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再不逢

4、沉沦

　　此后的记忆分崩离析，我更不知道从何写起。当救护车疾驰而去，岳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甚至十几天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以为神魂相交的朋友，连出殡是那一天他也无从得知，更不用说丧事在哪儿办的。他走的静悄悄，像从来没来过。
　　他真的没来过吗？
　　等到陈实爸爸终于打开服装店的门开始营业，去清风村的一行人才敢小心翼翼的与陈叔叔交谈。陈实妈妈也在店里，也许向学校请了假。陈叔叔正在把包装袋里的衣服一件件往橱窗里挂，陈实妈妈躺在椅子上，阳光透过玻璃像一束高光一样打下来，映衬着斑驳的树影，本该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可他就这么一个独子，丧子之痛使他虚弱又衰老。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总该要继续的，就像这服装店的大门，不可能永远紧闭着。
　　“陈叔叔，我想告诉您一件事，去清风村是我安排的，我本来想送送陈实的，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前往。”岳峙眼角含泪。
　　陈叔叔：“不用自责的，好孩子。我和他妈妈商量了到乡下办丧事，你们找不到的，没有吿知你们，让你们送他最后一程，是叔叔阿姨的疏忽。”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直微笑着，努力把悲伤的一面藏起来。“陈实从来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孩子，什么话也没留给我们，我和他妈妈什么念想也没有。”
　　陈勇痛哭：“陈叔叔，陈实没说完的话我代替他向你们说：爸爸妈妈，我永远爱你。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们都是您的儿子女儿，节哀顺变！”走过去扑在椅子上陈实妈妈的怀里，陈实妈妈也同他一起痛哭。
　　他们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么几句话，表示从今以后叔叔阿姨是他们的亲爸妈，逢年过节会常来探望，就离开了。
　　大人们以为他们不懂得，不懂得孩子是父母的艺术，意外是命运的艺术，回忆是时间的艺术。其实他们知道的，当看着手机□□那个提示在线的红点再也不会亮起，当回忆重复叠沓串成青春的项链，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
　　芳菲并不在这一行人里。时间倒退回分学校的那一天，她一个人前往初中班主任的办公室，不出意外的，她被分到了3中，等到班主任吴老师接完一通电话准备离开时，她突然开口问：“陈实呢？陈实被分到了那儿？”
　　“也是3中。真是可惜了，我没想到他也能分进3中，我原本以为，他是会被分到9中的，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你们这些小孩，总是把交通安全不当回事。”
　　芳菲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哭什么？陈实的事是命运的安排，老师能体会到你身为朋友的悲伤，但也还是应该坚强……”
　　体会？他当然体会不到，他不知道两个少年的约定，芳菲此刻已溺死在懊悔的河流里，她想，原来命运已经提示过那么多次，如果她没有打电话催他来，如果在他第一次回头的时候叫住他，现在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她想，要是自己没定下什么狗屁约定，他们的感情会迅速升温，她会给他一个湿热的吻，或许他的遗憾就没那么多？她也想，要是当时没有瘫软在地上，而是冲过去，会不会听到他说最后一句话？
　　可现实生活中没有“如果”，也不存在“要是”，因果是宿命的轮回，结局无法更改。
　　无论芳菲心底掀起多大的海啸，此刻窗外的校园都沉默着。没有上学时喧嚣声的此起彼伏，学生是校园的血液，那些已离开，往日行走奔跑的，挨骂哭闹的，聚集在阳台又或止于课桌的人，让校园缺失了它最有生命力的部分，它也死去了。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许是另一个空间，也许是冰凉厚重的土下，也许是一颗心的深处，躺着拒绝接受阳光的灵魂，用回忆赎罪，以麻木生活，从此再无姓名与信仰，郁郁独行在现实与回忆交织的地界，渴望着地下的尸骨，能再缀满生命的玫瑰。
　　“直视我的灵魂，放逐我的灵魂”芳菲告诉自己。
　　“忘掉他，忘掉他，忘掉他……”一遍又一遍，她在心里默念。
　　少年们狂欢的中考暑假，被意外打断，蒙上灰暗的悲伤色彩。没有谁再想着娱乐，他们只是相约着转转，关于分校呢，林渊果然分去了最好的1中，上官、徐锦时去了还不错的2中，李阳分去了7中，宋磊3中，岳峙6中，很不幸，陈勇没考上高中。
　　芳菲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陈实送她回家，她上了楼回到房间在窗户上往下看时，陈实招了招手，沿着巷子走，突然就有两辆车打开了后视灯，强光照的人失去前方的视野，然后灯熄了，人也不见。
　　他出意外那天的车灯也那样亮，她好讨厌车灯。从学校到她家的路，真的好长、好长。
　　学生们总是去往不同的地方，除去各种理由，剩下的便是小升初，初升高，高考，他们像流水线上的快递，被不停的分拣，送去不同的地方。A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9所高中，一行人散落各地，再见恐怕不易。
　　开学还早，他们还是有时间聚的。
　　自从分校后，他们便很难见到芳菲，宋磊见过一次，他很明显感觉芳菲身上的生气在慢慢流失，当然，芳菲没有告诉他们她单独去问班主任分校的那件事。
