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零九、巨山遇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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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兰在灵堂中守了七日，每日里只略略进食，形容怔怔，一改从前天真烂漫之态，身形急速瘦了下去，更加的弱不禁风。韶儿每日苦劝世兰多吃一点，世兰只是不理，似外界一切俱与之无关。
陈府内于正堂中停灵，堂前花厅内，搭起灵乐棚台，一群祭师奏着乐曲，招魂复魄，舞蹈不止。另一侧摆了流水席，以飨前来吊唁的宾客。
曹彰自那日来过之后，再不曾露面，派来了几人帮忙，皆行动谦和有礼，不曾冲撞陈府之人。
这七日间，下邳郡的大小官员名士乡绅，竟络绎不绝地来陈府吊唁。陈宫尚在时，好交结四海有识之士，在兖州士大夫中颇有清名。但已时隔六年，陈宫早成白骨，所谓人走茶凉，谁会在意一个罪臣遗孀。而今陈夫人之死，竟劳动了这么多人来，顾原君心中还是暗吃了一惊。随即就明白了，曹操履诺，曹彰来接世兰，此消息自然早己传开。
第二日，郡丞笮融亲前来吊唁，功曹邹向礼与主薄施良随行。世兰强忍悲痛，在韶儿搀扶下，礼仪如常。
笮融望着这个年仅十二的瘦弱孤女，心中也暗道可怜。问：“不知夫人七出之后，欲葬于何处？”
顾原君代世兰答道，“欲与先主公合葬于一处。”
笮融召功曹邹向礼上前，问道：“下邳郡内何处有上好葬地？”
邹向礼道，“巨山东南峰下正对浮屠寺处风水上好。”
笮融撸须点头，道：“如此，即着功曹邹向礼选个上佳之处，施良协同，操办公台夫妇合葬之事。”
二人敬诺。
笮融又望庭中敲打舞蹈的祭师及流水白席，道：“此次殡丧的费用，一应从下邳郡府中支出，施良去取了送来。”
世兰清泪两行，向笮融屈膝一拜，“多谢郡丞，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笮融叹道，“贤侄女呐，当年某亦与你父亲交好。公台忠正侠义，智勇多谋，乃不可多得之士。谁知福祸难料。本想你久居下邳，某也可尽故友之心，照看于你，如今突生变故，某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
世兰望着他，哽咽道：“世兰明白。世兰代父母大人谢过郡丞大恩。”
七日之后，陈夫人风光大葬。
长长的送殡队伍，自陈府中蜿蜒而出，前头顾赫披麻带孝，举着帛制的遣策旌幡在前，后跟家丁举着各种帛旗，绘有人物，车马，地府黄泉等图案。乐师随后，呜呜吹打，演奏着《薤露》、《蒿里》挽歌，引魂升天。世兰身穿重孝，坐于一顶软轿，走在陈夫人灵柩。漫天挥洒的幂币，似雪片般落下来。陈府下人俱披麻戴孝，分成两拨，男丁在轿子前面，女子在轿子后面。
世兰木木地坐于轿中，眼泪早己流干，听着轿外的挽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怕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热泪又自眼眶中滚落。
一路行去，道路似是漫长望不到头。
终于了巨山东南峰下，下人拉开帘子请世兰下轿。
韶儿与怜儿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世兰。
顾赫走过来，取下路上所举的遣策旌幡，覆于陈夫人棺上。世兰双脚瘫软，勉强行至娘亲灵柩前，扑在棺上，几名下人拉开棺盖，世兰最后看了一眼娘亲容貌，栩栩如生。心中大恸，泪水婆娑而下，匠人拿着榔头走来，世兰被人搀到一边，匠人挥起榔头，将棺盖钉上，世兰哑声叫道：“不……”，声音微弱，己是倾尽全力，胸中心跳如擂，匠人的榔头，一声声，似是擂在心上。世兰虚弱悲伤到极点，晕了过去。
灵柩由几名大汉抬起，稳稳地在已经挖好的坑中放下。坑中，己摆放好陈宫棺木，二人终于合葬。事死如事生，因是合葬，随葬物品甚多，陈夫人生前日用的饮食器具、乐器、衣物、食品、漆器、织物等等，皆随葬于墓中。
隔日，曹彰来访。府中家丁告之，小姐去了巨山墓葬之处。
曹彰单人独骑前往。远远瞧见巍峨巨山，山风漫卷，天色阴沉欲雨。
