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心事》余穗安

6、学校（1）

　　“有段时间，我最怕听到有关学校的事，最担心在路上偶遇从前的同学。”

　　方也看着齐云，嘴角扯出一点自嘲的笑:“我知道你觉得我和你记忆中的样子不同，我脾气不好，整天阴沉着脸，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但我那时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泥潭中，就连一丝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人落入那样的境地，只要有什么东西能稍微缓解痛苦，就会拼了命的抓住，死也不松手。”

　　“齐云，你不用总是把我当成需要你保护的小孩，”方也笑着：“重生一次，你有想要弥补的遗憾，我也有。”

　　齐云:“正因为这样，咱们才要互相帮助……”

　　“你现在能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不管不问。”

　　方也毫不客气的打断齐云的话:“上辈子那么苦，那么难，我也都自己挺过来了。我知道该怎么从泥潭里爬出来，而且一定会比上辈子做的更好。”

　　方也说完，抬眼看了一会儿齐云，然后又垂下眼神，换上轻松一些的语气：“走吧，回家，妈该担心了。”

　　“方也。”

　　齐云从身后牵住方也的右手，即使是炎炎夏日，方也的手指也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冰冷，他下意识搓了两下。

　　趁着方也愣神的时候，齐云上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在他的头顶轻声承诺：“我可以不过多干涉你的行动，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我还盼着你能长命百岁。”

　　方也其实有些吃软不吃硬，齐云一句话就把他全身炸起的刺顺下去不少，他忍耐着齐云把他的头发揉成鸟窝。

　　齐云虽然答应方也，让他去完成他想做的事，不过多干涉，但是他想带着方也和刘家慧一起去首都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第二天，首都大学招生办的王老师就再次登门。

　　方也可以以借读生的身份在附中读完高中，但是没有学籍，而且必须回户籍所在地高考。

　　刘家慧欣喜若狂，齐云也很高兴，方也上一世被迫辍学，这次有机会能去首都读高中，他其实也是高兴的。

　　“但是，我们还有一个要求。”

　　王老师笑眯眯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试卷，放在桌上。

　　“原则上讲，附中只招收首都户籍的学生，成绩排名也只看首都中考的成绩，由于方也同学没有参加过首都的中考，所以我们还需要提前做一个突击测试，以测试的成绩安排他的班级。”

　　一份试卷放在桌上，只有薄薄几张纸，此时却显得格外重要。

　　一个小时的时间，没有复习，没有准备，王老师监考，监督方也现场答完这份试卷。

　　为了不受打扰，王老师和方也去出租屋的卧室里考试，齐云和刘家慧留在客厅里。

　　刘家慧有些坐立难安，紧张的来回踱步。

　　虽然她连初中都没有上过，但是却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更明白能有一个去到首都接受教育的机会难能可贵，她现在简直比作为当事人的方也都紧张。

　　“小也从小就比较贪玩，也不知道他能考成什么样子……”

　　齐云拉着刘佳慧坐下来，安慰她：“妈，你放宽心吧，方也成绩不差，他中考的时候也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咱这里的省重点了，一个小测试，没事的。”

　　刘家慧被安慰了两句，皱着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身上的短袖已经是很多年前在地摊上买的旧衣服了，因为洗的次数太多，早就松松垮垮走了型。

　　她拉住齐云的手，小声对他说：“小云，你是好孩子，将来是要去首都上学，奔好前程的。妈没本事帮你一把，但是也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你俩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脑子好，也肯下功夫，这才能考这么好的成绩。小也嘛，他小的时候还经常考第一第二，但是上了中学之后就没那么拔尖了，我也不强求孩子一定要出人头地，没那个读书的天赋就算了，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好。”

　　刘家慧小心的叮嘱齐云：“要是人家不愿意让小也去首都上学，你也别因为这事为难招生办的老师，先顾着你自己……”

　　“妈！”齐云打断刘家慧，笑着安抚她：“真没事，你放宽心吧。”

　　等在外面的刘家慧担忧着，卧室内正在答题的方也此时正在奋笔疾书。

　　这份试卷虽然只有薄薄两页，但是其中内容包含了五个科目，题型也十分复杂，有比较基础的常规题目，也有将近一半都是超出初中课程内容的题目。

　　卧室里空间狭小，只有一张小小的木制桌子，平时都是齐云和方也一起合用，除此之外，卧室里就只有一张上下铺和一个衣柜还算是正经家具。

　　王老师拿了把椅子坐在方也身边，这把椅子年头太久了，稍微一动就会吱呀作响，王老师一坐下来就后悔了，为了不发出噪音打扰方也答题，他如坐针毡，一动不敢动。

　　王老师干招生工作也好几年了，每年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都见过，也算是见多识广，像齐云这样，想将自己的家人也带到附中读书的，他们也有一套固定的流程。

