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的心事》余穗安

2、回家（2）

　　“尊敬的乘客，您乘坐的由首都飞往温海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

　　齐云坐上飞往温海的航班，他昨天才刚刚得到消息，时间仓促，只买到了经济舱，他身边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身材格外消瘦，带着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坐下就低头看手机，耳朵上还带着耳机，一副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齐云不经意间扭头，看见年轻人还带着耳机，微微皱眉。

　　按照相关规定，无线耳机在飞行过程中不能使用，出于自身安全考虑，齐云礼貌的提醒他。

　　“你好，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还是把耳机摘了吧？”

　　年轻人转过头，冷漠的眼神扫过齐云，开口：“我戴的是助听器。”

　　齐云一愣，又仔细看了看年轻人耳朵上的小东西，原来是他看错了，不是无线耳机，而是听力障碍患者佩戴的助听器。

　　“不好意思，”齐云尴尬的笑笑，为自己刚才的唐突道歉：“我没看清楚，真是抱歉了。”

　　年轻人没再说什么，一脸冷漠的转过头去，继续在手机上打字。

　　齐云用余光瞥见了年轻人的手机屏幕，桌面是一张课程表的照片。

　　看具体的科目，高等数学、建筑史概论、规划原理……

　　齐云心想，这大概是个学建筑的大学生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又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大学生。

　　他能上大学是受了好心人的帮助，现在踏上回温海的航班，他忍不住想到方也。

　　方也只比他小三岁，他离开那年，方也刚考上高中。

　　方也后来考上了哪所大学？

　　想起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齐云心里总是柔软的，还带着一点愧疚。

　　他这些年寄回去的钱足够方也高中的学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读书，好好的走出温海，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在齐云的记忆中，方也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后面，特别爱笑，性格活泼开朗，一口一个哥哥，脆生生的讨人喜欢。

　　齐云离开的时候，方也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比他矮一个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好看，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齐云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大学生，看到他的眼尾似乎也有一颗痣。

　　他觉得大学生很像一个人，很像方也！

　　“你好，打扰一下……”

　　齐云还是忍不住碰一碰身边的人，大学生却像是被他的触碰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躲开。

　　这一躲，大学生的右手臂就露了出来，那是一条机械义肢，包裹了仿真的皮肤。

　　大学生微微皱眉，眼神比刚才更加冷漠，还透着浓重的疏离和防备。

　　齐云：“……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他的弟弟阳光开朗，身体健康，而旁边这个人不仅身体残疾，还十分冷漠，像个浑身炸刺的刺猬。

　　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绝不可能是同一人。

　　齐云打消了心中疑惑，安心的等待着飞机到达温海。

　　只是齐云忘了，自己向来运气不好。

　　行程还没过半，飞机突然开始剧烈颠簸，齐云打开手机备忘录，连遗书都没打出来，就和整个飞机上的人一起扎进了茫茫大海之中。

　　咽气前，齐云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早知道自己命里活不过三十岁，他就应该在十八岁那年拉着垃圾亲爹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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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云重生了，重生在高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

　　窒息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齐云睁开眼，听到机械女声从座机听筒里传出来。

　　“您的2005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成绩为，语文……”

　　电话内的声音还在继续读着成绩，齐云却早就没有心思关心，他双手颤抖着放下听筒，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自己真的重生回来了。

　　眼前是狭小但干净的出租屋，发黄的墙面贴着劣质的墙纸，瘸腿的餐桌四脚必须都垫上纸巾才能平稳，老旧的电风扇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有气无力吹着热风。

　　齐云大喊了一声：“妈！”

　　刘家慧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抓着一把没择完的芹菜，急吼吼的问：“考的咋样？能上那个首都的大学吗？”

　　十几年未见，齐云百感交集，在看到活生生的刘家慧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你这孩子……到底考多少分呀？”

　　刘家慧听见齐云抽泣的声音，还以为是没考好，安慰他：“没考好也没事，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妈不怪你……”

　　齐云赶紧把眼泪一抹：“我考上了，妈，能上首都大学！”

　　“妈就说你肯定没问题！”刘家慧也是激动得眼眶发红，说着：“今天中午炖肉烧鱼，给你好好庆祝一下！哎呦，真该回老家给祖坟上点香……”

　　刘家慧说着，又钻进了厨房，齐云留在客厅的小小沙发上，突然重生回来，他脑子还是有点懵。

　　“砰砰砰！”

　　门口突然传来拍门的声音，那声音很急促，仿佛要把门板砸碎。

　　齐云一时愣住，他想起来了，上一世齐保宗就是在他高考出分的这一天回来的！

　　拍门声还在继续，刘佳慧听见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就要去开门。

　　齐云一个箭步窜过去，死死堵住门口。

　　“不能开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齐云猛地回头一看，记忆中十五岁的方也从房间里窜出来，死死拦住了刘家慧。

