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心事》余穗安

5、要求（2）

　　“哐当！”

　　齐云和方也在卧室内还没谈出结果，外面客厅里又传来谩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

　　两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开门出去，看见齐保宗狠狠的摔了茶杯，甚至还将那张瘸腿的饭桌踹倒了。

　　饭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没吃完的饭菜也全都被打翻了，几分钟前还好好的客厅，此时像是刚被炸过一样混乱不堪。

　　“齐保宗！你到底想怎么样！”

　　现在家里没有外人，刘家慧心疼没吃完就被糟蹋了的饭菜，忍了许久的怒气也憋不住了，大声质问齐保宗。

　　齐保宗阴着一张脸，指着一旁的齐云大骂：“小兔崽子，你有能耐了，怎么不想着要求刚才那两个招生办的人，让他们给我在首都找个工作？别忘了老子才是你的血肉至亲！”

　　骂完，齐保宗恨恨的冷笑了两声，阴恻恻的念叨：“反正我是你老子，你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想去首都上学可以，但是必须也把我带过去，还要给我找一份事少钱多的工作，否则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件事整黄了，让你一辈子都去不了首都！”

　　“你敢！”

　　刘家慧挡在齐云面前，像是急着保护孩子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把齐云护在自己身后，冲着齐保宗撂下狠话：“我告诉你，这孩子能考上首都的大学是他自己争气！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全都看在眼里。你要是还有点当爹的良心，就别捣乱！”

　　齐云搭上刘家慧的肩头：“妈……”

　　“我呸！”齐保宗恶狠狠的盯着齐云，那神情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老子是他亲爹，他出息了，第一个就该回报我！不然他就是没良心，不孝顺！小心我去他学校里闹，不帮我，所有人就都别想好过！”

　　齐云气得想要冲上去揍齐保宗，但是被刘家慧死死拦住。

　　上一世，齐保宗就经常这样，用齐云和方也来威胁刘家慧。

　　两个孩子就是刘家慧的软肋，她从门口的零钱箱里抓了一把零钱，估计能有一百块钱，一股脑全塞进齐保宗手里。

　　“滚！你拿了钱就快滚！”刘家慧把出租屋的大门拽开：“你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就和你拼命！”

　　齐保宗数了数钱，嘴角扯出一丝得逞的笑容，扭头就走了。

　　出租屋内只剩下三人，刘家慧抹了一把脸，拿了块抹布，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面。

　　方也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也拿着扫把，帮着刘佳慧收拾。

　　碎掉的盘子和碗装满了垃圾袋，方也说家里的垃圾袋用完了，提着两袋垃圾下了楼，他下楼去小卖部买点。

　　小卖部就在小区的入口处，离的很近，走路也就五分钟的路程，齐云也没在意。

　　他进厨房洗手，旧的抹布上沾了玻璃碴子，他拉开抽屉想换一块新的。

　　可是一拉开抽屉，两卷没拆封的垃圾袋就静静的躺在抽屉里，很显眼。

　　“诶？这不是还有新的垃圾袋吗？”

　　刘家慧走过来，随口说了一句。

　　齐云却觉得奇怪，刚才方也明明拉开抽屉找过，为什么还说垃圾袋用完了？

　　他心里隐隐的有些担心，虽然方也不愿意告诉他，但是上一世一定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方也肯定经历了很多难以想象的磨难，以至于需要戴助听器和机械义肢。

　　齐云抓起钥匙跑下楼，上一世离开温海十几年，幸亏他还没有忘记小区里的路，快步走进小卖部。

　　小卖部是一对夫妻经营着，夫妻两人都姓黄，刚才跟着齐保宗上门要过钱的男人就是老板，他皮肤黝黑，一嘴黄牙，手指甲缝里常年都塞着黑色的污垢，烟不离手，就连小卖部里面卖的东西也都快被腌入味了。

　　这个黄老板也是个赌徒，上一世齐保宗一来就和他臭味相投，也是黄老板领着他游走在众多棋牌室里，不是什么正经人。

　　齐云通过小卖部的窗户，看见方也正在和老板说话，脸上还带着笑容，似乎聊的不错。

　　齐云心里莫名翻上来一股无名火，他大步走进小卖部，大声喊了一声：“方也！”

　　方也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灿烂，睁着大大的眼睛，露出来的神情和十五岁的中学生没有任何差别，丝毫看不出他经历两世，让齐云都恍惚了一下。

　　方也问：“怎么了？”

　　齐云顿了一下，余光瞥见黄老板。

　　黄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面，手上夹着一根烟，盯着方也缓缓吐出一股烟雾，咧嘴一笑，满口黄牙。

　　眼看着那呛人的烟雾就要扑到方也脸上，齐云伸手把方也往自己身边一拽，皱眉把他往小卖部外面推。

　　“你不是下来买垃圾袋吗？买完了就赶紧上去，别在外面乱跑，妈还在家等着你呢。”

