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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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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时春恍惚有一脚踩空的感觉。
肩上搭着一只手,手掌心的温度隔着衣衫料子渗到肩上,她猛然惊醒时看见谢萄的脸。
飞鸟掠过屋檐,翅膀扑腾的声音传入耳中。
“醒了?”谢萄压低声音,向下拉住她的手,“你看一眼,别吓着。”
回时春握紧手中的桃树枝,从假山后探出一点身子,一抹朱红荡漾在夜色里,在花丛中若隐若现地起伏。迎着院里点的灯,隐约可见清瘦身段。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望向二人,轻声问:“你们说,她是人是鬼?”
顾约静静瞧着那个影子,“小生不信鬼神,认为应当是人。”
谢萄也道:“应当是你们府上的婢女,喜欢跳舞,无奈白日里要干活,只好趁着夜深人静在院里活动活动。”
回时春又探头去看,见那影子从花丛里飘到桥上。
就当真是飘。
宽大的裙袍下摆遮盖了她的双足,回时春看不到她走动的痕迹,只觉得她是飘到了桥上。
她转身,认真道:“可是我昨日瞧见她消失,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而且要跳为何不在婢女的卧房院里跳?”她继续道,“我爹对下人还不错,那院子也挺大的。”
“再者,怎会有身形如此高的女性?”回时春思绪忍不住跑偏,“莫不是她生前遭受了什么冤屈,死后积累了怨气……而后魂魄回归尸体上,怨气化为实体所以增长了身形?”
谢萄:“……”
顾约静了静,道:“回小姐是适合写话本的。”
三人在假山后看着那抹影子,谢萄忽然开口分析:“那日这人会不会是看到了你起夜,因此躲到了桥的另一侧?”
院里的桥是拱形的,人若在桥上,回时春的卧房门口便正好能瞧见。若是跑下桥蹲到另一侧,那便一点影子都瞧不见。
“谢姑娘分析的是。”夜里寒凉,顾约拢了拢袖口,“依小生来看,这人应当不是女性。”
“她虽然消瘦,身体柔软,但肩膀稍宽,身量也高……”
那影子下了桥,正做了个躬身的动作,半个身子都隐在拱形的另一面。
“所以顾公子推测是男性?”谢萄说。
“正是。”
二人这里解释着,回时春那头也没那么害怕了,跟着一同分析:“如果是男性,那就解释得通,在卧房院子里跳舞怕遭嘲笑,便只好趁夜深人静来此处?”
谢萄附和:“有可能。”
“那他装神弄鬼的,吓到我事小,吓到别人怎么办。”回时春想明白了,便不觉得恐惧,手里握着桃枝跃跃欲试,“我这就去告诉他。”
她一只脚刚踏出假山后,便觉手臂叫人拽住,耳边一道清润嗓音传入耳中,“姑娘且慢。”
回时春转身抬头,眼睛对上顾约的,“怎么了?”
二人此时的距离很近,顾约甚至能听到回时春轻轻的呼吸声,可惜后者完全没意识到。
他只好有些不自在地松开回时春的手臂,欲盖弥彰地说一句:“冒犯了。”
而后才去回答她的问题。
“以上仅仅是我们的猜测,若他不是回府仆从,反而是潜入回府欲对回府不利的人呢?”
回时春顿住,思索片刻,道:“他昨日看见我第一反应是躲起来,如果他是府上的人,今日应该会有所收敛,不来此处。如果是外人,躲起来说明他做贼心虚,可今日……”
“兴许这是有人派他完成的任务。”谢萄接上,“可目的是什么?”
二人整日在学堂,还不知道回家布庄近日的谣言风波。
顾约也没解释,只说:“不论是谁,抓住再说。”
红衣男子还在跳,顾约瞧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若这人是带着任务来的,应当会张望四周,而且应当是在人住的最多的地方装神弄鬼,让全府上下人心惶惶,以为自己见了鬼,再令谣言传入府中,再从府中传到外头,让更多的人信服。
可他为何要在回时春正好能瞧见的桥上跳呢?
那边回时春与谢萄候在假山两侧,回时春压低声音:“我数三二一,咱们一起去摁住他?”
谢萄面无表情,“嗯。”
“三!”回时春开始数。
“谢姑娘,让小生来罢。”
“二!”
谢萄回头,“嗯?”
“一!”
