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心事》余穗安

4、要求（1）

　　为了庆祝齐云高考成绩出分，刘家慧难得奢侈一次，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有鱼又有肉。

　　平时齐云和方也都在学校里吃食堂，为了省钱，每天的晚饭通常就是当天鱼摊卖剩下的小鱼，今天刘家慧不仅烧了一整条的清蒸多宝鱼，还炖了一大碗红烧排骨。

　　刘家慧笑着，给齐云和方也各夹了一筷子的鱼肉，今天她心情很好。

　　“小云，你考上大学，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了，妈从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有多懂事多努力，”刘家慧看着齐云，目光中带着欣慰，她举起手中的汽水瓶，对着齐云说：“妈为你高兴！”

　　方也同样举起汽水瓶，敬齐云：“齐云，祝贺你考上梦想中的大学。”

　　“小也，”刘家慧纠正：“怎么能直呼你哥哥的大名呢？叫哥。”

　　方也对着刘家慧笑笑，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一笑起来就显得纯真，在齐云的记忆中，方也很少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即使是上一世在医院，方也躺在他身边说要辍学去打工的时候，他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容。

　　“祝贺你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方也转头看着齐云，轻声说：“祝贺你，齐云。”

　　齐云不明白方也为什么不愿意再叫他一声“哥”，但是他没有纠正，也仰头喝了一口汽水，算是应下了方也的祝贺。

　　他总觉得方也和从前记忆中的人有了很大的变化，只是方也对他说起生一世的事情时，刻意隐藏了一部分。

　　等有机会，他一定要再仔细问问。

　　齐云这样想着，房门口又传来大力的敲门声。

　　齐云打开门，门外站着好几个人，齐保宗、小区里小卖部的老板，还有两个文质彬彬的陌生年轻人，戴着眼镜，拎着公文包。

　　其中一个陌生人带着笑意开口问：“你好，请问是齐云同学家吗……”

　　“刘家慧！滚出来给老子拿钱！”

　　齐保宗粗鲁的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穿着鞋就想踏进门，手中拎着两瓶酒，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装着烟，他身后跟着小卖部老板。

　　齐云一看齐保宗这幅样子就明白，这家伙一定是在小卖部里赊账拿了东西，又想从刘佳慧手里要钱付账。

　　上一世齐保宗就经常这样，刘佳慧每天辛苦工作一天，回家还要去小卖部帮他平账。

　　刘家慧要是不出这份钱，齐保宗就会趁着齐云不在家的时候对她大打出手，甚至用齐云来威胁她，说要把家里的事都说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前途无量的名牌大学生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刘家慧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她的衣服不多，但一定都是干干净净的，就算是在菜市场里卖鱼，她也会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但她不仅在乎自己的名声，更在乎齐云和方也的名声，虽然家里条件紧张，但她从来不拖欠两个孩子的学费，学校买辅导资料，她每次都会爽快拿钱，饭卡里的钱从没有晚充过，就是不想让他们在外面被人看不起。

　　她总是对孩子们说，虽然家里穷，但是在人格和尊严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用自卑，照样应该抬起头来做人。

　　“刘家慧！喊你听见没！赶紧拿钱！”

　　齐保宗大呼小叫着，气势嚣张，齐云直接将他拦住，手上使劲，直接把他推到在墙上，揪着他的衣领：“你说话客气点！不会好好说话就滚！”

　　刘家慧看着门口还有小卖部老板，外加两个陌生人在看着，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她先把齐保宗推到一边，对着两个陌生人客气的说：“齐云是我儿子，请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人扶了扶眼镜，开口：“您好，我们是首都大学招生办的，我姓王，了解到齐云同学的高考成绩非常优异……”

　　首都大学招生办的人亲自登门，这种阵仗齐云上一世也经历过一次，刘家慧大喜过望，把两个老师请到出租屋里坐下，又赶忙让齐云去泡茶招待。

　　家里不常有客人，唯一的一套陶瓷茶杯被珍而重之的放在厨房的柜子里，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年夜饭的时候会拿出来用一次。

　　齐云进了厨房，发现方也早就在厨房里翻出了茶杯，还烧了热水，用滚烫的热水烫杯子消毒。

　　方也低垂着头，右手垂在身侧，只用一只左手倒开水、洗杯子、倒掉开水、放上茶叶、再倒开水……

　　齐云站在一边观察，发现方也完成这些动作的时候，右手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动过，他想起航班上看到的，方也右手整只小臂都装着机械义肢。

　　或许是上一世残留下来的习惯，虽然重生后有了健康完整的身体，但方也还是习惯性的只用左手。

　　“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齐云想到了他脑海中最坏的结果，小心翼翼的问：“是齐保宗那个人渣弄的？”

　　“和他没关系。”

　　方也明显不想多提，语气冷淡的说了一句，拿着两杯泡好的茶转身就走。

　　小小的客厅中，招生办的王老师已经把各种优待政策都说了一遍，看到齐云从厨房里出来，热情的拉着他一起坐下，介绍着首都大学的各种好处，还说能提供丰厚的奖学金。

　　2005年，高考成绩还并不会公布考生的全省排名，所以齐云两辈子加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考了多少名，只是能让首都大学的老师找到家里来，他觉得自己一定考的很不错。