世兰跪坐于父母墓前，手抚于墓碑之上，神情萧瑟恍惚，不知在想什么。双眸沉静如水，深不见底，不再复从前天真烂漫，山风吹在脸上，鬓发随风飞舞。顾赫跪在一侧，偶尔撮土撒于墓上。
曹彰翻身下马。走到世兰身边，在墓前叩首三下，起身亦跪坐于墓前，沉默良久。眼睛看着墓石边上雕刻着周身生有羽毛的羽人，及其飞翔或与神灵异兽嬉戏图案。
斜风呜咽，卷起坟前新土，一溜细土夹裹着树叶打着旋儿，旋到世兰前面，又散开。
远处闷闷的雷声传来，天地隆隆，大雨将至。
顾赫看向曹彰，若有所思。亦未开口。
山风迅猛，抖落树叶飒飒而下，狂枝乱舞，无方向地抽打扭曲。
顾赫起身拉过马车，转头道，“曹将军，世兰，马上要落大雨，我等速去前方长亭中暂且躲避。”
世兰漠然回视曹彰，起身，随顾赫去长亭。曹彰亦拉马跟上。
刚至长亭，大雨骤然而至，刹那天地间白茫茫，雨线密密斜织，雾气蒸腾，氤氲一片，百米内不得见物，只闻耳边风雨交加之声，万物皆销匿于这一片混沌中。亭角雨线直泄而下。
长亭中冷风袭来，世兰抱臂凝望长亭之外，斜雨飘来，濡湿衣衫。
曹彰拴好马，走过来，似有话说。
顾赫自从马车内取出斗篷为世兰披上，走到长亭另一角。
三人无语，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收，隆隆雷声似兵车滚滚而过，己显强弩之末势。天色稍霁。
世兰缓缓抻手去接亭角雨水，雨水顺势流下臂肘，衣袖尽湿，世兰犹自未觉，仍看向亭外。
曹彰顺世兰目光所向看去，对面乃是羊山。巨山乃郡内第二高峰，羊山据下邳城西南，与巨山相对，上有浮屠寺。此刻天光大盛，遥望九镜塔金光闪闪，隐约可见彩虹，山中雾气缭绕，宛如仙境。亭外芳草青青，焕然一新，碧树光亮耀眼，清风洗人心肺。
世兰一阵心酸，几日前刚随娘亲一路欢笑地去拜山，转眼娘亲己成坟冢中人，一阵难抑的心酸漫过。心中一阵激愤，忽的转过头来，对上曹彰正转回的视线，声音嘶哑，又却异常冰冷：“曹将军可是来说启程之期的？我乃无牵无挂之人，生死无惧，但凭安排。”
曹彰欲说出口的话滞了一滞。低头苦笑，片刻开口：“世兰小姐，临行时家父吩咐在下，必以诚心劝夫人小姐去许都。事出突然，在下心中亦是震惊非常，甚是不安。”
世兰转过头去，声音无限寂廖清冷：“那又如何？”
曹彰默立久许道：“在下仍诚心请小姐随我回许都，子文定如待亲妹妹般待小姐。”
世兰回望一眼，曹彰目光定定，诚意殷殷。
世兰冷笑道：“不敢当。我可没这般福气。这话，你兄长曹丕六年前就说过，我如信了，如今怎还会牵连娘亲吞金。”心念至此，又不禁迎风洒泪，呜咽不止。
曹彰无语低头。
片刻，世兰拭了泪道：“罢了，我自会随你回去。我尚有亚父和义兄，陈府亦有这许多人口，不欲因我之举连累他人。”
曹彰望着亭角边弱不禁风的世兰，白衣素饰，神态哀戚。片刻间，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最终问道：“小姐可知你此次为何要去许都？”
世兰怔了怔，冷笑道，“难道不是曹大人要报恩践诺？”
曹彰转过头去望对面湖中山林间掩映的九境塔。答道，“家父忙于征战冀州之事，幸得我兄长子桓提醒。”
世兰疑问：“你兄长曹丕？”
曹彰点头。
世兰心中闪念，立即想起六年前，十一岁的曹丕踏进陈府劝行，……拉住世兰：“世兰，可愿随子桓哥哥去许都……”
世兰喃喃道，“不可能，他为何要我去许都？”
曹彰望向世兰拱手道：“明日辰时初刻启程，小姐还请早早歇息。在下先行一步。”
世兰不曾理会，似是久久不能相信此事。
曹彰拉马出亭而去。
顾赫走过来，叹道：“世兰，万事皆有因果，这一桩公案自会有解开之时。”
世兰转过头来，表情不可置信，仍道，“这不可能。我与他毫无纠葛，我怎会因曹丕而去许都？”
顾赫望着她，掏出怀中丝帕为她拭去额上雨水。问道，“世兰，我要你知晓一件事，你须得做到。”
世兰茫然点头。
顾赫一字一句道：“无论何时，何事，何地，你须要信我。万无杂念地信我。”
世兰转过头去，心头烦闷，淡然道，“不必和我打哑迷，我信你便是。”
顾赫温和一笑，“回去吧。明日路途辛苦，且早些歇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零九、巨山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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