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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零、去土离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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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处,天空光线如此奇怪,斑驳陆离,变幻不止。远处似有亭台楼榭,斗拱飞檐,云气缭绕。不知何处传来呼唤:“世兰……”
顺发声之处寻去,见一小亭,白玉玲珑,鲜花拥簇,香气浸人。亭中无人,却放一棋残局。两边对座,各有茶水,杯中香气袅袅,似是刚有人离开。
世兰茫然而坐。观向此棋。不经意抬首间,唬了一下,对面不知何时端坐一年轻美人,与自己年岁相仿。美人如水黑瞳,静静相视,突然噗哧一笑,拿纨扇掩了嘴道,“都说你我相像,我看你满脸忧思,却是不像。”
世兰奇道,“你是谁,这是何处。”
美人不答,却指指面前残局道,“你陪我下完此局可好?”
世兰看向此局,道,“此乃死局,无解。”
美人轻笑,“你果然不如我,我却可解。”手拈起一子落下。
刹那间天地灰暗,黄纱漫漫,不得视物,世兰心慌,却出不得声,正惶恐间,一双熟悉的眼睛似在注视,世兰喃喃道,“阿兄,是你么……”
手臂被人摇晃,世兰慢慢睁开眼,望见床帐前韶儿关切神情,见她醒来,韶儿柔声道,“小姐,可是又发梦了,我见你口内支吾不止,却不睁眼,便推醒你。”
世兰坐起,靠在床头,呆呆回想,梦境支离,竟记不起。口干舌燥,喝了口茶问道,“几时了?”
韶儿望窗外蒙蒙天色,答道:“四更己敲过了一段时辰,该是快五更天了。”
世兰再无睡意,翻身下床,行至案几前,几上有先前所作之画,世兰望着画中娘亲,心内酸楚不止,画此画时人尚在,再看此画娘亲己阴阳两隔,再无相会之期。眼中几颗大泪珠儿滚了出来。韶儿强笑说,“小姐,快别哭了,看弄湿了画儿。”
抻手过来卷起。
“我们带着它吧,小姐想家了,还可看看。”
世兰任凭眼泪流淌。韶儿收起画,又备温水为世兰沐浴。
世兰临踏出门去,转身回望,这闺阁乃自小长大之地,爹娘的音容笑貌恍在眼前,窗前晨光正好,一溜的秋海棠花开正妍,主人却要远走天涯。一切今日就此做别,此生能否再踏进此门遥未可知。世兰心酸不己,在门口站立片刻,掩上门,转身离去。
天色己大亮,顾原君与顾赫早己在厅中坐等。府门外马声嘶叫,曹彰等在陈府门口守候。
世兰一身缟素,发间仅一粒白珠,再无别饰。见到顾原君,冉冉下拜:“世兰去了,亚父多保重。”话一张口,泪珠儿滚滚而下。
众人莫不哀哭。
顾原君老泪纵横,哆嗦不止,扶住世兰,口中呜咽:“世兰亦要珍重,此去路险且长,老天佑你,行事顺心平安。”
顾赫上前劝慰:“父亲放心,孩儿陪世兰前去,待一切安顿妥当再回。”
顾原君点头,看着顾赫与世兰:“我儿,凡事小心,不可鲁莽。如有可能,再回下邳甚好。”
世兰哽咽,“亚父多保重,就此别过。”
陈府众人齐齐跪拜,小姐珍重!
世兰由奶娘和韶儿搀扶,泪如雨下,登车而去。
行至下邳郡城门口,郡丞笮融在此设席相送,曹彰下马,端起案前酒水,一饮而尽。
施良亦掌酒一杯,递与顾赫,顾赫举杯示意,代世兰尽饮此杯。
马车颠簸。下邳城渐行渐远。世兰无语凝咽,掀开车帘回望故土。
泗水、沂水粼粼波光,白帆点点、沙鸥翔集。楼阙重重、城墙厚重,市井阵阵喧嚣依稀可辨。巨山巍巍,秋净峰峦。遥闻钟磬之音不绝于耳。
世兰泪眼回望,终是去也!
后世,康熙年间进士、古邳人季运隆作“下邳八景”:
沂武交流泗水通,巨峰独秀耸长空。
圯桥三进泥中履,羊寺遥闻夜后钟。
地现虹霓千丈翠,渔艇晚照一江红。
陵台夜月依然在,唯有官湖景不同。
自下邳郡城出发,曹彰部众早己等的不耐烦,及至上了官道就一路疾行,百十人的队伍中,世兰和韶儿共乘一辆马车,奶娘与家中所带之物单独一车随后。顾赫骑马跟从左右。午时刚过,下邳城早就甩的不见了影子,巨山已是不见。
一路颠簸,加上前几日劳累忧伤,世兰已经是筋疲力尽。大队停下于路边休整之时,曹彰骑马过来探视。世兰脸色苍白,乏力欲呕,韶儿和奶娘正喂水打扇,顾赫按压其虎口。见曹彰过来,顾赫抬头道:曹公子,如此急行军,世兰身体虚弱,再这样下去,如若病倒,恐倒反而拖延赶路时间。
曹彰下马。时下秋日,虽天气凉爽,赶路匆忙,额头上细细密密萌了一层汗珠儿。曹彰蹲下,看看世兰,又皱眉抬头看看天上日头,沉吟道,“今日路程已过大半,午后启程可放慢速度,天黑前赶到小沛投宿,世兰小姐可能行否?”
