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黄昏》限时偶遇

37、第三十七章

　　抛妻弃子，跳楼自杀。
　　两个短语无论单拎哪个出来，都是令人沉郁、难以启齿的。

　　宁钰慈突然想起他们去海边那天，卫昶序提起父亲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以及那句听起来没有一丝感情的“他早死了”。

　　眼看着那位男人马上要敬卫昶序第二杯酒。
　　少年背对着他们的耳朵已经很红了。
　　宁钰慈一声不吭地起身。

　　*

　　卫昶序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卫承安的朋友。
　　桌上几位叔叔，在他小的时候就常来家里头做客。后来卫承安死了，就再也没见过。
　　他们嫌父亲的破产牵连到自己的生意，纷纷避之不及。

　　卫昶序本该无视男人叫他名字，叫他过来的举动的。
　　但他又很愧疚。
　　因为听母亲和他说，这几位叔叔因为卫承安的关系，家里都闹成一锅粥。

　　喝下一杯白酒，他看着眼前男人们的脸，有些晕乎。
　　分辨不出男人们脸上表情里的好坏，是真的想和他叙旧，还是想打听他近来是否过得美满，从而寻求自己的安慰。

　　“你妈妈呢？近来怎么样？”一位穿着厚夹克的男人问道。
　　“我妈……”卫昶序垂眸，声音沉下来。

　　他刚想回答，胳膊就忽然被一计力道不是很温柔地拽起。

　　“嘿，这谁啊？哪来的小鬼？”桌上的大叔们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这时突如其来的打扰。
　　“和小序一桌来的客人，是不是？”最开始把卫昶序叫过来的男人往居宥律和许善宜原本坐着的方向看过去。
　　却没看到人。

　　“卫昶序。”宁钰慈用力拉着卫昶序的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拽，企图带人离开。

　　肢体接触让卫昶序一下清醒过来。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回过头去看宁钰慈的脸。
　　但没等他看清，宁钰慈就已经拉着他的手跑起来了。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居宥律和许善宜已经不在店内，宁钰慈带着卫昶序跑到街上，接到居宥律打来的电话。
　　“吃的我打包了，”居宥律说，“你带着他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来，这附近不好停车，我和许善宜绕一圈掉头回来接你们。”
　　宁钰慈：“好。”

　　打完电话，他看了一眼时间，将手机关机放进口袋。
　　回头，对身后的卫昶序说：“走吧。”

　　他们的手始终牵着。
　　卫昶序木木地跟在宁钰慈后面，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方才奔跑时宁钰慈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此刻又像是不放心他喝了酒，一直没有松开。
　　卫昶序将目光挪到眼前人的后脑勺。
　　宁钰慈在想什么呢？
　　他有发现他们还牵着手吗？

　　两人一直到居宥律所说的十字路口。
　　卫昶序始终不敢使劲抓住宁钰慈的那只手，他怕自己用力了就让对方察觉到这个动作的暧昧，怕自己的心思暴露。
　　手没有握紧，放手时便少了阻力。
　　因此宁钰慈在站定后，松开得很轻易。

　　车还没有来，他们站在十字路口处，眼前是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
　　卫昶序垂头，看了看自己与宁钰慈牵过又松开的手，先前饭桌上心中积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喝醉了？”耳边传来话音。
　　卫昶序抬头看去。
　　就见宁钰慈站在红绿灯下，微微弯了腰，想看自己低着头时候的表情。
　　眼前人脸上神色很淡，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

　　他们对视了几秒，又不约而同地默默转开脸。

　　“没有。”卫昶序否认。
　　“是吗。”宁钰慈的视线又扫过来了。
　　卫昶序点头肯定：“嗯。”

　　居宥律那辆黑色的保时捷在两人对话的中途悄然驶近，车上的人按了一下喇叭。
　　原本还半弯着腰的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瞬间站直，绷着背。
　　卫昶序被宁钰慈的反应吓了一跳。

　　许善宜在这时摇下车窗，对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人奇怪地道：“愣什么呢，快上车。”

　　四人又到卫昶序的家里把夜宵吃完。
　　席间，只有许善宜和居宥律的讲话声。
　　平日偶尔会插两句嘴的卫昶序今天出奇得安静。

　　因为明天是元旦，许善宜和居宥律不再留下过夜，吃过后便准备离开。
　　“宁钰慈，走，送你回家。”大家一起收拾好桌子，许善宜拍拍宁钰慈的肩膀，说道。
　　被点名的人面无表情将垃圾袋系上结：“你们去吧，我自己回。”

　　听他这样说，许善宜看了一眼明显喝醉了还醉得不轻的卫昶序，又看看宁钰慈：“好吧。”
　　她说完，拿上垃圾，和居宥律一起离开。

　　卫昶序的家门在他俩身后关上。

　　“宁钰慈为什么要留下来，他不应该急着回家吗？”黑暗的楼道里，许善宜出声问了一句，“都十点钟了。”
　　居宥律：“不知道，可能有点事情想聊吧。”
　　“五十度的白酒，那些男的也真好意思劝未成年喝这个。”许善宜骂了一句，“卫昶序都醉成笨蛋了，怎么聊事情？”
　　“喝醉了或许更好表白伤心事呢，”居宥律沉吟片刻，说，“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

