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人》绮非

6、呵呵怪

　　平衡顿失，水压骤降。强劲力道紧箍着腰，不容抗拒被提出水面。抱着滑溜溜温热热的肩膀，燕雨眩晕中咳得惊天动地。

　　“你干什么？！”陈非一声怒骂，直直把人往上托，“你想干什么？！”

　　声浪伴着水波自冲突中心往外荡。哨声尖锐，池边救生员扑通一声跳下，急游过来。

　　燕雨鼻腔耳道都难受，又酸又麻，抬起泳镜剧烈呛咳。随即松开陈非，背对着人，趴在浮标上缓劲儿。

　　“是不是抽筋了？”意识尚清醒，救生员判断并无大碍，松了口气，“慢慢的，自己能游回去不？”

　　“没抽筋。”燕雨抹了抹眼角，喘了几下艰难开口，“没事，叔，呛水了。我歇会儿，能回。”

　　……陈非张着手，尚维持保护姿态，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错。

　　阳光穿过百叶窗式的屋顶，水面撒一把细碎金光，水底斑驳影动，像一群浅金条纹的小丑鱼随波而过。救生员离开，两个泳道之外一道身影游掠，浪涌荡开，又被水线浮标阻隔，池子很快重归平静。

　　“燕雨。”

　　“嗯。”

　　“还好吗？”

　　“嗯。”声音闷闷的。

　　陈非一蹬腿转过来，隔着半米远，也撑在浮标上。

　　感受到下压的力道，燕雨直接扭头朝向另一侧。陈非轻轻戳戳他肩胛骨，燕雨没理。默了几分钟，陈非又戳戳他另一边肩胛骨。下一秒，燕雨鱼儿般扎进水里，摆尾甩陈非一脸浪花，咻咻游走了。

　　眼前圆圆一颗紫色脑袋倔强冒在水面，陈非无奈笑笑，紧跟着游回岸边。出了水，见那小子摘了泳帽，顶着一头卷毛坐在椅上，眼框红红，神情呆呆，生闷气。

　　“对不起。”陈非挨着人坐下，低声细语解释，“我以为你溺水了，一时着急……是我不好，你骂我吧。”

　　“嗯。”燕雨垂头，酸着鼻子，哑着嗓子，“算了，我没事。”

　　虽然憋屈，哪怕难受，但他不是不讲理。曾经险些溺水的人，不可能苛责这种“宁可错救，不能不救”的善意之举。

　　“别生气。”陈非觑着燕雨脸色，见他眼尾耷拉着，活脱脱一只伤心小狗，语气更温柔几分，“等会儿游完泳……请你喝糖水赔罪？”

　　燕雨也瞧他，那点说不清楚的烦躁又开始翻涌，说出口的话就变了味：“这是你一贯的哄人套路吗？”

　　“嗯？”陈非不明所以。

　　“载学弟兜风，带学弟游泳，请学弟喝糖水，晚上是不是还要看个电影？”燕雨一吐为快，“招生又不是谈恋爱，你至于牺牲这么大？”

　　“招生……又不是……谈恋爱。呃，那个。”陈非摸摸鼻子，噎了又噎，“这怎么……酸溜溜的呢？”湿漉漉的胳膊肘往旁边撞了撞，他促狭一笑，“小紫学弟，你至于吃这点儿醋啊？”

　　“吃屁醋，你别恶心我。”燕雨屁股一挪，和他拉开距离。

　　“好好好，不吃不吃。”陈非故作思考，“说到电影……对哦，和你的那场还欠着呢。要么今晚顺便捎上你，就算补上？”

　　“呵呵。”嗟来之电影，燕雨不受。

　　“呵呵，呵呵，你是呵呵怪么？”陈非弯腰瞧他，“你以前也不这样儿呢。”

　　“以前？”燕雨撇撇嘴，阴阳怪气道，“江南哥，我们就只认识了一年——哦不，应该说，相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一个月。”悠悠晃着食指，“别说得你有多了解我。”

　　“嗯，一年前你比现在可爱多了。”话锋一转，陈非问，“但你确定……我们只认识了一年？”

　　“什么意思？”

　　“嗯哼。”陈非没回答，缓缓站起身，伸着胳膊小跳两下。

　　燕雨就这么瞪着眼，看雪白肌肉上的水珠滚滚滑下，再顺着人鱼线汇聚纯黑泳裤边边，消失不见。

　　腹肌位置突然变成陈非似笑非笑一张脸。燕雨眉毛一压，喉结一滚，猛地侧开头。

　　陈非缓慢直起腰：“呵呵。”

　　糖水没喝，电影也没看成。自呛水后，燕雨就蔫蔫的，没再下池子。出了游泳馆被太阳一晃，更是头重脚轻，顾不得搅什么局，摆摆手独自打车回了家。

　　陈非在后头，看燕雨有一下没一下按太阳穴，等人上了车才发动摩托，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高考出分第四天，两边招生组在酒店会议室碰头。燕雨一年前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圈子里确确实实都是熟人。时代在进步，往常不入流的信息差坑蒙拐骗打法已被淘汰，招生抢人的工作重点不仅仅在于抢，更在于消息互通——毕竟各专业录取名额有限，不提前沟通就瞎抓盲选，后果只能是志愿撞车，两败俱伤。

　　灵州全市今年有七位清北目标招生对象，目前已经落实四位。剩下的三人中，刘羽书作为省排第三的市状元自然是兵家必争之人才。

　　招生采用一对一陪伴责任制，燕雨和陈非作为直接竞争对手，面对面坐上谈判桌。

　　陈非赶在燕雨之前开口：“呵呵。”