　　关于分校，学校有明文规定，任何老师不得问学生透露除本学生外任何人的分校情况，严格来说，吴老师向芳菲透露陈实分到3中属于违规行为，但出于人道主义似乎并无不妥。所以除了芳菲外，谁也不知道她当初的约定确实被实现了。
　　芳菲承受了更大的痛苦，也就只有她自己清楚。
　　岳峙他们还在聚，今天约在林渊她家，由芳菲带路，领着众人沿着七拐八绕的巷子停在了一座小院子门前。
　　门开了，是林渊微笑的脸：“欢迎大家到我家做客。”
　　一院子满是花草树木，清香的薄荷，娇艳的玫瑰，各种兰草，不是太高的桂花树，葡萄架子，无花果树，好多好多不知名的花……它们都在盛夏的阳光里自由自在的舒展身体，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林妈妈拿着水壶正浇水“欢迎你们，快请进。”
　　“阿姨好！”
　　“阿姨好！”
　　……
　　众人都礼貌的和林妈妈打招呼。院子里的东西很简单，除了花草树木便是两架藤椅一张桌子。林妈妈爱干净，院子里一尘不染。
　　“院子小，去客厅坐吧！阿渊，别傻站着，去把冰箱里的香蕉苹果拿出来，同学来了你怎么一点不热情。”
　　林妈妈陪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趁着林渊拿东西的间隙开口问“你们都和阿渊分到同一个高中的？”
　　众人尴尬的不知道怎么说。“没有，林阿姨，我们这一群人里，没一个和林渊分到了同一个高中。”徐锦时和林妈妈熟，解释道。
　　“哦哦哦，那你们分到哪儿的呢？”
　　气氛更尴尬了，“不说了，阿姨，我们都嫌丢人。”又是徐锦时帮忙打圆场。
　　林渊把瓜子水果端上茶几“妈，您别问这些，好尴尬。”
　　“好好好，又嫌我烦，不问了。阿姨在这儿坐着，你们也不自在，我去院子里摆弄我的花，你们聊。”
　　林妈妈通情达理，走出了客厅，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徐锦时：“谁说林阿姨烦了，林阿姨是最最最体贴温柔了！”
　　“你啊，最会讨阿姨开心了。”
　　等到林妈妈走出房间陈勇才道：“你们家这么有钱呢？林渊”他东瞧瞧西看看“大院子加小阁楼，妥妥小康啊。”
　　“你呀，真就像个土包子。你那个眼神好像鬼子进村。”宋磊嘲笑陈勇。
　　“你爸爸呢？怎么不在家？”
　　“上班啊！陈勇你说话能不能带点脑子啊，不要又土又无脑行吗？”
　　陈勇拿起一根香蕉剥了皮往宋磊嘴里塞“我让你狗叫，怎么我说一句你接一句，我是你爹吗？”
　　“阿渊，你妈妈把这些花草都养的好好”上官走到阳台边“让阿姨也教教我，我连多肉仙人掌都能养死。”
　　“你也喜欢花吗？你以后常来呗，反正我不喜欢花草，你来了陪我妈打理院子，顺便学学养花的技术。”
　　“对对对，上官，以后我们一起来，瞧见没，林妈妈多喜欢我。”徐锦时笑眯眯的说。
　　“是啊，她最喜欢你了，都超过我这个亲生女儿了。”林渊起身拿来了一个烧水壶。
　　“你前几天不是去1中看了吗，环境怎么样？”上官问。
　　“一切都好啊，学校挺大的，比初中学校大了两三倍。”
　　陈勇：“你们说这个干嘛？能不能考虑下我这个没考上高中透明人的感受啊？”
　　“没事的”林渊安慰道“读职高也没什么不好啊，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可能你的长处被应试教育埋没了，等着你去发现呢！”
　　“说到这我就烦，我爸爸听别人说读职高都是去混日子的，他叫我过完暑假就跟他进厂，挣钱。”
　　“这可不行，你的人生不应该从此进入这样的情况啊”宋磊开始做起了他的人生导师“多读点书总是好的，真进厂了你的人生就一眼能看到头了，好好和你爸妈说，他们应该理解的。”
　　“你说的对，小石子儿，可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我父母的眼界格局就那么大，几十年这么过来了，只有可能他们影响我，我不可能改变他们”陈勇的囗气充满了无奈“不过没关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几人说话时，一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屋子里，在岳峙的脚边蹭着。上官走过去抱起它：“好可爱的小猫咪啊！大大的脑袋，蓬蓬的尾巴，阿渊你们家养的吗？叫什么名字啊？”
　　“朵朵，它很亲人的，放心抱，不咬人。”
　　“我一直都想养一只小猫，爸妈死活不同意。”
　　“哈哈哈，以后我多给你发朵朵的照片，让你能云养猫，云吸猫。”
　　岳峙：“你们有谁联系过芳菲吗？”
　　“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上官不解“我们不是在说猫吗？”
　　“我联系过，但我没有提到林渊家的事，她说分到了3中，和宋磊同一个学校。”上官回道。
　　“陈实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暂时应该还走不出来，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吧。她应该也不想再见到我们。”李阳黯然。
　　一时间众人无话。
　　这时候林妈妈从院子外走进来：“留下吃饭吧，我去买些菜，准备准备，给你们做顿好吃的。林渊你好好招待同学哈。”说完她就挎着空空的菜篮子走了。
　　“这饭我就不留下吃了”岳峙挠了挠脖子，“麻烦阿姨，我也不习惯这种场合。”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就我妈一个人其它人大家都熟，如果我妈回来了你们走了，我要挨骂的。”
　　“真不好意思麻烦阿姨，下次肯定还有机会。”李阳说。
　　“你们要走我也留不住，那拜拜了，下次再来我家做客”几人都没有留下吃饭的意思，林渊也不好强留，只能送他们走，然后在晚上猛猛吃了两大碗饭：林妈妈菜买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