　　齐云和方也都是一脸诧异，两人对上视线。

　　你也重生了？

　　对视两秒，齐云和司檀互相交换了无数个眼神，然后收回视线，齐云确定了两件事。

　　一，方也也重生回来了。

　　二，飞机上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年轻大学生真的是方也。

　　可是方也怎么会残疾呢？他为什么要戴助听器？右手又是怎么回事？

　　“砰砰砰！”

　　拍门声还在继续，伴随着男人不耐烦的喊声：“开门！刘家慧！我知道你在家，我都听见你的声音了，赶紧给老子开门！”

　　他们住的出租屋在一栋老旧小区中，住在这里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要么就是没什么钱的家庭，门板的隔音也不好，外面男人的喊声很快引来了邻居的不满。

　　齐云打定了主意不能开门，前世齐保宗一回来就住进了家里，占着唯一一间能晒到太阳的房间，还对周围的邻居大肆宣传他和刘家慧是夫妻关系，说他才是家里的男主人，甚至还在打牌的店里欠账，让店主去找刘家慧要钱。

　　齐保宗就是个沾上就甩不掉的吸血虫，齐云不可能让他踏进家门半步。

　　“刘家慧！你个贱人！你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还带着齐云那个丧门星跑到这里来，以为老子找不到你们吗！”

　　砸门的声音吵到了隔壁住着的一位老太太，她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出来，好心问：“你找谁呀？家里可能没人，你小心把门敲坏了……”

　　齐保宗骂骂咧咧的推了老太一把，继续朝着门内大喊：“刘家慧！别以为不开门就能躲过去，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让楼上楼下的邻居都看看，你这个卖了房子卷钱就跑的贱货！”

　　齐云怒火中烧，猛地开门冲出去，狠狠给了齐保宗一拳。

　　齐保宗面色蜡黄，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快要掉到下巴上，身上穿的衣服也很邋遢，可见这些年他在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齐云一拳将他打的退后两步，接着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随后压在他身上，一左一右扇了他两巴掌。

　　“不会好好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看着齐保宗那张可恨的脸，齐云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恨意此时疯狂上涌，恨不得直接弄死这个只会吸血的垃圾。

　　他的双手掐上齐保宗的脖子，暗自用力，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初你为了躲债抛妻弃子，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不认你这个爸了！卖掉老家的房子是为了替你还钱，这些年妈还把你欠村里人的钱都还干净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

　　齐保宗被掐的面色涨红，但是齐云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好像真的要和他同归于尽。

　　重生的机会不容易，齐云心里想着，他要珍惜这次机会，彻底解决掉这个祸害！

　　“齐云！住手！”

　　就在齐云要下狠手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方也从屋子里跑出来，迅速拉着齐云的手臂，将他从齐保宗身上拽下来，骂他：“你脑子进水了？想进去吃牢饭吗？不要你的大好前程了吗！”

　　齐云还要继续冲上去，为了防止齐云冲动，方也干脆一手抱住齐云，一手勾住楼梯间栏杆。

　　这时刘家慧也冲了出来，她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又看看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齐保宗，上前挡在他们两个中间。

　　“小云，他毕竟是你亲爹，打断骨头连着筋！”

　　齐云气红了眼：“妈你让开，今天我就和这个祸害一起同归于尽！”

　　齐保宗站在刘家慧身后，哑着嗓子喊：“王八犊子！老子弄死你！”

　　争吵的声音太过激烈，引来不少邻居看热闹。

　　楼上卖猪肉的赵大姐摇着蒲扇说：“要不要报警呀，我看好像是打起架来了。”

　　楼下的清洁工高大爷摇摇头：“没听见吗，这是人家一家人在吵架，家务事找警察也没用！”

　　“可平时没见过这个男的呀，刘姐不是一直说她男人在外地打工吗？”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两口子打架，看个热闹就行啦。”

　　“……”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刘家慧平时是个乐于之人的热心肠，在邻居间人缘不错，齐云成绩优异，品学兼优，更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齐云无所谓别人如何看他，但是刘家慧却不想两个孩子出去被别人议论，所以她一咬牙，扯着齐保宗的衣服，就要将他带进家门。

　　“走走走，有什么事在家里说……”

　　可是她刚才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房门被顺手关上，现在她身上也没有钥匙开不了门。

　　刘家慧看向方也，家里的钥匙一共三把，平时他们三个人一人一把。

　　但是齐云不由分说的将方也捞到自己身前，顺手从他的校服口袋里掏走了家门钥匙。

　　他看着刘家慧，语气坚定：“齐保宗不能进家门。”

　　刘家慧：“小云！”

　　齐云将钥匙紧紧攥在自己手里：“这个家有我没他！”

　　齐云捏着方也胳膊的手劲下意识的加重，方也被捏疼了，倒抽一口气。

　　“都别争了！”方也皱着眉，看着齐保宗，语气冷漠：“我早就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