　　开场白被抢先，燕雨无语。冷哼一声低头啜咖啡。

　　陈非问：“你们能给的条件是什么？”

　　“等等啊——”燕雨清清嗓子，“学长，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哟，这突然叫学长，怪惊喜的呢。”陈非坐得端正，像模像样摊开笔记本，笑吟吟道，“学弟，请讲。”

　　“那叫你什么？”燕雨被本子封面一片北大红晃了眼，也最讨厌他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贵校招生代表？江南？”

　　“江南哥。”陈非点点头，“显得尊敬点儿。”

　　“……”闲扯没完没了了，燕雨叩叩桌面重归正题，“你和羽书关系好，也是你给他做报考指导，所以在情感上他毫无疑问偏向北大。那么我想问，我们学校还有机会吗？我是不是在白费功夫？”

　　“你这话说得。”陈非推开本子，捻起叉子，挖巧克力蛋糕一个角角，“情感上偏向于北大，理智上怎么就不能也偏向北大呢？”

　　燕雨直直看向他。

　　一秒，两秒。“有机会。”对上这双认真狗狗眼，陈非也收住笑，给出明确回复，“羽书确实是在纠结和权衡，你的建议他都有好好考虑。事关人生方向，我们不会故意吊着你玩。”

　　“好。”相识一场，不说基本信任，就算陈非故意要骗，燕雨也是愿意相信的，“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二十分钟聊下来，交换了专业政策，站在刘羽书角度分析了各自学校专业平台的优劣，也理顺了后续面谈的重点和方向。

　　“就剩两天了。”陈非在本子上圈圈划划出日程安排，“这样吧，明天下午归你，晚上归我，剩下就看他怎么选。”

　　燕雨哼哼：“你保证你不会死缠烂打干扰他？”

　　圆珠笔摔在桌上，陈非语气不善：“我什么时候死缠烂打过？！”

　　燕雨又直勾勾看着他：“呵呵。”

　　君子协定——各凭本事。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书吧的讨论区。刘羽书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刚落座，接到燕雨的电话。

　　“不好意思学弟。”燕雨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我这出了点事儿……一时半会赶不过去。你现在已经到了吧？嗯……书吧有饮料和小蛋糕，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我请客……真的对不起啊。”

　　“没关系学长。”刘羽书说，“我等你吧，不着急，你慢慢来。”

　　“我……”燕雨有些丧气，“我要去趟医院，不知道要多久呢，不好耽误你时间。要么……你问问陈非现在有没有空，可以的话你们先聊，我晚上再去找你？”

　　于是刘羽书又把电话拨给陈非。

　　“呵呵。”陈非正吹着那台年久失修咔咔响的空调，美滋滋往床上一躺，“事先约好的，他说换就换？！我的时间不要钱？”竞争对手紧要关头掉链子，可真让人心情愉悦，陈非嘴角勾上天，损道，“契约精神就这？招生组代表的就是学校的态度，我看呐，羽书，你也别和他谈了，浪费时间。”

　　刘羽书那边又说了些什么。

　　却被陈非打断，掀开被子直起身：“——他在哪？”

　　冲进医院大厅导诊台，又冲出门，右拐向急诊，终于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气味中找到眯着眼缝针的燕雨。

　　医生收针，抬了抬下巴：“家属外面等。”

　　陈非后退半步，面无表情站在小隔间外，盯住燕雨脑门一片褐色消毒痕迹，以及右边眉毛上方一道约莫两厘米的缝合线。

　　燕雨没说话，也这么瞅着他。

　　纱布覆上来，几道胶带固定住。医生端详两秒：“好了。”转过身整理器具，递过来一张缝合术后告知单，“纱布一天内别动，保持伤口干燥别碰水。如果有发烧、渗脓液的情况及时就医。”

　　出了清创室，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会儿燕雨才问：“你没去找羽书？”

　　“你这不是废话。”陈非呼一把头发，“还要做什么检查？”

　　“挺多的。现在去拍CT，查……脑震荡。”燕雨说完，又抬眼瞧他。

　　“这真是……”陈非情绪忽然松下来，显然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无奈笑了笑，“走吧，总得陪一次。”

　　燕雨抿唇扭了扭：“我要你陪？”

　　“嗯。”陈非当耳旁风，看燕雨一身打扮，衣领血迹斑斑但裤子还算干净，露出来的膝盖小腿完好无损，“不是骑小电驴超速吧？”

　　“不是。我打车，小皮卡撞上来，撞副驾上。”燕雨抽抽鼻子，后怕同时也在庆幸，“还好我坐后排。”抬手想摸摸额头，又生生止住，闷着声懊恼，“但我没系安全带。”

　　“司机和对方有没有事？”

　　“还好，都在急诊，但问题不大。”燕雨耸耸鼻子，“就我一人流血哗啦。”

　　“费用怎么说？”

　　手里一沓单子递过去，燕雨说：“等交警做认定，之后责任方的保险会赔。”

　　“嗯。”陈非仔细翻了翻，再分类叠好，过了会儿柔声说，“总是吃一堑才长一智，以后无论前排还是后排都要系安全带，记住了？”

　　急诊人来人往，监护仪器嘀嘀嘀嘀响个不停。燕雨抬眼看向陈非，捕捉到一些共通的记忆和情绪，在他专注的目光里点点头，答道：“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