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再不逢

3、遗憾

　　晚上的清风村看起来与白天又别有一番风味，冷热气流对冲形成的风弥散在江边，使灯光好像也摇晃起来，亲吻少女沾湿汗水的发梢。街上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套着绳子的宠物狗放肆的撒欢儿，而他们的情侣主人十指相扣，心心相依，路过花店手里便多了一捧洁白的百合，也有老年人，慢慢的踱步，享受着夏夜晚风送来的凉爽。
　　一行人男生走在前面，女生走在后面。都方便说俏俏话。
　　陈实把他的小背包反着背，紧靠陈勇走。
　　“谁教你这么背的，像怀了一样。”宋磊摆出一幅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风骚的用手指抚摸陈实的小背包。
　　“你他妈摸什么呢？”
　　“怎么？不让摸，大爷我今天偏要摸摸……”
　　“别闹”陈实双手护住背包“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让大爷看一看。”
　　“送给她的项链，我不知道怎么送给她。”陈实挠挠头，害羞的笑了。
　　“你小子，可以啊！”宋磊一拳锤在他背上。
　　“还有五天就分学校了，如果你没和她在一个高中怎么办？你想过吗？”岳峙打断宋磊的嬉闹问陈实。
　　“没想过，我最开始喜欢她，也没想过我会跟她在一起。我喜欢她是我的事，难道就一定要以谈恋爱结束才能算作一个完美的结局吗？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我开心好久了。”
　　陈实用手一直不断的抚摸着背包，好像那里真有一个孕育中的胎儿，一番话说完，几个男生都沉默了，他们都没想到陈实这么深情。
　　“她说什么只有考上同一所高中才能谈恋爱都不可信的，就算没有，她也还是会和你谈恋爱，相信我的直觉。”李阳安慰完陈实对岳峙说“岳哥，不是有很多小迷妹追你，给你写了很多情书吗？你都看了？现在那些信在哪儿？”
　　“全都烧了，谁会看啊？”岳峙不耐烦的说到。
　　岳峙说谎了，那些信其实都在，没有喂给火焰。但他确实没有看过。
　　从小到大，三年级开始，他收到过数不清的告白信，那些信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到了他这儿，在岳峙心里他总觉得爱情是神圣又自卑的一种感情，他不希望拒绝伤了那些小女生的心，所以他总是沉默着；他也不希望那些文字承载青涩的时光不为人重视，所以他将所有的告白信完整的保存着。
　　宋磊：“说到给岳哥写情书，上官，你不也干过这种事吗？”
　　宋磊才把这句话说完，尴尬便快速流窜在这一行人里，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句话声音这么大，能够让后面的女生也听到。上官对岳峙的感情从来都是大家秘而不宣的秘密，没谁能想到这个话题会被赤裸裸的提出，暴露在台面上。
　　“那都是哪年的陈年往事了？我是写过啊，还是我亲手交给他的呢。现在嘛，我只是把岳哥当做亲哥哥。”上官卿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说话总是那么动听，家学渊源让她总是带着那么一股子书香味儿，既通情达理又天真活泼。
　　岳峙停下脚步，回头：“我也是，卿云妹妹。”
　　很多年以后，当上官卿云成为某个肮脏不堪的代名词，为情与欲羁绊，她才终于明白，爱是一种错觉，在那一瞬间，身体成为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豢养的玩物，无论身体结合的多么紧密，灵魂也是抽离的。
　　“我跟你们说，我咋天看见□□空间有人说高中只有考上是开心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徐锦时笑着，急切的想把话题往别处扯，可她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又显得那么突兀，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好半天，林渊才接话：“哈哈哈哈哈，我初一的时候不信，现在信了。我哥哥在一中读高二，每天早上6点起，10点30才睡，还没进高中就焦虑了。”
　　陈勇“拒绝学业焦虑，从我做起！”
　　李阳“去他妈的高考，我从来觉得应试教育是失败的，这和八股取士有什么分别？仅仅因为一列冷冰冰的数字，就要把我们分到不同的学校，同一个学校还分A类班B类班，我的爱好全被抹杀，时间也被浓缩成一节又一节的45分钟……”
