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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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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靖之战来得突然,两方却似积怨已久,军前叫阵骂得极凶。
仿佛有什么杀父之仇似的。
“要说起来,老旬王确实是邵奕设计杀死的。”
戚言挑了挑灯芯,烛光摇摆一阵,明亮了些。
冬夜寒凉,戚言身上搭了件狐裘披风,案边摆着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襄世子坐在她对面,此时闻言,十分诧异:“还有这事?”
他白日待在校场,夜里卸了甲,又换回素色的文人装扮,看起来温文尔雅,不见半分杀伐之气,倒似个执笔的书生。
他疑问:“靖王为何要这么做?算起来,两国还有姻亲,背地里竟下这等暗手。”
“说来话长,”戚言手里捧着暖炉,慢条斯理道,“中州之地,礼仪之邦。百余年前,虽天子王室初显颓势,却礼乐尚在,诸侯列国间,哪怕打仗,也要讲究礼仪二字。”
战前要派遣使者,递送战书,阐明交兵原由。至两军对垒,要等双方都摆好了阵势,鸣鼓宣战,待对方应战之后方可冲锋。
不加丧,不因凶,冬夏不兴师。战中若遇敌方国君,不可进攻,还需行礼。逃兵不可穷追,若是俘虏了白发老兵,还得送还敌国。
条条框框,不胜枚举。
只是随着国力增长,各国间的倾轧日益严重,诸侯称霸中州的野心致使战火愈烧愈烈,老一套的战争礼仪早已被抛之脑后。
而今,为国君所看重的,是兵法与计谋。
“旬国地处偏僻,国人多为游牧出身归化而来,故此常被中州诸国唾为蛮夷,历经数代国君,仍不能令世人改观,索性坐实了声名,当个彻彻底底的蛮子。借着骑兵悍勇,战法又是没脸没皮,反倒打得诸国敬畏不已,成了中州数一数二的大国。”
夜深了,愈发寒凉几分。
戚言转了转手中的暖炉,将身上的狐裘扯紧了些。
公子煜见状,默不作声地往火盆里又添了几块木炭。
盆中的火苗本已暗弱不少,新炭与老炭摩擦,扬起一小片火星,火舌紧跟在后面攒动起来,周边霎时拢起一阵暖意。
戚言的声音也舒缓下来。
“旬国一连三任国君都是彻头彻尾的武夫,尽管在沙场上大占优胜,待诸国都有样学样地舍了礼仪之后,倒也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往。唯有上任国君,文武兼修,重用兵家与法家,兴兵兴变,国力大盛,一时间旬国于中州势头无两。”
公子煜思索着道:“此事距今,相隔不过数年,我也有所听闻,旬国变革虽成效卓著,却于贵族利益有损,因而阻力极大,几乎全赖先君一意推行。”
说着,他也就明白了:“旬靖两国相邻,靖王不愿坐视旬国做大,故而设计暗杀老旬王?”
当年,旬国轰轰烈烈的变法方开了头,旬王暴毙,连立储的诏书都还未来得及下,世族立时推举一位合意的新君,旬国变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戚言点头又摇头:“其实最初,靖国主张结盟交好,长公子甚至主动提出,愿入旬国为质,缓和两国邦交。”
“邵奕却向老靖王谏言,旬国霸道,纵然主动交好,却未必与我靖国换质,靖国上赶着送上质子,岂不是自愿臣服于旬,尊其为霸主?靖旬两国同为中州一等大国,岂有此等不战而降之辱?”
“靖王认为他所言有理,便问他有何计策,邵奕这才提出要设计杀死老旬王。”
此举令邵奕得了老靖王赏识,却也教许多朝臣认为,公子奕为人阴私,不可结交。
相较之下,长公子则要光明磊落得多。
因而靖王奕上位后,有诸多朝臣贵族心有不服,暗中仍然支持长公子夺位。
襄世子听了这番话,十分好奇:“公子奕当时用的什么计谋,若非听姑娘说起,我甚至未有觉察。”
莫说是他,哪怕旬国人自己,也是方才被人点醒,堪堪反应过来。
戚言却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
公子煜感到奇怪:“姑娘不知?”
他回忆了一会儿,道:“我记得老旬王死前,公子奕身边智计无双女谋士的名声早已传出来了。”
既然是邵奕身边亲信,这等重大密谋,怎会不知?
