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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嗨小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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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燕雨。”
傍晚六点,校门保卫亭闲坐半小时的男生终于舍得离开空调房。
“……你好?”小团体中冒出一位大男孩。额头汗津津,头发湿濡濡,翘出来一缕一缕自然卷。
“我叫陈非,灵杰前两届的。我想和你认识一下,有空聊聊吗?”
“啊?学长?”燕雨舔舔嘴唇,名字是有点熟悉,但……“你找我干嘛呀?”
说话的时候眼睛圆溜溜,双眼皮连着眼尾稍稍压向下。陈非瞧着他火球儿一样腾腾冒着热气,觉得好鲜活,好像……一只小狗。
“确实有点事儿。”前一晚翻箱底两小时,翻出来的高中校牌递过去,陈非自信一笑,“交个朋友?”
照片举起,对着人比了两下。蓝底大头照,人脸核验通过,但气质天差地别,燕雨再往人身上瞅一眼。大高个,超级白,比自己壮。判断敌我实力相当,打架的话……有取胜的可能。
虽说对方着装正派,说话有礼,不像个坏人,但燕雨仍是防备:“去哪里交朋友?”
陈非被问得一愣。本想着刷刷脸,加个联系方式回头再聊,但既然小狗懵懂送上来,他想了想:“翠翠夜宵?”
“可以。”燕雨朝已经走到马路对面买烤串的朋友们挥挥手,大喊,“我有事儿,不跟你们走啦。”
那边勾肩搭背头都不回,举着签子应着拜拜。
“不好意思啊。”陈非抱歉一笑,“本来和朋友有约?”
“不是,就顺路一起回家。”燕雨收回目光专注眼前人,再次感叹,好白哦。
“热不热?”陈非关心人,“先去旁边买碗糖水消消暑吧。”
“好啊……”燕雨探头扫一圈,刚想指定店铺,又缩回来严肃道,“你先说,为什么交朋友。”
“因为……你成绩好?”旁边就是一年一换的高考红榜,陈非指了指,“能上第一版么?”
光荣榜……光荣榜!“你叫陈非。”燕雨脑袋飞速转动,“前两届……也就是我高一那年高考……陈非……北大?!”
“嗯,是我。你认出来啦?”陈非笑了笑,“图书馆旁边清北之星宣传栏贴着我大头照,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进去证实一下。”
“不用了。其实我是想起来,不是认出来的,”燕雨承认,“我有点脸盲。”
“这样啊……”陈非又笑,“那以后总能认出来了吧?”
“可是现在还没公布成绩,你过来找我……?”
“找你交朋友啊。”陈非说,“不论结果如何,给你当参谋,帮你分析学校和专业,怎么样?”
燕雨纳闷:“那你图什么?”
“图你是个潜力股。”陈非把校牌卷好揣兜里,脸迎着光,笑得温温柔柔,“常年霸榜第一……总有共同话题可以聊吧?”
“哼哼。”
燕雨单纯,就这么跟着人走。
糖水喝了,红豆龟苓膏,冰冰凉凉;串儿吃了,人均一百,撑破肚皮。话题从人神共愤的周六晚数学大考,聊到独门秘诀之熄灯后偷电,再到饭堂窗口阿姨手抖程度大排名。
俩小时下来,轨迹处处重合,最爱特色窗口香香脆脆的炸鸡腿,最恨综合楼冲水突突突突的厕所坑位,最烦每周五垃圾桶不能有垃圾的宿舍卫检。学长学弟相见恨晚,就差原地拜把子。
跳下电动车,燕雨打着带蒜味儿的饱嗝和人拜拜。
陈非说:“明天查分,第一时间告诉我结果。”
燕雨答:“嗯!”
陈非笑:“希望你查不到。”
燕雨也笑:“查不到!”
陈非握拳:“祝我们成功。”
燕雨对上去:“成功!”
陈非没说……如果是最好的结果,他会比燕雨本人更早知道他的高考分数。但他不愿打扰,他希望燕雨可以完完整整地体验属于自己的胜利。
哪怕他看不见分数查询界面刷出来那一刻燕雨的神情,分享不到他那一瞬间最真实的喜悦,不能最直接地给他一个拥抱。但陈非永远会记得那晚送燕雨回家时,暖光下燕雨揉肚子的小动作,和夜色里燕雨亮晶晶的大眼睛。
——以及此刻。
“看我干嘛?”燕雨眉眼盛满温柔,盘腿坐在泡沐垫子上,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还得防备身后试图蹿上他头顶的三四五六个娃。
“狗狗眼。”陈非蹲在他前面说。
“什么?”孩子笑闹震天,燕雨被吵得脑袋嗡嗡,“狗狗?”身子转了几转,抓过来一只针织小狗递给陈非,“要给哪位宝贝啊?”