世兰虚弱点头,苍白的脸上却并无表情:“无妨。”
心中却想,此身亦无甚挂碍,如死在这路上,倒也清净。
瞥见曹彰望向自己眼神却是关切,念头一转,心中冷哼,我如死了,他却麻烦,耐心等了这许久,如在路上又出差错,恐难向曹操复命。
心中当下有计较,体态却是更虚弱无力。
休整后,稍顷上路。
虽是黄土官道,比其它道路宽阔平整。然而马车速度较快,仍然颠簸不止。好在中午奶娘和韶儿把所带之被褥衣物,全部铺在世兰马车里,柔软不少。世兰微闭双眼,心中甚是繁乱,几日以来,突然受召,娘亲吞金,背井离乡,如此多的大事密集发生,令她心力交瘁。更可忧的,是前路。世兰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句话:……幸得我长兄子桓提醒……。曹丕为何要让她来许都?来使为何又是曹彰?而曹彰为何又要告之与她?这些问号在脑子里纠缠不去,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夜没睡好,身体虚弱,世兰一路渐渐昏沉睡去。
及至天色暗沉,一行人马才至小沛暂歇。
曹彰军士抱怨不止,这些行军打仗之人,习惯纵马奔驰,似这般慢吞吞前行,甚是折磨。许虎听得此言,告之曹彰。曹彰虽年少,却颇有威仪,喝道,“尔等可知此人重要?休得罗唆,照做便是。”
未敢再有人言。
晨光一缕照进室内,驿馆院外马声嘶鸣,世兰却依旧昏沉酣睡。韶儿觉得不妙,试其额头,哎呀一声,不知何时早己烧得像个火炉。
韶儿急使人报于曹彰。曹彰火速找来小沛医官来看。
医官自世兰住处出来,曹彰急问,“如何?”
医官拱手道,“将军勿忧,此乃积劳成疾,劳累过度所致。只需静养三五日即可无事。”
许虎等人听闻,脸上不耐烦起来。看曹彰脸色阴沉,又莫敢言语,只是愤愤。
曹彰似是早有预料,听此结果倒不意外。
顾赫亦是镇定,自包袱中取出药剂,自己熬制,给世兰灌下。
世兰醒来后已经是第二日上午,阳光透过窗棂儿照到地上,韶儿坐伏在身边微鼾,室内静谧无声,院中偶有人语。
世兰静静看着眼前,恍如隔世,心中一片澄明,无所想亦无所思。
奶娘从外面端着药进来,见世兰睁眼看向自己。高兴的叫道:“啊哟,感谢老天,小姐醒啦!”
韶儿惊起,亦是惊喜万分。世兰看她二人甚是高兴,当下内疚道:“是我不好,拖累你们。”
韶儿与奶娘对视一眼,急忙安慰,“小姐不可如此。此乃奴婢份内之事,勿再出此言,折杀我等。”
世兰静静一笑道,“我饿了,要吃粥。”一语未了,顾赫手提食盒,推门进来,微笑道:“小沛城内口味居的粥,听闻是最好的。”
世兰望着顾赫,心内温暖,笑道:“果然阿兄最知我。”
黄昏时分,世兰在靠在床头想心事,听闻院门处有兵士换岗,有交谈声传了进来,虽是小声嘀咕,却也能听的几分清楚,抱怨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却将一行人拖累在此。
韶儿也听得清,变了脸色,立刻要张口骂。
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世兰怔怔地听着,只向韶儿摆摆手,低声说,“无妨,不要计较。”
韶儿默默拭泪,从下邳出发至小沛,只行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却又耽搁了二日。抱怨颇多也属必然。
黄昏的光线从窗棂中映进来,一屋子金黄明亮。世兰就在这满屋的光芒中怔怔地思前想去。太阳一点点沉下去,屋子里渐渐黑了,世兰拭干了眼泪,命韶儿去找顾赫,让他转告曹彰,明日即可启程。
未几,顾赫前来,切过脉像之后,点头道,“将养这一二日,己是无妨,看来这几味药颇是对症。
世兰看他“这方子莫非也是你师傅给你的?”
顾赫对视世兰双眼,毫不惭愧:“方子实属是师傅所教。但此药皆乃我自行准备,就料到你哀伤劳累,沿途必有坎坷。”
见世兰目光定定,又道:“不必动容,我乃押宝,妹子以后加倍对我好便是。”
世兰薄凉一笑:“乱世飘萍,爹娘已去,我哪里还是什么宝。怕是会辜负了阿兄的殷殷期望了。”说的韶儿又垂了泪下来,世兰勉强笑道:“莫要哭了,若是世兰将来真有那个好命,封了一品诰命夫人,驮碑的那个位子一定让阿兄来。”
顾赫望着世兰,慢慢地抬起手,轻轻敲她一个脑栗:“鬼丫头。想来是好了,否则哪有精神骂我。”
世兰望着顾赫,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