“我虽然追随邵奕,却也不是与他事事协同。那时我主张离间旬国君臣,上上之计是将那两位兵家法家的奇才收买到靖国来。只是邵奕没有这个耐心,也没有识人之能,不愿这么做。”
邵奕不过嘴上好听,将她捧得极高。
却只在顺心之时,才听她谋划,待两人意见相左时,对她的话却是句句不听。
既然他一意孤行,她也怠于费心,再次听闻朝中事,却是邻国的国丧。
戚言的声音不无讥诮:“旬王死了,老靖王倒是高兴,结果没成想,时过境迁,自己也死在他那好儿子手里。”
公子煜迟缓地眨了下眼睛:“什么?”
戚言忽地笑了:“不然你以为,靖王奕得位不正,是怎么个得位不正法?非嫡非长?如今中州列国,僭越称王者亦不在少,还有谁会在意什么嫡长正统?君死有疑,才是不正之处。”
公子煜听完,一时怔忡。
半晌,他才幽幽道:“我发现,靖国人的口风都还挺严的,这等大事,坊间竟连点消息都听不见。”
戚言睇他一眼:“好歹也算朝中秘闻。”
怎么会随随便便流传坊市。
公子煜笑了笑,又往火盆中夹了块炭,拨弄几下,让火烧得更旺些。
再开口时,却言归正传:“靖旬两国已然交兵,依姑娘所见,你我应当何时动身?”
“不急,且待西戎兵马先行。”
“姑娘认为,西戎将于何时发兵?”
“快了。”戚言手捧暖炉,“明日,或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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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铁骑果然趁夜奇袭。
靖旬两国交战,靖国主要兵力已调往北方,西戎一来,战事立即吃紧不少。
旧襄世族唯恐靖王倒台,牵连了自家的富贵荣华,连忙为靖王征兵。
原说襄国已被靖国吞并,旧襄国人本就有为新国君征战的义务,只是靖王奕生性多疑,连本国人都不敢尽信,更不会重用这些见风使舵的新国人。
还是有大臣为他献言,如此这般一合计,决意给旧襄人一个表忠心的机会,教他们去和西戎人交战。
兵阵前列是旧襄国人,后方是靖国人。
美其名曰,压阵以做策应,实则不过是看守他们,若有弃战逃亡、临阵反戈者,立斩不赦。
“岂有此理!”
木桌狠狠地震了一下。
襄国某个破落小屋里,几名族老相聚议事,面上皆是忿忿不平。
那拍桌之人犹自怒骂:“这些卖国求荣的鸟人!当年我们同世子征战卫国的时候,他们在后头抽冷子放暗箭,如今还要我们帮靖国打仗,当靖人的狗?做他娘的美梦!不怕大爷我半夜砍了他!”
屋中立时响起声声附和。
一老者抚须,皱眉道:“若是单说打仗一事,我襄国已亡,襄地也已经并入靖国,我等倒算是新靖人,既是国人,为国君征战也是分内事。”
那拍桌人神色一变,想说些什么,老者却抬手制止:“华氏族长且先听老夫说完。”
华氏族长面色不虞,甩了甩手,气呼呼地坐下了。
老者方才继续道:“只是这两年,靖国对襄人之苛待,诸君却有目共睹。”
重刑苛税,严律酷法,不得参政,无权议政。
除去早早投靠靖王的几个世族,其余旧襄国人,竟还比不过靖国野人!
“照这势头下去,哪怕我襄国人当年未曾殉国,恐怕也苟活不到几时啊。”
“陶氏族老说得是!”有人附和他,“依我看,不如趁他靖国生乱,我们几个氏族联合起来,把他靖国人赶出咱们襄地!”
陶族老点点头,却又叹口气,忧心忡忡:“我是有这个念头,可单凭你我几个氏族……怎能成事呢?当年的人丁便比不上那些大世族,加上亡国前的征战,人口更是凋零……说这些,不是老夫怕死,只是待我们几个也走了,大约就真的没人记得襄国了。”
屋中一时静默。
半晌,有人拿坛酒来,拍开封泥。
“陶族老如此瞻前顾后,岂有思量周全之日?我孟氏族人只知亡国当日就该追随世子而去,不过一时偷生,残喘至今。”
他排开一圈陶碗,依次倒上烈酒。
“我孟氏一族,人皆豪杰,不愿与那卖国贼子为伍。今日为国举事,惟存死志,不问结果,杀不了那靖贼,便杀他几个投靖的世族败类!”
“来日与世子泉下相见,我孟氏儿女自可昂扬挺首,无愧于国,无愧于民,无愧于主公!”
说罢,他放下酒坛,摸出一把匕首。
利刃吻过掌心,一串血珠溅落酒碗:“今我孟氏于此立誓,愿行复辟,襄国不兴,不死不休!在座诸位,谁愿与我歃血为盟?”
其余几人也纷纷站立,依次接过了匕首,将血滴落碗中。
端起酒碗,抬手相碰。
“襄国不兴,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