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阴阳客》耳刀东

128、相见

　　午后的天又阴沉起来，商卓这几日的脸色便如这天色一样阴沉，他们已经行过夏州，至多再行百里，就能达到与何闻英汇合的禹塘渡口。

　　前两日他已经给何闻英传信过去，但至今没有回信，也不知是何故。

　　看着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商卓下令：“脚程再快些，赶在明早之前到达禹塘渡口。”

　　卫羊生嚼着邦硬的饼子哀叹一声，日夜兼程的赶路，早就身心俱疲，青色的胡渣如野草一般肆意生长。

　　好好的一个小白脸也成了糙汉子。

　　“商副将，方才路过镇子的时候，百姓说此处偶有山匪出没，你看咱们是不是原地休整，等过了今晚再启程？”

　　商卓闻言看了一眼卫羊生：“区区几个山匪，有何可怕？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正好老子的刀许久没开荤了。”

　　兴许是一路同行的日子久了，又或许离着单于府越来越近，商卓身上那股兵痞的劲头儿展露无遗。

　　“商副将此话差矣，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此地群山环绕，人烟稀少，四周密林遍布，地形复杂，夜间行路不便，若是真遇见山匪，最怕会有些棘手。”

　　“哟，你还懂这些？”

　　“也不算懂，只不过家父教导过几句。”

　　卫羊生说这话倒也不只是想多休憩一会儿，而是看见这连绵的远山，不由得想起了卫老头儿的教导，为了以防万一，才提了一嘴。

　　商卓却摆摆手：

　　“卫郎君不必担忧，我们行军打仗之人什么刀山火海都经历过，这个破林子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又吩咐手下人进了林子随时做好记号，以免迷路。

　　卫羊生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抽马鞭，跟着他们进了林子。

　　车厢内，

　　沈阴阴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看着车外的风景。

　　夕阳昏黄的光映照在两旁的密林之中，光影斑驳，随着马车深入其中，天边最后一道光线也消失殆尽。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忽闪忽闪，已经快要燃灭了。

　　林子里不比外面的官道，月光被浓密的树叶遮盖，照不清路，只能靠火光行走。

　　商卓下令原地休整，给灯笼换上崭新的蜡烛，又命人在树干上用布条打了个奇形怪状的结，以作为标记。

　　几堆篝火燃起，在暗夜中发出明亮的光芒，却又将周围映衬的更黑了几分。

　　卫羊生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饼子，一边招呼着耗儿虫和沈阴阴过来吃东西。

　　耗儿虫在车上窝的久了，下了车便撒欢儿起来，恨不得打滚儿爬树来舒缓筋骨。

　　卫羊生却没在意他，只把目光落在沈阴阴的身上，见她下了马车，径直的走向林子深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饼子都快烤糊了，你去林子里干什么了？”他把烤好的饼子递过去，语气里有几分抱怨。

　　“五谷轮回。”

　　“咳咳咳…..咳咳”卫羊生差点儿咬了舌头：“你还是不是个小娘子？说话这么没遮没拦的。”

　　沈阴阴大口嚼着饼子，微微抬眼看向林子深处那片黑暗，神色有些凝重。

　　“待会儿去找商副将要两把刀，没有的话，匕首也好。”

　　卫羊生有些奇怪：“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万一遇见山匪，也好防身不是？”

　　这话说的倒是也没错，卫羊生点了点头，以防万一嘛。

　　耗儿虫折腾的差不多了，小跑过来吃饼子，一张脸红彤彤的，浮着一层虚汗。

　　沈阴阴将水馕和胡饼一起递给他，声音很轻。

　　“少吃一点儿，千万别贪多，不然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耗儿虫眨眨眼，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没等他问出口，就见沈阴阴起身朝着商卓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

　　商卓岔着腿坐在火堆旁，余光撇见了沈阴阴越走越近的身影，却巍然不动。

　　那日她在众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他内心自然是不舒服，即便沈阴阴说的没有错。但要知道，让男人承认女子的厉害，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沈阴阴点破了商卓的轻视和偏见，人在被揭穿真相的时候，往往会恼羞成怒。

　　商卓虽然不得不承认沈阴阴帮了大忙，但心里还是别扭的很，只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商副将，是否今夜一定要赶路？”

　　这话问的奇怪，但商卓还是点了点头：

　　“突厥人潜入大酆境内，必须尽早告知节度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商副将一人至多可杀多少山匪？”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阴阴身上，惊疑不定，只觉得这位姑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问话，实在莫名其妙。

