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柳晏

19、艾尔森的屠杀

　　一行人回到奥拉伊斯，埃尔斯便满脸憔悴的走过来，看见韦德斯的模样，便扯出一个笑脸。

　　“下面情况…还好吗……”

　　韦德斯看了看安塞尔特，安塞尔特看看勒尼，一行人不知道谁先开口。埃尔斯仿佛最后一点精神寄托也断了，她点点头，像一条失魂落魄的狗，一点一点挪走了身子。

　　“韦德斯，我们真的……”

　　安塞尔特刚开口，便被韦德斯打住了。相比于埃尔斯，他们一群人自身也没有适应。既然奥拉伊斯全舰都陷入一种不稳定的情况，那么不如都先各自冷静一下好了。

　　埃尔斯回到武装部，一行人立刻凑上来。埃尔斯深吸一口气，随后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和坚定，开口:

　　“联盟已经变成历史了，我们恐怕也不会幸免。但是，我不希望各位就此消沉。”

　　埃尔斯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说到底，她自己也不能接受这件事，但她依然继续说。

　　“我想，我们可以投入一项更伟大的事业，去创造一个历史。我不擅长演讲，我和大家一样，也只是联盟军队的一员。但我想告诉各位，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融入历史，或带来历史。”

　　埃尔斯话毕，只有寥寥数人象征性鼓了鼓掌，其他人则麻木的散开了。埃尔斯略有尴尬的看了看周围，然后叹了口气，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关上门的一瞬间，埃尔斯的身子仿佛虚脱了一样，靠着门板直接到了下去，身子忍不住的颤抖着。

　　她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荣誉是第一位——自己的荣誉，恩特家族的荣誉，联盟的荣誉。除此以外，一切什么都不是。

　　现如今，告诉她坚持的一切化为泡影，破碎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实在有些太残忍。

　　埃尔斯就在这样的迷茫和徘徊里，忍不住抽噎几声，一种消失了很久的东西莫名出现在她的心里，那是联盟的学者需要翻阅历史才能找出来的旧时代的糟粕——情绪。

　　她此时倒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只是蜷缩着身子。

　　下一秒，她的门被打开了。失去依靠的她倒下去，又被一个人的手托起。

　　“埃尔斯……你门，没锁啊。”

　　勒尼扶起她，有些尴尬的笑了几声。他晃了晃右手的酒，然后说:“我们看你情况不太对，韦德斯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埃尔斯愣了一下，然后拿过酒，看了一眼勒尼，轻轻开口，语气夹杂着疲惫和无力:“谢谢。”

　　勒尼笑了笑，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埃尔斯解开有些散乱了的头发，然后走进浴室简单冲洗，温暖的水流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一段时间后，她裹着浴袍走了出来，拿起勒尼带来的酒瓶，打开后仰头猛灌一口，刺激的酒精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可她依然一口接一口，似乎想靠酒精的耳光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见多时，酒瓶便见了底。

　　她把酒精丢到一边，然后靠在墙壁，轻轻开口:“白，帮我调成单向透明。”

　　下一秒，纯白的墙壁消失，展示出浩涵的星海。埃尔斯迷迷糊糊的，就这样倒入她最熟悉的宇宙里，陷入了睡眠。

　　另一边，韦德斯和安塞尔特坐在中控部里，面前是一个投影，播放着联盟总统的演讲。

　　按理说，联盟现在实际掌控区最多到太阳系，但那个总统却依然夸夸其谈，说联盟的军队正在收复失地，伊甸系统正在修复。同时，他还严厉批判了人类自治联邦极不负责的独立行为，却始终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不过，看样子，现在的事情就够他忙的了。

　　同时，就在这段时间里，公共频道中，不少行星宣布建立自己的政权，甚至一些联盟舰队也宣布独立，成立星舰政权，或独立军事组织——说好听点，就是收钱办事的佣兵。

　　但现在，联盟的经济体系已经崩溃，硬通货变成了联盟官方的营养膏，其他的食物则可以折算为营养膏，有的地方也接受军火和人口，不过那就不是奥拉伊斯要考虑的事情了。

　　现在的问题是，奥拉伊斯以什么情况存在。

　　独立政权，商贩，佣兵，还是其他什么？

　　沉默几分钟后，安塞尔特率先开口，然后说:“我们现在，不如也和他们一样……”

　　“奥拉伊斯现在虽然的确有一定自保能力，但不是可持续性的。也不能考虑收钱办事。”韦德斯沉默片刻，然后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当商船更合适一些。毕竟，奥拉伊斯刚补给不久，而且和各个势力也没有多少仇恨。”