　　这次突击检测就是为了摸底，看看方也这个“关系户”到底有多少真本事，如果资质平平，就塞进学校里吊车尾的班级待三年，如果真的有天赋，附中当然也愿意培养这样的好苗子。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王老师听到沙沙的写字声音慢了下来，忍不住前倾身子，去看方也答得怎么样了。

　　视线顺着方也的肩头，落到桌上的试卷上面。

　　一张草稿纸上凌乱的写写画画，试卷上倒是整齐干净，仔细一看，字写得还不错，一板一眼，没有寻常手写字体的凌乱，倒有点像是打印出来的，很整齐。

　　王老师起身走近，更仔细的看了看方也的卷子。

　　基础题已经全部答完了，正确率还不错，剩下的全都是超纲的难题。

　　基础还不错，王老师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看得出这是个平时很用功的学生，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答的出难题了。

　　首都大学附中，几乎是全国顶尖的高中，人才济济，如果只是努力，在附中是跟不上教学节奏的。

　　方也察觉到王老师的视线，抬头看了他一眼。

　　王老师一笑：“你不用管我，继续写你的。”

　　方也低下头，重新拽了一张草稿纸，刷刷的开始列出数学式子。

　　他写的很快，而且思路清晰流畅，各种数字和字母在他的笔下像溪水一样顺滑的流淌而出。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方也卡着点合上笔帽，王老师将试卷收走，仔细查看。

　　基础题正确率很高，难题也写完了一多半，除了有些超纲题涉及的内容太深，其他的部分都完成的很好。

　　王老师忍不住问：“你从前做过这套卷子吗？”

　　方也摇头：“没有。”

　　王老师看看卷子，又看看方也，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套卷子是附中暑期夏令营的资料，今年的新题，而方也只是温海的一个中学生，家里条件还这么困难，王老师相信，他应该没有渠道提前接触到附中的资料。

　　“那你从前有接触过竞赛吗？学校组织的那种竞赛班你参加过吗？”

　　“小学一年级上过免费的奥数班，”方也问：“这算吗？”

　　王老师笑了，追问：“你很聪明，怎么没一直学下去？”

　　在各种学科竞赛上拿奖，是可以中高考加分的，首都中小学的学生们都挤破了脑袋想拿奖，但凡孩子变现出一点点的天赋，父母就会拼命的培养。

　　而王老师很确信，方也的头脑，比大多数在奥数班里面苦读刷题的学生都要好得多。

　　不过方也没有回答王老师的问题，他只是问：“老师，我如果去首都上高中，一年学费要多少？”

　　“学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可以申请学费减免，每年学校也会设置很多奖学金，”王老师看着方也的目光带着两分可惜和关爱：“只要你愿意上学，能考出成绩来，学校就不会让你没有书读。”

　　王老师做招生工作久了，总有一份惜才的心思，尤其是面对这样生活困难却还没长歪的孩子。

　　他比方也高出一个头，方也在他眼中就像个邻居家的小弟弟，他伸手摸了一把方也的头顶，鼓励他：“附中有最好的平台，最好的师资力量。好好学，没准几年之后，你也会和你哥哥一样考进首都大学。”

　　在王老师眼中，方也家里虽然现在条件困难了一些，但是两个孩子都这么聪明努力，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困难也只是暂时而已。

　　可是方也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首都大学？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走进这样的顶尖学府。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打算就是，考一个温海本地的大学，学一个好就业的专业，然后在温海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要太忙，工资少点也没关系，主要是他需要时间陪着刘家慧。

　　什么前途，什么金钱地位，在方也的眼中远远不如家人重要。

　　天黑下来了，齐保宗不知去什么地方赌钱了，半夜十一点还没有回来，齐云和方也两人在卧室中，齐云刚冲完澡，正坐在床边擦着头发。

　　屋里就一张上下铺，从小睡到大，小时候刘家慧让他们两个自己商量怎么住，当时齐云为了照顾方也，就把下铺让给他。

　　小夜灯插在床边，昏黄的光线将屋内的一切都照的模糊，大片的黑暗蔓延开来，狭小的出租屋在黑暗中也显得不那么窘迫了。

　　方也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打瞌睡，但还是一直盯着床边的小夜灯。

　　齐云伸手轻轻盖在他眼睛上：“别盯着灯看，损伤视力。”

　　方也想躲开，但是没成功，困意上涌，他也就不想计较了，眨巴两下眼睛，打了个哈欠。

　　方也的睫毛蹭过齐云的掌心，痒痒的，像是一股莫名的电流从指尖传达到心脏，让齐云整个人瞬间僵硬了一下。

　　齐云呆滞了一瞬，心头涌上一种冲动，想要摸摸方也的脸颊，但马上又忍住了，心惊胆战的瞥了方也一下，庆幸方也的眼睛已经完全被他挡住，丝毫察觉不到他刚才的异样。

　　“今天王老师说，你卷子答得很好，有条件的话该好好培养，”齐云挑起话题：“深藏不露啊，我记得中考前我给你讲题，还经常被你气得想骂人。”

　　“那是装的。”

　　方也闭着眼睛，语气平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