“给我。”陈非碰碰小狗,黑白塑料眼睛,呆呆的稍显死板,自言自语道,“没你可爱。”
“是挺可爱,羽书妈妈勾的吧?”孩子堆里的燕雨童心大爆发,憨憨一笑,“嘿嘿,我也好想要一个。”
要放在去年,这卷毛小狗说想要什么,后面指定得标配一句霸道的“送我”。可惜啊,是谁导致如今这个局面呢?陈非顿时脸色一垮,丢下一句:“那你慢慢想吧。”
燕雨被攻击得莫名其妙。一时间,被祖国花朵围绕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对陈非过往疑似经历的怜爱烟消云散。就这么冷眼看那恶狗一撑膝盖直起身,随意招呼几下,竟领着一串小男孩排队尿尿去了。
于是陈非成为厕所王,燕雨陪闹腾孩子玩乐,刘羽书陪文静孩子看书,各有分工,圆满完成一小时陪伴任务。
下了楼,燕雨在拱门边磨磨蹭蹭,欲言又止。
“这是区级的福利院。”陈非看穿他那点想问又不敢问的小心思,主动解释道,“房屋、设施都很老了,现在只有这批从小在这长大、身体智力健全的大孩子留守。其他孩子都搬到了市级院区,那边各方面条件都好得多。”
“这算是大孩子吗?也才不到十岁啊?”
“算。”刘羽书说,“福利院更多的是3岁以下、有重大身体和智力缺陷的娃娃。”
“这样啊……”燕雨抬头看了眼阳台整整齐齐晾着的小衣服小毛巾,被太阳晃得有些难受,“你们下次……还来么?什么时候?”
陈非跨上车子,声音从头盔里闷出来:“要来再叫你。”
“哦。”燕雨也骑上来时那辆小电驴,恍恍惚惚,开了车才想起来问:“现在去哪?”
摩托车稍稍提速,声音随风拍到燕雨脸上:“跟着走就是了。”
大汗淋漓,电驴追着摩托车又回到小区里头。
“你可以回家了。”没看到刘羽书,只见陈非独自倚在车边,“没让你白跑,这往你家是顺路的,拜拜,没事不见啊。”
“呵呵。”燕雨一眼看穿,“行程还没结束,有始要有终。”
陈非摆摆手:“退下吧退下吧,已经没你事儿了。”
“不着急哦。”燕雨也停好车,“我在这儿等学弟,我要约羽书吃晚饭。”
刘羽书拎包下楼,对此情景并不意外,朝两人点点头:“走吧。”
燕雨大概猜到了,但仍需要换个人来证实:“我们要去哪里呀?”
“去游泳。”刘羽书回答。
又是烈日下的痛苦骑行。汗如瀑布一般往下淌,沾了睫毛,渍了眼角,电驴新手伴着“您已超速”的警告语音安全到达游泳馆。
看着陈非把车子推入遮荫棚,看着刘羽书安安静静拎着两个运动包,局外人燕雨只能擦着汗感慨物是人非。
又或者说是——新人换旧人。
俩旧人一左一右夹着新人走,陈非探了探头,终于发现不对:“我说你什么都不带,脱光了游?”
燕雨热急了,心情也不好:“里头商店有卖泳裤!”
“哦。”陈非真诚建议,“那你别买荧光绿啊,显黑,难看得要死。”
燕雨不说话了。
接到刘羽书小眼神,陈非侧头一瞧,再轻咳一声:“一起去呗,羽书是不是缺一副泳镜啊?”
沉默着,并排进店。被门口卡住,却互不谦让,逼得刘羽书快走两步,总算脱离夹心饼干的尴尬处境。
场内商店主要是应急,可选货品不多。避开荧光绿,燕雨下意识抓一包深紫色套装,连带着刘羽书的东西一块儿结了帐。
换衣间各顾各的,没带拖鞋的燕雨冲完凉水出来差点滑一跤,堪堪被陈非接住。
陈非眼神直往下瞟,吹了个口哨:“嗨,小紫。”
燕雨被一片雪白晃了眼,回过神来握拳朝人胸口砸去:“小个屁!大紫!”
“哦。”陈非心地正直,“可是小紫听起来比大紫可爱……哎?我说颜色,你说什么啊?”
“学长……们。”冲澡出来就见着裸男抱抱的刘羽书万般拘谨,“走了吗?”
深一脚浅一脚,没拖鞋的燕雨觉得自己这局输透了。游泳本就不是自己的主场,这半路搅局,敌人不上皮毛,反而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
兵分两路,刘羽书泳技一般,陈非陪着去了一米六练习池。燕雨摆摆手,独自扎入深水池躲清静。
冰冰凉凉世界一片蓝。几个来回,燕雨心里那点儿闷气却是不降反升。一会儿想知道那俩在干嘛,一会儿担心人家走了不叫他,一会儿又记起去年在这儿被狠狠磕了脑袋。
狗东西,害我受伤!
水花拍得哗哗响,燕雨泄愤泄得不痛快,索性憋一口气,把自己沉入水底。
卸下力气,四肢舒展,耳膜增压。燕雨觉得自己笨笨重重的,像是鲸鱼,又硬硬梆梆的,像只乌龟,最后打算变成一张平平扁扁的海星。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急着做,就安安静静浸在水里,被水包裹,被水环绕,被水抚摸。
深水池太安静了,静得只剩自己的脉搏心跳。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一分半,逼近于极限。
最后,他又轻又慢地,吐出两个泡泡。
水波剧烈涌动,是谁,这么没素质。燕雨拧着眉在水下睁眼——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