　　顿了顿，他继续说:“而且，我和埃尔斯还在，无论是人类共和军，联盟还是自治联邦怎么也要……给点面子吧。”

　　安塞尔特叹了口气，继续说:“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

　　“那就让他们不满去吧。”韦德斯看向星海，继续说“他们非要问，就告诉他们，我们别无选择。”

　　安塞尔特点点头。这时候，白突然开口:“有通讯端接入。”

　　“接通。”韦德斯开口。不用想，他也知道什么人来了。

　　“韦德斯舰长，你好，我是人类自治联邦的赫尔斯。”

　　一个男人出现，面色平静冰冷，语气仿佛人工智能。

　　“我还以为，会是一个机器人来和我沟通。”韦德斯笑了笑，“有何贵干。”

　　“我方即将对艾尔森上叛乱的仿生人进行处理，现要求你方离开停泊轨道，否则将视同叛乱分子。”

　　安塞尔特受不惯这种命令语气，他刚准备开口，却让韦德斯拦住了。韦德斯看着他，几分钟后开口:“为什么。”

　　“我方有责任制止已经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

　　“我说为什么会告知我们，而不是直接击毁。”

　　赫尔斯沉默了几分钟，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因为您的兄长很赏识您，不希望您出现什么意外，这个理由足够吗。”

　　“诃纳森吗……那告诉他，我方希望观察自治联邦的手段。”

　　“您是否有些冒…不，对不起，韦德斯先生，是我着急了。诃纳森先生同意了，并希望您可以看见我方的制度优势。接下来，您可以着陆在当地标准着陆场，我方会安排专人保护。”

　　“好。”

　　韦德斯点点头，对面便挂断了通讯。安塞尔特看着韦德斯，想说什么，韦德斯摇摇头，然后独自离开了。

　　当韦德斯离开登陆舱，面前是整齐划一的军人，伴随着重武器走向城镇。没有人管他，但所有人都默默包围他，也不知道是保卫还是监视。

　　韦德斯随着军队进入城镇，里面的尸体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了。他爬上一栋建筑的顶楼，看见仿生人正在搭建着街垒。

　　艾尔森的铜像已经残缺不堪，上半身就那样倒在地上，面颊的鲜血仿佛流尽了泪水的双眼已无法再为这悲哀的文明给予什么，唯有鲜血可以继续书写人类的悲歌。

　　仿生人的街垒算不上多坚固，自治联邦的军队看着他们完成，然后一个人挥挥手，随着几声炮响便化为断檐残肢。

　　他看着一个仿生人从硝烟里爬出来，他的腿已经断了，手指依然扒着石砖一点一点挪动，留下一道血痕。

　　他的背后，无数人从建筑里冲出。他们没有自己的武器，更多像是随手拿起的东西——餐刀，高尔夫球杆，扳手……

　　他们没有口号，没有旗帜，什么都没有。

　　整个世界像静音了一样。

　　随着队列一点一点的靠近，仿生人开始冲过去，这时候，军队开火了。他们不需要瞄准，向哪里开都有人，经常一束激光便贯穿多个□□。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韦德斯看了几分钟，便忍不住，扶着墙吐了出来，他无法让自己闻不见那血腥味，看不见那些仿生人，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为了什么。

　　明明可以苟且偷生，不，算不上苟且偷生。明明机器就应该当好机器，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只是为了仿生人和人类的平等？

　　的确，死亡是一种平等，但又有几个人要追求这样的平等？

　　韦德斯不明白，也许永远无法明白了。军队的行进又一次开始了，韦德斯看回战场，几个人正在焚化尸体。

　　就这样，那场无数人的悲剧，变成了一场风就吹去了的灰尘。

　　韦德斯走下楼，拦住一个军官，开口:“诃纳森，这里以后要变成什么。”

　　韦德斯清楚，诃纳森现在一定饶有兴趣的注视着自己，也一定会回答自己。

　　那个军官看着他，目光空洞，语气僵硬:“农业星球。”

　　“艾尔森没有那种农业条件。”

　　“我们会用纯粹的科技，最原始的方式，合成肥料。我们不需要自然，我们就是自然。”

　　韦德斯不知道说些什么，军官背后，无数相似的面孔经过，几分钟后，他继续问:“你们这么扩张，会持续多久。”

　　“不会停止。”

　　“……贪婪。”

　　“我称之为上进心。”

　　韦德斯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转过身，默默走向着陆场。

　　“韦德斯，你记住，人必须舍弃什么，才能得到什么。启明星得到了的是自由，失去了的呢，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诃纳森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看着一个叛逆的孩子，态度甚至算得上纵容。

　　“我会证明你是错的，诃纳森。”韦德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了一句，然后进入一架登陆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