　　方也有先天的哮喘，对异味很敏感，齐云怕他不舒服，不想让他在烟味这么浓的小卖部里面多待。

　　齐云将方也推出小卖部，但是黄老板却叫住他，从烟酒柜台里面拿出一盒烟，朝着方也一扔。

　　“小子，你说的我答应了，这盒烟算是我交了你爸这个朋友，请他了！”

　　方也下意识的一接，将黄老板扔过来的烟接在怀里，露出一个乖巧纯良的笑容：“谢谢叔。”

　　齐云的眉头皱的更深，心里更加烦躁，对着方也喊：“你赶紧回家！”

　　方也走了，齐云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转头没好气的问黄老板：“你们刚才聊什么事了？”

　　“没什么，”黄老板看着齐云，收起了笑：“他说他爸爱打牌，拜托我看着点，要是他爸在外面跟人玩牌赌钱，就告诉他一声，我答应了。”

　　让黄老板看着齐保宗？他们两个不一起狼狈为奸就不错了！

　　齐云一肚子气，什么也没说，转头走出小卖部。

　　“喂！姓齐的小子！”

　　黄老板在背后喊他：“你弟弟挺有意思，下次让他来买东西，我给你们打折！”

　　齐云破口大骂：“去你妈的！滚！”

　　他气冲冲的往前走，黄老板刚才看着方也的眼神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还有他说让方也多来买东西，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想多见方也？

　　许多想法在齐云脑子里闪过，导致他走岔了路也没注意到。

　　“齐云，你走错了！”

　　方也在拐角的一棵大树下叫住齐云，他刚才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直在这里等着齐云。

　　齐云扭头，看见方也手里还拿着垃圾袋和那盒烟。

　　他心里来气，黄老板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恶心，顺带着看小卖部里面的东西也觉得恶心。

　　齐云想把那盒烟拿过来扔掉，但是方也动作比他快，退后一步躲过了。

　　方也皱眉：“你做什么？”

　　齐云没说话，直接拽住方也，另一只手去抢烟。

　　方也躲得过一次，却没躲过第二次，他退后一步，后背靠在树干上，正好被齐云抓了个正着，他比齐云矮上一个头，力气更比不上他，只能瞪着眼睛气愤的盯着齐云。

　　“齐云，你发什么神经！”

　　“我看你才是发神经！”

　　齐云将烟盒抢过来，直接一个远距离抛物，直直扔进垃圾桶。

　　方也气得瞪他：“浪费！”

　　“不然怎么样？你还想抽烟？”齐云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你那个天生的哮喘连烟味都闻不了，还想抽烟？不要命了？”

　　齐云紧紧控制住方也的双手，将他压在树上动弹不得，低下头就看见方也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恶狠狠的盯着他，不停挣扎，像是个被戳到痛处，把全身的刺都竖起来的小刺猬。

　　方也挣扎：“我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多岁了！你少管我！”

　　齐云：“不管几辈子，我岁数永远比你大，永远是你哥，就算你七老八十了，我还是能管你！”

　　面对齐云这样的强盗逻辑，方也都被气笑了。

　　齐云也怕弄疼了方也，松手放开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审犯人一样：“说说，为什么要找黄老板？你忘了上辈子，就是他带着齐保宗到处赌钱？”

　　“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比齐保宗还恶心。”

　　“那你还主动去找他？为什么呀？”齐云追问：“就他刚才看你的那个眼神，我都怀疑他对你图谋不轨……”

　　“我又不是瞎子！”方也不耐烦的说：“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你别管。”

　　眼看着问不出什么，齐云话题一转：“那你为什么要抽烟？是不是上一世养成的习惯？”

　　方也仰头盯着齐云，夏日午后的阳光灿烂，透过树荫照在齐云身上，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方也看了两秒，眼睛被阳光刺激的渗出些许眼泪，他才收回视线。

　　对于上一世，方也不是不想说，只是和齐云分开的那十二年，意外和事故一个接着一个，他忙着为了生存奔命，即使是重来一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兵荒马乱的十二年。

　　“你离开以后，齐保宗在外面欠债，家里被搬空了，我辍学和妈一起进厂打工，有一次机器出故障，把右手卷进去，送到医院就截肢了。”

　　方也说话的时候，他现在完好的右手就垂在身侧。

　　“一到了冬天，或者是下雨的时候，我右边的胳膊就会疼，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齐云心疼中带着气恼：“疼你就吃止疼药，去医院看医生。抽烟对你的身体伤害多大，你不是不知道……”

　　“我抽烟不是为了这个，”方也打断齐云：“只是我越清醒，心里的不甘和怨恨就越止不住，干脆自甘堕落一些，心里也就渐渐的麻木了。”

　　方也回忆中，最难过的其实并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更多的是自己心里的绝望和痛苦。

　　他曾经也对生活心怀希望，觉得只要他足够坚强足够努力，日子总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可是命运弄人，他突然就成了残疾，只能在工厂里面拿着微薄的工资，每天麻木的过着毫无希望，一成不变的日子。

　　失去右手的那年，他十七岁，本来应该上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