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暗香正午

12、十一、芒砀山行

　　芒砀山，卧于小沛梁郡之间，逶迤起伏，山势险陡，怪石林立，此山占据茫茫豫东平原制高点，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十三座山头，错落突兀，从古至今素有十三座“仙女峰”之美称。

　　众人自官道进山谷时，林荫遮天，鹧鸪啼叫。树间偶尔掠起雉鸡，扑楞楞飞起。道路开始崎岖，路两旁巨石上满是滑腻青苔，参天古木垂下藤条，斜逸出来的树枝不时扫过。脚下枯叶寸许厚，踩上去沙沙作响。此等险境，饶是习惯行军打仗之人亦是小心翼翼。众马匹均放缓脚步前行。

　　御者全神贯注，马车车轮不时被路上石子硌偏。世兰己好些，对她而言，此等缓行山路，胜过平路纵马奔驰。

　　顾赫骑马紧跟于世兰马车边上，神情警惕。边上军士瞥见他紧绷着脸，不由得笑道：“不必紧张。山路虽险，但现下山谷境内己是太平，不会有伏兵，只小心走路即可。”

　　顾赫回望他一眼，面无表情：“还是谨慎为好。”

　　曹彰带队在前面，此值秋日，林中密不透风，闷热难当。曹彰神情亦是警惕。眼风不停扫过周围山谷，沉默无言。

　　行路一日，傍晚，队伍行至一个小山谷。黄昏时分霞光万道，射透如绵云朵，远处袅鸟青烟，农舍村庄，皆披上一层金色。牧笛悠悠，村中问答可闻，恍如世外桃源。到达一开阔处，曹彰四望，挥鞭传令下马扎营休整。

　　军士开始造饭。青烟很快袅袅升起。五人一锅，均匀围坐。秩序井然，未有喧哗之声。顾赫看着眼前景象，对曹彰小小年纪，却治军有道颇感敬佩。

　　韶儿扶世兰下马。奶娘取了垫褥铺在一处巨石上，世兰三人坐下。军士送来一钵，钵中物体颜色不能辨认，世兰嫌恶地摇头，顾赫笑笑接来放下。自包袱中掏出馕枣等吃食若干。一样样摆在面前，三人望着顾赫动作，皆大感意外。

　　顾赫全神贯注地掏着包袱，抬头看见众人表情，微微一笑，又自包袱中掏出几枚青果来。方才说道：“先吃，不够还有。”

　　三人表情由惊讶变为膜拜。

　　那边曹彰走过来，亦见到顾赫举动，笑道：“子惜倒是准备的周全。在下疏忽了。”

　　顾赫自袋中又掏出一枚青果，递给他：“少将军需操心行进之事，此等细枝末节，子惜分担即可。”

　　曹彰接过青果，抬手擦擦，咬了一口，在边上坐下。

　　又转向世兰道，“小姐近日清减了不少，一路辛苦，沿途如有不适，可随时告之在下。”

　　世兰心中雪亮，最想早日到达许都之人，莫过于你。面无表情不语。

　　曹彰不以为意，转向附近看去，兵士己开始搭营。

　　曹彰起身，顺手抛掉果核，又转过头道，“小姐劳累一天，早早歇息，我等照此速度再行一日，明日天黑之前，必能过芒砀群山，到紫气崖。”

　　世兰转头看向天边一点点沉下去的斜阳，似是未听到曹彰之语。顾赫点头道：“将军辛苦。”

　　天色渐暗，满天星斗，世兰与韶儿奶娘住一帐篷。顾赫与曹彰共住一帐。两处帐篷扎在中心，兵士帐篷自此扩散而驻。

　　世兰初次在外露营，久久不能入睡，披衣起来，走到帐外。山野中清风习习，花树香气馥郁。秋虫低鸣，荧火之光点点。世兰望着这黑暗寂静山野，心中沉醉。

　　顾赫亦从帐中钻出，立世兰身边，抬头仰望万千星斗。

　　太空寒星点点，遍布苍穹，立此天空之下，顿生人身渺小，命运莫测之意。浩瀚银河自头上划过，风清清，云淡淡，更显星子寒光。

　　世兰看了许久，最终侧过头看向他轻轻开口道：“阿兄，这天空甚美，我爹娘也在天上吧？”

　　顾赫温柔应道：“是的，主公与夫人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世兰微微笑了：“娘亲说过，人在地上，星在天上，每人皆有一颗星。人死了，星就落了，可是真的？”

　　顾赫一笑，“此话有理，但世间只有帝王大贤名士猛将星光甚亮，才能得以观知此人命数。普通百姓，星光如微尘，渺不可见。”

　　世兰闻之，又转头看向天空。

　　顾赫伸手一指，微微笑道：“世兰，你看，那颗微红小星便是你命属之星。”

　　世兰顺顾赫手指望去，极目远眺。满天星斗中，十分不确定顾赫所指方位。

　　不敢眨眼，一直盯着看。直到目酸泪欲流出才低头眨眼。

　　再抬头，看向那片星，又是一片迷茫。

　　转向顾赫，“阿兄，星空如此阔大，你怎知那一颗星便是我的。”

　　顾赫未答，却凝神盯着天际一处。

　　世兰又唤道，“阿兄。”

　　顾赫转过来，脸上神色变了变。

　　却道，“妹子早歇，明日还要赶路。”

