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人》绮非

7、对不起！

　　“——以后无论是开车的还是搭车的都要戴头盔，为自己生命安全着想，记住了？”

　　一年前，差不多的日子，路口吵得像菜市场，喇叭嘀嘀嘀嘀叫人心烦。

　　生平第一次被警察叔叔拦下。未成年人燕雨心慌慌的，又有点好奇。他半眯着眼，一手遮太阳也遮着脸，一手使劲扒拉身旁的陈非。

　　“记住了记住了。”发言人陈非反手握住燕雨热烘烘一截小臂，轻捏两把以示安抚。

　　“还有啊，电动自行车只能搭一个16周岁以下的小孩，”交警隔空点点燕雨，“这小伙子超年纪了。实在要载人，你就考个驾照，买个摩托。”

　　“为什么规定16周岁？”超龄小伙燕雨探头礼貌质疑，“15岁200斤能载，17岁130斤不能？这合理吗？”

　　“现行规定就是这样。”交警显然也有些无奈，低头操作着机子，“今天抓的是头盔，就和你们说一声。”

　　“嗯嗯。”陈非把人往自己身后扯，接过两张罚单，对交警客气一笑。

　　“第一次是警告，下次可就罚50了啊。”交警板着脸，递过来一块平板，“看段教育视频，你俩站好，我拍个照记录。”

　　“好的好的。”陈非点头如捣蒜。燕雨微微瞪眼，又从他背后探出脑袋。

　　一通流程走完，燕雨戳戳陈非胳膊，悄声问：“车子怎么办？”

　　交警顺风耳：“什么怎么办？”

　　“现在变不出头盔，两个人也不能合成一个……”燕雨怂怂的，“还能骑啊？”

　　交警被他逗笑：“不能骑，留这儿我下班给你顺回去？”

　　“哦。”燕雨懂了，“罚单就是通行证呗？”懂了又没太懂，但聪明脑袋最擅长向专业人员请教，“叔叔，这单子能保多久啊，24小时？今天来不及了，店都关门了，明天一早他载我去买头盔可以不？”

　　陈非一噎，忙把人拎上车，咻咻开走了。

　　同是艳阳天。两小时后，全套车祸标配检查终于做完。幸而只是外伤加轻微脑震荡，十八岁青春男大的身板还是比较抗造。

　　陈非左手拎大袋检查单，右手勾清华帆布紫，出了医院大门，两边并成一边，腾出手点开打车app。跟在后头的燕雨两手空空，往停车区探头探脑：“小摩呢？”

　　“你这会儿能戴头盔？”陈非往燕雨脑袋扫一眼，“刚儿还说你吃一堑长一智呢。”

　　“哦。”燕雨有些遗憾，但一脑门乱七八糟又是血又是药，把人头盔搞脏确实不太好，想了想问道，“你要送我回家？”

　　陈非动作一顿：“需要吗？”

　　“不用吧。”燕雨答完，又扭扭捏捏，“今天……麻烦你了。”

　　“嗯。”陈非却说，“我和你一起。这大半个领口都红了，谁知道你什么来头，可别把人司机吓着。要是拒载你，你就蹲路边哭吧。”

　　“哭个屁！我反手一个投诉。”燕雨扬着脖子朝远处看，小声嘀咕，“我家离这儿还挺远，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了……你今晚不还得去找学弟么，一来一回的。”

　　“没事，都耽误了，也不差这点。”

　　燕雨搓搓鼻子，纠结俩小时终于问出口：“你今天……为什么要过来啊？”

　　“好奇。”陈非说，“过来看看竞争对手的惨状。”

　　“……”燕雨嘴角一僵，“满意吗？”

　　“不太满意。”陈非又觑他一眼，纱布贴到眼尾，盖住里头药混着血的酱油铺，“好惨一只小狗。”

　　“你说谁是狗？！”

　　“你别瞪眼，小心扯着伤口。”陈非提醒了人家，又疑惑，“我说‘小狗’，小狗是狗吗？”

　　燕雨改抬另一边眉毛：“小狗不是狗？”

　　陈非祭出敷衍名句：“你说是就是吧。”抬手一挥，再按上燕雨肩膀，“好了，车来了，走走走。”

　　燕雨心头小火苗还没燃起来，就莫名其妙歇下去。受到惊吓，又流不少血，折腾一圈耗尽所有精力，上车没多久，就合了眼。

　　夕阳西下，车子平平稳稳穿过楼群，暖黄光线间歇扑在燕雨卷呼呼的发顶，他睫毛一颤一颤，睡得并不安稳。陈非静静看了会儿，挪到中间座位，两根手指托起燕雨靠在安全带上的侧脸，再缓缓靠向自己的肩。

　　陈非好无奈。这小子虽偶尔炸毛，但性格远算不上毛躁，甚至还有些温温吞吞，怎么三天两头总受伤。

　　“今天谢谢你。”楼栋底下，燕雨说。

　　“嗯。”陈非把袋子递还给他，“在家好好歇几天吧，最近太热了，你一出门就满头流汗，不利于伤口恢复。”