　　齐云被围在中间，耳边的声音很乱，他转头看见方也坐在角落的餐桌边，安安静静的在给一块鱼肉剔刺。

　　方也有先天性的哮喘，不能剧烈运动，需要随身带着药瓶，所以很少干重活，在学校连体育课都不上，就连学校每次大扫除，齐云都会主动帮他干活，生怕他累着。

　　因为从小被齐云当成一级保护动物照顾，方也皮肤很白，杏核般的眼睛又大又圆，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

　　“王老师，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齐云开口，王老师就知道有戏，立刻笑开了花：“同学你说，能满足的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我想让我弟弟去首都大学的附中上学。”

　　齐云想着，如果他和方也都去北京上学，那刘家慧肯定也会跟着一起搬到北京去，正好就能甩掉齐保宗。

　　另外一方面，齐云内心对于上一世方也辍学的事情心怀愧疚，他总觉得，齐保宗是罪魁祸首，而他身上流着齐保宗的血，和他有分不开的血脉关系，刘家慧一直不能下定决心和齐保宗离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所以他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无形之中也要背负一些罪责。

　　“我不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方也干脆的拒绝了，他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平静的说：“我的成绩不好，去了跟不上进度。而且妈在温海，我要陪着妈。”

　　不等齐云说话，刘家慧先站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首都！”

　　“反正在哪儿都是打工，首都可是大城市，我在那里打工兴许挣得更多呢！”刘家慧爽利的一挥手：“只要首都大学能给小也一个机会进附中读书，我这个当妈的绝对全力支持！”

　　招生办的王老师扶了扶眼镜，斟酌一下，开口：“这个条件嘛，可能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毕竟每年附中的学位都很紧张，我们招收的都是中考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

　　齐云观察着王老师的神情，他上一世当了十年的律师，深知对方是想再压一压价，就等着他降低条件呢。

　　“这样吧，我们不要学籍，也不要学位，就算是借读生。”

　　齐云降低了条件，王老师果然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但还是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要去给领导打个电话争取一下。

　　两位招生办的老师出去了，方也起身，将齐云拉进卧室里，关上了门，皱着眉头一脸烦躁的神情。

　　方也：“你想干什么？我在温海挺好的，去首都上什么学啊？”

　　“首都的教育水平比温海好多了，”齐云劝方也：“你就不想走出温海，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你出钱？”

　　方也直接发问，就算上一世齐云最后奋斗成了知名大律师，事业有成不缺钱，但是重生之后，他们现在都只不过是在温海住着出租屋和上下铺的穷学生。

　　首都的生活消费比温海高得多，他们两个人都在首都读书，刘家慧拿什么钱供他们？

　　齐云爽快的回答：“我上大学能申请助学贷，还可以在课余时间兼职挣钱，每年还有奖学金，我总能找到办法挣钱供你上学的……”

　　方也听着齐云说得十分自然，好像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心里的烦躁更甚，他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用你供我上学！”

　　“齐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兄弟，甚至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等妈和齐保宗把婚离了，咱们两个就彻底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拖着我去首都呢？”

　　“你有能耐，有理想，一直想往外面的人是你，你这么优秀，就应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方也继续说着：“齐云，上一世没有家庭给你拖后腿，你不是很成功，过得很好吗？你就应该继续按照那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累赘的走下去！”

　　方也说着说着，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眼眶酸涩，但他不想被齐云看见，所以偏过头去，飞快的抹了两下眼睛。

　　齐云眉头微皱，拿了两张纸巾，习惯性的伸手想给方也擦眼睛，低声说：“你和妈都是我的亲人，怎么会是累赘呢……”

　　“我说的累赘是指我自己！”

　　方也躲开齐云的手，不让他碰自己。

　　“从小都是你照顾我，小学的时候老师想让你参加课后免费的奥数班，学好了就能保送市里的重点初中，可是你为了每天放学陪我一起回家主动放弃了。”

　　“上初中的时候，每个周末你都让我在家学习，你自己帮着妈去鱼摊上干活，结果因为作业不能按时完成，反而被老师约谈了好几次。”

　　“还有，每次你考第一拿了奖学金，妈都会抽一部分让你自己留着花，可那些钱你全都花在我身上了。”

　　方也瞪着齐云，指指自己：“我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你照顾我，对我好。”

　　齐云点头，他不明白方也为什么生气：“你是我弟弟，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啊！”

　　在齐云心里，刘家慧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妈，但是养育他长大，对他视如己出，这份养育之恩是他一定要报答的，至于方也，齐云早就把照顾他当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什么前提条件。

　　方也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但是你在照顾我，对我好的同时，总是要牺牲掉你本可以拥有的东西，所以我会觉得自己欠了你的，觉得我是拖你后腿的一个累赘！”

　　齐云：“牺牲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在我心里没有东西比你更重要。”

　　方也摇头：“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永远被你照顾，永远站在你身后，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弟弟。”

　　“你应该去奔赴你的大好前程，而不是一直被家庭拖着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