　　嘴上说是没醉，但卫昶序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已经变得迟钝了。
　　就比如，宁钰慈在自己面前蹲下，伸手过来抓住他肩膀与他对视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将目光躲闪。
　　而是放任自己直勾勾盯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放任心跳疯掉一般搏动。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卫昶序有些晕乎乎地，问完，又沮丧地说，“我可能没办法把你送回去，头很晕。”
　　“不用你送我。”宁钰慈凉凉的话音响在耳畔，“我等会自己回去。”

　　“几点了？”卫昶序想到什么，又问，“是不是很晚了？”
　　“十点零七。”宁钰慈答。
　　“我送你回去。”卫昶序说着就要站起来。

　　见他自己说话前后矛盾的样子，宁钰慈觉得好笑。
　　他抿了抿嘴角，抬手把卫昶序按下：“说了不用送我。”
　　“但我想送你，”卫昶序乖乖地被按回原位坐好，看着宁钰慈的眼睛，“路上可以和你多走一会儿。你还怕黑，我可以保护你。”

　　自己极力掩饰的弱点此刻被人毫不遮掩地搬上台面，宁钰慈脸一热，下意识嘴硬：“我不怕黑，用不着保护。”
　　“是吗？”卫昶序歪了下头，“但是上次那条小巷里，你抓着我很用力。”
　　“我没有。”宁钰慈说。
　　卫昶序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思考后点头：“嗯，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见他这会儿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宁钰慈心里头又有点不是滋味。
　　想起卫昶序被一桌男人包围着劝酒的场面，他眉心拧起来，叮嘱一句：“不要再喝白酒了。”
　　卫昶序点头：“好。”

　　该说的说得差不多，宁钰慈起身，帮卫昶序打开了卧室的灯，而后关掉客厅的，对坐在地上的人伸手：“起来吧，回床上躺。我也该走了。”
　　卫昶序借他的力站起来，松开手后却说：“我送送你。”
　　“说了不用。”宁钰慈拒绝道。
　　“送你到门口。”卫昶序退而求其次，“可以吗？”

　　话说到这份上，宁钰慈缄了口，没再说“不”。
　　他来到玄关穿鞋，因为室内只有卧室来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宁钰慈的动作很小心。

　　“我开灯……”卫昶序看出他的害怕，开口。
　　却被宁钰慈打断：“不用了。”
　　说完，宁钰慈后退一步打开房门，走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宁钰慈扶着屋门，看着卫昶序，攒着眉说：“我不怕黑。”
　　“我知道呀，”卫昶序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我怕。”
　　宁钰慈：“……”
　　怎么感觉自己那解释有点多此一举了呢。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嘴硬的人别过脸。
　　卫昶序：“好。”

　　对话结束。
　　宁钰慈抬腿要走。
　　声控灯却在这时候，“啪”得一声熄灭了。

　　灯一灭，卫昶序就准备跺脚。
　　但喝醉的人动作到底迟钝。
　　声控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宁钰慈紧咬下唇，脊背绷直僵硬的模样落入他眼底。
　　把卫昶序看得一愣。

　　倔强的家伙此刻在逞强，一声不吭地，不愿表现自己的害怕。
　　但那情绪却还是在肢体动作的细枝末节被人发现。
　　卫昶序用力地抓了一下手正抵着的门框。

　　内疚、心疼，情绪交杂在心湖里，激起波浪。
　　他抓着门框的手垂下了。

　　控制对一个人的喜欢，大抵是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之一。
　　卫昶序伸手，将宁钰慈流露出来稀碎的脆弱全数拥入怀中。

　　他抱住了他。
　　再一次地。

　　心底涌起异样的别扭感觉让宁钰慈下意识想要后退，可眼前高大的家伙却似乎不愿意松手了。
　　卫昶序将胳膊收紧，甚至低头，下巴搭在他颈窝。

　　“我怕。”依然是那个替他掩饰的拙劣借口。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很近的地方传来，每一下咬字都敲在他心弦上。
　　震得厉害又荒唐。

　　男性朋友之间的交往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模式。
　　但宁钰慈却莫名伸不出将卫昶序推开的手。

　　卫昶序抱着他，醉酒的脸颊很烫，像发烧了一样。
　　胳膊发着抖。
　　宁钰慈又想起在许善宜家那天，卫昶序那句““如果我又发烧了，你还来给我冲药吗”的问题。

　　卫昶序只觉得自己一呼一吸都是烫的。
　　这灼热的温度快把他的脑子都烤化了，烤晕了。
　　确实不能再喝白酒了。
　　确切得说，他不能再在宁钰慈面前喝醉了。

　　在意识到自己将情绪把握失控，将宁钰慈抱住的那瞬间，所有的感官、直觉、潜意识，都在告诉他——不要松手。
　　他需要一个拥抱。
　　哪怕是意外的，是他强留的。

　　卫昶序收紧了手臂的力道。
　　儿时的无数回忆映画般闪过脑海。
　　美好的、不好的。

　　回忆最后停在母亲接到父亲死讯电话的那天。
　　那是卫昶序第一次见到母亲在他面前，落泪。

　　背上传来一个力道。
　　卫昶序脊背一僵。

　　那是宁钰慈回抱住他的胳膊。
　　拥抱的力道很轻，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他心中最深处的围墙瓦解、崩塌。

　　卫昶序几乎很小声，语气类似乞求一般，开口喃喃：“别走，好不好。”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喝醉的卫昶序＝特别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