不能答。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别开头低笑。
貂蝉自知杜氏底细。当年杜氏曾为吕布部将秦宜禄之妻,后曹操征战吕布,得下邳城。曹操本欲将杜氏送予关羽做人情。后见杜氏颇有美色,又态度风流,曲意奉迎,便自纳为妾。生有秦朗、曹霖、曹衮三子。
堂上一时尴尬,卞夫人轻咳一声道,“杜氏,貂蝉夫人乃我曹家贵客,岂有为尔等做舞之理?如此无礼,叫贵客们见笑。”
杜氏缓过神来,小声嘟嚷着,“妾身不过是提议,为夫人兴助罢了。”
尹氏素与其交好,此时立刻笑着打圆场:“夫人误会杜氏了,传闻貂蝉夫人自小歌舞超群,我等甚是倾慕,绝无轻慢之意。况且,大人对貂蝉夫人之舞亦赞叹不己,咱们是想偷师几招取悦夫君罢了,谁不知道,咱家大人爱观美人起舞呢。”
随即自先抚掌轻笑。
卞夫人一面听,一面脸色越发阴沉难看。卞氏上首的妇人抬头看向尹氏,目光威严,却并不说话。
尹氏说完,自觉伶俐,解了冷场,干笑了几声后,发觉众人都低头凝望案几,并无人接话。心下不由得忐忑,忽而想到一事,立即醒悟,伏于案几,口称,“夫人恕罪,贱妾并无冒犯夫人之意。”
卞夫人神色变了几变,最终笑道,“你等既想学舞,我自会禀明大人,送二位去乐馆中学,不过你二人现在都己为人母,和甄宓是比不得了,恐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一席话说的难听至极。杜尹二人均不敢言。
世兰捏起的手又慢慢松开,望向貂蝉,貂蝉仍是微微笑着,并不插话。席上冷凝,一片静寂。
忽闻一声轻笑,貂蝉身边的阿冰长身而起道:“二位夫人欲观歌舞,这有何难。拿剑来,吾愿一舞助兴。”
貂蝉望她站起,抿嘴一笑。卞夫人闻言,脸上神色莫辨,向貂蝉笑道:“夫人果然教的好,我等且一观。梅青,取剑来。”
一小童应声前来,双手奉剑随即退下。
这边阿冰拱手一礼,长剑一抖,身形一拔,直接掠至堂中,只见朵朵剑花,不见人影,淡黄衣衫与剑之青光交错,满堂清亮。阿冰身形如波,动静自如。翩翩衣袂,与长剑合为一体。众人俱为之吸引,目不转睛。
只闻得“呔”的一声娇喝,长剑脱手而出,“叮”的一声,直钉在杜氏案几上,剑身犹自晃动不止。阿冰略整衣衫,抿抿鬓角,拱手一礼,道:“献丑了,在下之舞,不为娱人之用,恐怕二位夫人还学不得。”转身退回席上。
貂蝉斟满酒水一杯,笑道,“我家阿冰,性子直爽,各位夫人勿要见怪。”
卞夫人举杯,笑道,“果然将门虎女,英姿非凡,今日见识了。”
阿冰接过貂蝉的酒樽,一饮而尽。
杜氏望案几长剑,花容失色。卞夫人回视左右,梅青上前拔剑收起。杜氏神情狼狈,本欲羞辱貂蝉,不料反为貂蝉所辱。折了颜面,心头大恨。与尹氏对视一眼,强忍怒火。
世兰方才凝神望阿冰舞剑,这会回过神来,心头光亮,笑容微绽。曹节天真无邪,拍手大叫:“好剑法!”曹宪瞥她一眼,含笑端杯,敬向阿冰。曹玢亦举杯浅啜一口。环氏淡笑不语,甄宓看向貂蝉,一双妙目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