最后一个数落下,回时春率先冲到桥上,那人背对着他们,猝不及防被回时春抓住。
顾约后一步到达,回时春脚下没站稳,手上松了劲儿,后背撞到顾约怀里。
那人趁机挣脱回时春的手,飞快下桥,谢萄不知何时跑到了前面去,那人一身宽大衣袍行动不便,撞见谢萄未能及时逃离,又被后面赶来的顾约抓住。
“哎呦!”那人怪叫一声被顾约与谢萄制住臂膀动弹不得,三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不过此处离其他人的卧房都远,没惊动什么人。
借着月色,回时春看清了那人的脸。
——桃花眼勾魂摄魄,眼尾用朱笔绘了一抹红,鼻梁高挺,唇瓣殷红,倒是一副美人相。
不过的的确确是男性。
回时春仔细同那人对视,半晌困惑开口:“为何我觉得你没有很挣扎。”
那人被制住也不恼,开口是千柔百转的调子:“被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抓着手臂,求还求不来呢。”
回时春:“?”
谢萄翻白眼。
顾约眉头轻蹙,脸上情绪不明,手上不知是放还是不放。
桃树枝不知何时到了谢萄手上,她拎着桃枝抬起那人下巴,眼里情绪是一贯的懒散,“你是醉春楼的头牌,阿桃?”
回时春惊诧,“阿萄你……?”
谢萄翻白眼,“不过是听闻醉春楼头牌与我同名,有空去瞧了一眼罢了。”
阿桃一双眼睛弯起,端的是风华绝代,娇媚无双,“姑娘认识我?”
没人回他的话,他自顾自道:“不过我既然出了那醉春楼,就莫要再叫阿桃了,叫我阿山罢。”
没人关心他叫什么,顾约抓住他话中重点,“你说你出了醉春楼,连名字都不让叫了,是有人赎你出来?”
“公子聪慧。”阿山笑道,“确实有个老头子用重金赎了我的身,不过要我为他做事。”
“这么看来你的事并没有办的很好。”谢萄看着他,“他这应该算是有恩于你,为何你不好好办他交代的事?”
“有恩?呵。”阿山冷笑,“如何算是有恩?在我赎身之前卷走我所有钱财,再假模假样地装成给我赎身的恩人要我做事,否则便拿我病重的姐姐威胁我,这便叫做有恩?”
回时春眉头轻轻皱起,嘴里嘀咕了一句:“怎会如此……”
“即便如此你依然没有好好做。”谢萄说,“你不在乎你病重的姐姐吗?”
“他们以为我是傻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到我,但我姐姐早在三年前就病死了。”阿山说至此处,脸上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不然我怎会攒下赎身的钱叫那老东西偷?”
“他们是谁,又叫你做什么事。”顾约道。
“公子问话可是一点礼貌都没有。”阿山的语气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漫不经心,“奴家可是还被你捏着肩膀呢。”
顾约忙不迭松开了。
阿山活动了两下被捏疼的手腕和肩膀,说:“回家和谢家都是好人,公子也是好人。所以我也不瞒着你们,不过信不信的,三位心里掂量便好。”
三人沉默等他说。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应当是做生意的,而且跟回家可能有利益上的冲突,否则也不会派我来回府装神弄鬼。”阿山说至此处,修长手指拎起红色衣衫的袖子,继续道:“且特地叮嘱我穿上这个。”
他冷笑道:“一群没脑子的东西,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这料子我从前在醉春楼也穿过,回家的招牌料子,我认出来了。”
“姑娘请看。”他将袖子递过去,“是不是回家布庄的料子?”
回时春接过来看了看,手指搓了搓,“确是。”
她神色凝重又有些困惑,“为何他要害我爹,竟然是用这种手段?”
“既不在染料里下毒,也不在纺线上做手脚,而是派你来装神弄鬼?”
阿山笑了笑,“姑娘单纯,您说的两者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鬼神之说,百姓多少还是会信一些,不论真假。前两者只需要找到证据证明清白,而后者却并不好控制。”
“若是传出了回家布庄的料子招鬼的谣言?姑娘应当如何自证清白?”
“你说的在理。”回时春望向阿山,“但是不对。”
“哦?”阿山抬眉。
“鬼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若要传谣言,就必须请你这样的人装神弄鬼,而这鬼的壳子下,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人。”
“姑娘聪慧。”
“你只在这个园子里跳,吓到的人只有我,没有好好完成任务,那你回去了会怎样?”回时春又想到这一茬,问到。
“当然是投靠回府呀。”阿山笑得狡猾,“不然我将实情都说出来,还要回那老头那里等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