　　李阳牢骚话说不停，但除了岳峙、林渊根本没人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似乎所有的人都被格式化了，他们遵循着某种程序，一但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便会被当作异类，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规则、秩序不是那么完美的，当有一天，每个人都能读书成为科学家、工程师、医生、警察等等，世界未必会按步就班的执行，问题无可避免，问题本身也是。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还是得照着做，未必只有你那么聪明发现了问题，只是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已，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林渊在李阳长篇大论后提醒她说到。
　　初生牛犊才刚刚接触这个世界，它不知道老虎是茹毛饮血的恶兽，又怎么会怕呢？这群初中生以为窥见了一些门路，却不知前人早早尝试，他们心气高，如果没人提醒可能会一条路走到黑，被社会毒打，最终磨平棱角。
　　岳峙很认同林渊的说法，甚至在撇见林渊听李阳谈论而思考的神情时，他也认同她心中所想。她身上有微弱的磁场，岳峙的每个头发都是连接器，他感觉自己每个细胞的呼吸都一致，他看见彩虹的颜色，也看见灯光的声音，哦，林渊。
　　林渊与岳峙是相似的，他们都有着睿智、复杂、矛盾的灵魂，它渴望有人走近，又拒绝有人走进。
　　“你们都想这么多，我每次考试都告诉自己下次作弊可千万别被抓了，可还是会被抓住。”陈勇不解的说。
　　芳菲：“你是惯犯了，不死盯你抓谁？李阳，没看出来啊，你骨子里还厌世呢。”
　　“没有，没有，我话说的有点多了”李阳摆摆手。
　　徐锦时：“我其实赞同你的说话。”其实她根本没听李阳说了什么只是纯粹支持他罢了
　　“好了，现在教育改革也说得差不多了，女士们，旅店近在咫尺，我去一副真心话大冒险的牌，晚上的时候玩。”陈实说着，穿过马路。
　　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问芳菲“要吃糖葫芦吗？”
　　“要。”得到回答后陈实才又开始走并很快消失不见。
　　等到彻底看不见陈实了，上官这才开口问：“小菲菲，你怎么想的，还有五天了，如果他真的没和你考上同一所高中，怎么办呢？”
　　芳菲靠着马路边的栏杆，好半天才说：“没想过。”
　　“哈哈哈哈哈哈”陈勇忍不住笑起来了。
　　“你笑什么？”上官问。
　　“没什么，刚刚岳哥也问了陈实同样的问题，你们啊，想到一块去了。”
　　徐锦时和林渊也笑起来。
　　芳菲的头发被风吹起，她还是靠着栏杆，看着马路对面那个喜欢了她好久的少年，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看着夜色里路灯下他橙黄、温柔、瘦削的脸颊，他手上拿了一副牌挥了挥手，她看见他外套上有一根长长的头发，看见他宽松裤子的每一个褶皱，还看见他鞋子上的泥土，然后有一阵强光扫过，她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身体。
　　当大卡车侧顷终于停下，岳峙、林渊……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冲过去，只有芳菲先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然后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上，她像是被拉了另一个空间，意外发生的一瞬间一遍又一遍重复在她的眼前：大卡车撞飞小汽车，他被卷入车底，血，全都是血，错位的头，玻璃碎掉的声音……
　　命运从她手中抽取了最大的一张牌。
　　“芳菲，明天早上我帮你带早饭吧！”
　　“芳菲，我的作业做完了，交我的。”
　　“你别哭啊，这一次考差算什么？”
　　“倒垃圾吗？我和你一起去。”
　　“选B啊，选B。”
　　……
　　同一时间，有一万颗星球在芳菲胸腔里爆炸开，余波涉及五脏六腑都被炸碎，心脏收缩、痉挛又碎裂，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她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她看不见他们也同样眼泪满面，看不见现场逐渐围起来的人群……巨大的悲伤海浪一样袭向她，她粉身碎骨。
　　她爱情的种子还没有发芽，就被剥脱了生长的机会。
　　他说“没想过”，她也说“没想过”。
　　被血液浸透的背包里，静静躺着一串项链，它并没有完成它的使命，它最后一个主人也静静的躺着，在时光里沉沉睡去。
　　那一幅牌以及一串糖葫芦，在混乱中不知所终，离陈实最近的一张牌，沾染上血液，上面写着：大冒险，舌吻你喜欢的女生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