　　第二日清晨，山谷从沉睡中转醒。朝阳喷薄而出。满天彩霞，形容甚是艳丽。

　　世兰早被刺目阳光惊起。

　　兵士拔帐而起。片刻一切妥当，队列井然，马儿饮过，开拔上路。

　　顾赫早起之后，一直伴世兰左右。

　　开拔时，顾赫不曾骑马，与世兰共一车，韶儿与奶娘共乘另一车。

　　过此山谷前行，又是一处幽林险谷，巨石高耸，林间鸦鹊鸹噪，古树枝丫劲遒直指苍天。众人行路无声，偶有马匹嘶鸣。

　　己行半日，世兰在车内左摇右晃，昏昏欲睡。

　　顾赫坐世兰对面，却目光炯炯，警惕张帘四望。

　　斜路转角，有一巨石挡在路左，世兰马车宽大，卡在此处。因地形略陡，后面人马站立不稳，略有微乱。曹彰见此情景，便令世兰马车退后，奶娘马车及后面的马匹先行通过。

　　天色渐沉，听得闷闷雷声传来，隔着巨树枝杈层叠，听不真切。

　　未几，雨水沙沙，顺头顶枝杈蜿蜒而下，兵士们皆带头盔，水顺缨络流到脸上。眼睛难以张开。
　　几名兵士抬起车驾，协助御者过了此石，然后跑到前面队伍中快步上马。曹彰见顺利无碍，便返身向前。

　　御者低头整理手中缰绳。突然一声闷雷，天地隆隆。

　　随即又闻一声响，听不甚清。

　　顾赫浑身一震，神情大变，立即转坐至世兰身边，手臂揽住其肩。

　　忽闻御者惊叫，“有虎，有虎！”

　　马匹嘶吼，几欲脱缰，突然高抬前蹄，半身凭空立起！

　　御者跌落，顾赫与世兰滚出车外，顾赫用手臂紧紧箍住世兰。

　　世兰埋头在顾赫怀中，跌的浑身疼痛。

　　忽嗅得一阵腥风扑面而至，一声低吼震彻山谷，闻者心胆欲裂。

　　世兰心下大骇，心道：此番休矣！

　　一道黄影自头顶飞过来，声未止，影己到，一头硕大黄斑吊睛猛虎已伏在对面。御者在左，世兰与顾赫在右。

　　三人皆伏在泥中。

　　猛虎瞪视御者，御者两股战战，抽出刀来，挥舞两下。

　　猛虎似被刀光震住，虎首略微一收，立即转向顾赫与世兰。

　　世兰埋首于顾赫怀中，浑身颤抖。

　　顾赫目视此虎，强自镇定，依旧抱紧世兰。

　　瞬间，猛虎一伏，运势扑起。

　　顾赫亦闭紧双目……

　　只听得一声催人肝胆的虎吼，随即砰的一声巨响，泥浆迸起，接着是一声大似一声的悲吼，凄厉嘶叫不止。

　　世兰至顾赫臂中偷眼向外看，身边不足三步处，此虎正滚翻不己，身下砸出一水洼。再一看，一羽箭正贯穿虎二目。

　　看向高处，曹彰正缓缓收弓。

　　几名兵士靠过来，助顾赫世兰二人站起，远离此虎。

　　兵士们皆举箭瞄准。

　　未几，此虎己遍身羽箭，再无动静。

　　曹彰下马走下坡来，蹲身察看。此虎甚是巨大，身长约九尺，皮毛经雨水一浇，显出巨大结实躯干，曹彰目视死虎腹部片刻，站起身道：“此母兽冒雨下山寻食，想必附近定有其子。且搜一搜。”

　　军士得令。许虎自领几十人去寻。

　　世兰坐进马车。御者犹自坐于路边石上，惊恐未定。

　　曹彰瞥他一眼，走过去踢了一脚，喝道：“如此胆小，怎能行军打仗！”

　　喝令更换御者。

　　又转头看向顾赫，顾赫已神色如常，施礼道，“谢将军救命之恩。”

　　曹彰微微晗首道：“子惜勇且忠，真大丈夫也，在下甚是敬佩！只是……”

　　曹彰停顿。转头望向马车，接道：“子惜为何今日乘车而行？”

　　顾赫面上波澜不惊，拱手道，“今晨舍妹身体不适，需在下车内随行照顾，正巧遇虎。”

　　此刻，雨势己收。天光大亮。

　　曹彰注视于他。眸光闪闪，颇有意味。

　　只听得山上许虎喊道：“少将军，得了！”

　　未几，冲下山来，手提一物，原来是一只半大的虎子。

　　许虎提其后颈皮毛，虎子口中阿呜不止。

　　许虎拎起虎子丢到泥中虎尸之上，虎子立刻围绕虎尸转来转去，不停低吼抓挠，口中呜呜低鸣。
　　许虎等哈哈大笑。曹彰默然看着。

　　一军士雀跃上前，问道，“将军，可要宰掉？”

　　曹彰未及开口，顾赫上前长作一揖，“将军，可否将此虎子赐予在下？”

　　曹彰甚是意外，“顾兄要来何用？”

　　顾赫道：“家父曾有心愿，欲饲猛虎，子惜欲待返家时送于家父。”

　　曹彰眉头一动，点头道：“即如此，它便归你了。”

　　顾赫微笑谢过，取出一长布，裹起虎子，负于背上。

　　此虎子竟乖巧伏于顾赫背上，任由摆布，一动不动。

　　众人皆称奇。

　　曹彰见此一幕，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