　　“那不行。”燕雨却皱眉，“我事情还没办呢，等会儿你们聊完我还要去找羽书的。”瞧一眼陈非，耸耸鼻子小声补一句，“你别想趁人之危签协议！”

　　“我趁人之危？！不是，你今晚还要出门？！”陈非顿时血压飙升，说话也不客气，“你脑瓜子什么构造啊？脑震荡秋千吗？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面谈签协议？”

　　越想越气，好好儿把人护送回来，结果人家半点不领情，还想着往外蹿：“不至于吧燕雨，招个生你还真把自己搭进去啦？”

　　燕雨眉毛皱得更深，反问道：“你去年都能为了招生做到那种程度，我就不行？”

　　“去年……去年！”你小子非得提去年！陈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不自觉加大，“是是是，我去年那样儿完完全全就是为了招生。”

　　看着燕雨那清清白白一脸无辜，陈非恨不得给他两拳，咬着牙阴阳怪气：“只可惜啊，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我技不如人，没讨到你欢心，是我工作没做到位，条件不吸引你，所以你撒欢儿奔向隔壁，理所应当嘛。”

　　燕雨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陈非也喊，“行啊，你想来就来呗，说好的公平竞争。我七点上羽书家吃饭，八点聊完你准时来啊，别又爽约迟到让人家等你。”

　　“今天爽约是意外状况！”燕雨又气又急，“我及时联系羽书让他改约你了，我想着我俩换一下就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对，对对。你做得都对，想得特别周到，安排得特别好！是我没正确理解你意思，我不该去找你，不该在医院浪费一个下午，不该跟你车回来。真不好意思，原来是我耽误你时间了哈。”

　　燕雨胸膛剧烈起伏，眼眶顿时发红。

　　“怎么？被我说中了？”陈非勾起嘴角，满脸嘲讽，“难怪呢，一直问问问我来干嘛，不情愿让我跟着，你倒是直说啊？！别扭一下午有必要——”

　　“——对不起！”燕雨打断他，声音大得脑袋嗡嗡响，“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非一句话没说完，张了张嘴，瞬间就哑了火。

　　小学生放学回家你追我赶，经过两人身边却自觉放轻了声。眼瞅着像要干架，又像是已经干完了架，沉默威压下，小孩儿舔着辣条，对视一眼匆忙逃开。

　　“今晚你和羽书聊吧，我不过去了。”燕雨垂着头，搓搓眼角。

　　沉默几秒，燕雨语气完全缓下来，说：“我没想和你吵架的。头有点晕，情绪没控制好。总之……今天真的谢谢你。打车费用我回头转你，麻烦了。”

　　不等陈非回话，他转身进了单元门。

　　夕阳躲进山头，云霞散去光彩，在小区长椅坐了二十分钟，陈非懊悔自己的应激，渐渐地，也回忆起许多事。

　　想起一年前高档餐厅口不择言的争吵，燕雨也曾眼眶红红吼出一句“对不起”。想起多年前学校后巷兵荒马乱的闹架，燕雨也曾血流哗啦靠在他肩头。

　　“……陈非？”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回忆。

　　侧头看清来人，陈非随即站起身：“阿姨，好久不见了。”

　　“真是你啊……”顾文秀环顾一周，“来找燕雨？这臭小子，怎么让你在这儿等。”

　　“我刚送他回来。”陈非应了，又疑惑道，“他……下午没和您联系？”

　　“嗯？没有啊……不过怎么是你送他回来？他不是约了学弟吗，就你们那个招生面谈……”顾文秀捋了捋头发，打趣道，“哎，你们今年这是竞争对手了吧？会不会因为这个吵架啊？”

　　陈非嘴皮子一向利索，这会儿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听顾文秀的意思……今天这场车祸，燕雨隐瞒不报；一年前和陈非闹翻的事儿……燕雨也没和家里人说。

　　“被阿姨猜中了。”陈非无奈笑笑，“刚吵一架，把他惹生气了。”

　　“真的啊？”顾文秀掩嘴惊讶，乐道，“我们燕雨脾气这么软，还会吵架呢？”

　　“我的问题。”陈非摇摇头，“他今天……状态不好，是我没控制住脾气。”

　　顾文秀一挑眉，听出些许不对劲：“好吧，那我先回去看看他情况。等你们招生结束了，不吵了，再让燕雨请你来家里吃饭。”

　　陈非点点头：“一定。”

　　目送顾文秀进了单元楼，陈非仰头看向六楼大落地窗，拉着纱帘，见不着里头。看得脖子都酸了几截，才又坐回长椅。

　　知子莫若母，顾文秀说得没错，燕雨脾气很软。和人起冲突顶多阴阳两句，真到万不得已了，才装模作样放两句不痛不痒的狠话，心里还怂得要死。

　　他哪里会吵架？在陈非深藏已久的记忆中，燕雨就是一只委屈巴拉的窝囊小狗。再细究起来，燕雨阴阳人的那点儿招数……还是从他这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