　　商卓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副将有所不知，我自幼跟在师傅身边，学了些卜算的皮毛，方才算了一卦，这条路上怕是不太平。”

　　大酆朝道教盛行，酆都城中尤甚，但对于商卓他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在刀尖上活命的将士来说，只看本事高低，对那些玄学风水却嗤之以鼻。

　　“商副将还没回答我呢，到底能杀几个？”

　　“有多少杀多少！”商卓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沈阴阴却并未在意，目光转向‘商队’的十几个人：“那他们呢？”

　　“我手下的人自然也如我一样，不管是山匪还是突厥人，来十人杀十人，来百人杀百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沈阴阴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而是转身往回走。

　　她莫名其妙的发问让商卓心生不悦，没过一会儿便下令启程。

　　耗儿虫吃的肚子鼓胀胀的上了马车，见沈阴阴不知从哪儿存来一根木棍，正用石子把顶部磨尖。

　　“姑娘这是做什么呢？”

　　沈阴阴抬头瞥了他一眼，见耗儿嘴角的油渍和圆滚滚的肚子，淡淡道：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耗儿虫想起方才她说让自己少吃一点的叮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赶路辛苦，自然要多吃一点。”

　　沈阴阴闻言也不再说话，只低着头专心的打磨着木棍，直到顶端的位置变得尖锐才停手。

　　半山腰有几道黑影匍匐探身，从上往下俯瞰，密林中几盏微黄的灯火随着车马不断移动。

　　一阵风吹来，那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山岩怪嶙的石头。

　　车厢内，沈阴阴正闭目养神，下一瞬，她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车帘对着卫羊生厉声道：

　　“停车！”

　　卫羊生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就勒住缰绳，马儿发出阵阵嘶鸣。

　　耗儿虫睡的正香，身子因为惯性不受控制的超前冲过去，幸好沈阴阴拉了他一把，不然定撞的头破血流。

　　这番动静引来众人的注意，商卓颇有些不耐烦，刚想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却只见山上各处出现点点火光朝着山下的而来，同时伴随着叫嚷声。

　　商卓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抽出腰间的障刀，大喝一声：

　　“有匪！！”

　　其余人纷纷拔出武器，严正以待。

　　商卓脸色肃然，回头对着卫羊生道：“你们先走！”

　　沈阴阴探出身子来，一巴掌拍醒发愣的卫羊生，甩鞭疾驰而去。

　　商卓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又看向密林中四面八方拿着火把奔袭而来的山匪，心中沉了又沉，眼神中瞬时涌起浓烈的杀意。

　　……

　　马车在林中穿梭而过，后面的打斗声愈演愈烈，铁器碰撞相击难舍难分。

　　车轮压过无数枯叶碎石，颠的耗儿虫胃里满当当的胡饼往上翻涌，嘴里一股股酸涩弥漫。

　　他还没从刚才的情况中反应过来，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后脖领子，身体一悬空，大半个身子便从车窗探了出去。

　　耗儿虫万分懊悔自己不该吃那么多，才一张口，嘴里的东西便一股脑儿的涌了出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鼻涕眼泪全都一股脑儿冒了出来，一抬头却见后面的竟有五六个骑着马的凶煞山匪追了上去。

　　“他们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又是一个急停，原是有两个山匪埋伏在前，直接朝着卫羊生砍杀过来，其中一个已然上了马车。

　　卫羊生被死死的按倒在车厢，山匪狰狞的脸就在眼前，寒光闪闪的大刀离他的脖子只有半寸。

　　他余光撇见车帘被掀开，一根顶端锋利的木棍直直的刺了过来，身上猛地一轻，温热的血喷洒了一脸。

　　黑暗中执着木棍的手洁白纤细，卫羊生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撞进了一双清冷黝黑的眼睛。

　　沈阴阴见他发愣，不由得皱眉，却见卫羊生拔出腿上的匕首，猛地朝着她身后扑了过去，连同追上马车的山匪一起滚了下去。

　　马匹受了惊吓，蹄飞乱踏，嘶吼了一声，横冲直撞的冲出林子，身后的山匪却依旧穷追不舍。

　　沈阴阴勒着缰绳，企图控制马匹，一抬头却瞧见前方迎面而来的山匪，她眼底一沉，死死的抓紧手中的木棍，全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

　　耗儿虫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他扒住车壁，不住的祈求。

　　忽然，半空中一道银白色身影像风一样划过，寒光闪动，斩断了车马相连的皮套子，刚毅锋利的侧脸凌厉非常，唯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