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临》朝君玉

89、人言可畏

　　三人将马雷奥带出了城，面前画面扭曲，瞬间崩解。

　　“第一阶段完成。”

　　一个女声响起，随着声音落下，面前变成一片纯白，身边的人也消失不见。

　　精神沟通也在此断掉，许不语茫然地望着四周，却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人影。

　　须臾，纯白的世界突然出现一片片剪影，那是回放的过去，她认得出来，那是她七岁之前时光。

　　那时候还是童真时期，她还不会读心——那时她的灵态还只是皇家的精神系灵态星耀水晶。她作为莫恩国最小的皇室公主，不用从政，备受宠爱，也是纯真无邪。

　　每个人都对她很友好。不管是女仆，还是父王和母后，还是皇亲国戚。

　　全是笑脸相迎。

　　——她天真的以为世界都是如此美好。

　　画面如同电影胶片般慢慢流转，最后停在一片灰色的剪影。一阵晕眩感袭来，她不禁扶额，闭上双眼。整个人身躯一倾，触碰剪影，跌了进去。

　　“语公主殿下，到您了。”

　　她身边的贴身女仆在她身边说到。

　　许不语睁开眼，台阶上是一枚巨大的水晶球。

　　莫恩皇室子女在七岁那年需要进行“星之赐福”仪式，这是自五千年前的云瀚陛下偶遇通灵之神之后留下的传统，用于开启星耀水晶的力量——虽然在这五千年之中，真正的仪式早已遗失，现在的赐福仪式全靠仆人在顶层做做样子，用金粉装作星光降临。

　　现在的这星之赐福，更像是徒有其型未有内涵的东西。

　　许不语看向身躯，她又回到了七岁的身躯，灵态是许久未见的一枚水晶，此时正安静地沉寂在胸口等待她的召唤。

　　她现在是处于幼年的幻境吗？

　　“语公主殿下，该上去了。”

　　女仆低声呼唤着陷入思索的小小许不语。

　　“好的。”

　　许不语应道。提起长长的裙摆，一步步走上台阶，迎接向必定的结局。

　　她站在水晶球面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放上水晶球。星光自天空降落，顶层的仆人却疑惑，他们还并未洒下金粉。

　　瞬间，许不语阖上的眼眸前却出现了画面，只是视野渡上了一层金。

　　她看到了那些台下的笑面人，内心的话语。

　　「皇室就是好啊，什么都方便，还要我们来围观这星之赐福。这不就是个假东西吗？有什么好看的。」

　　「好希望出点什么意外，不然这也太没意思了。」

　　「怎么一个星之赐福还要这么久啊？」

　　「好像楼上的仆人在慌张走来走去，是出什么意外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贴身女仆，是如此思考。

　　许不语的思维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前一秒还觉得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公主。

　　后一秒看透人心，发现自己也只是尘埃中的一员，甚至因为身居高位而被敌视。但那些人，不管心里是否愿意，都得笑面相迎。

　　……虚伪。

　　她睁开双眼，变成金色的眼眸落下了眼泪。

　　不是她在哭。

　　是“她”在哭，小时候的她。

　　内心一股难言的冲动涌上，七岁的她掌控了身体主权。

　　“怎么了殿下？”旁边的仪式主导祭司上前。

　　「怎么在哭？莫非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真难伺候。」

　　她看着身边人的心里反应，紧咬下唇，提起长裙跑离殿堂。

　　她要离开这里。

　　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也不想虚与委蛇。

　　而身后是没有停下的心声。

　　「怎么跑了啊？」

　　「真是的，闹得个大笑话，看的皇室下不来台了吧。」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委屈到哭了？」

　　「真是好笑呢。」

　　没有人想过安慰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

　　也是。在皇室这种地方，都得带上虚伪的面具，人则狠心，否则怎么爬上高位。

　　之后，在母后的安慰下，小小的许不语终于安静下来。

　　因为母后比起她小时候的修为高，也没有星之赐福仪式时的瞬间加强，她也读不了母亲的心。

　　或许不知道，就能快乐吧？

　　后来才明白，这形式主义的星之赐福，在许不语身上居然成功了，她的灵态成功进化，从星耀水晶变为星之眸，拥有和星耀水晶差不多的星辰操控，精神能力大幅提升，还多出了读心的功能。

　　「古语有云：“圣上骑着谛听，观摩人间。”

　　所以，绝对不能让她上位。

　　不然，他们贵族的位置难保。」

　　……好笑呢。这也是她读心来的。

　　现在的读心术附着在眼睛上，只要周围人修为和她差不多或者比她低，她都能看到心中所想。然而她还得去笑脸相迎。

　　这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后来，那些人成功了。

　　要将她和隔壁帝国的雪姓男孩定亲，作为两个国家的和平见证。美名其曰“给她找了个很好的未来。”其实心里都在把她当工具。

　　——和亲的工具罢了。

　　当然做了和亲工具，也不能登上帝王之位，坐掌实权，对他们也没了危害。

　　她在心里已经跟未曾谋面的雪姓男孩记上一笔。

　　当然那些大臣已经被她记得不能再记。

　　那年春天。

　　是她和那个男孩约定见面的日子。作为女方，大费周折去了邻国见男孩。

　　刚进宫殿，许不语躲在妇人的身后，捉着她母亲的手，在不断颤抖着。

　　她看到了，这里有更多不满的声音。

　　那妇人俯下身去，边抚摸着那孩子边安慰着什么，那孩子似乎才平静了下来。

　　“不语，快来见你的娃娃亲。”粉饰精致的皇后笑道。

　　而许不语仍有些不安。

　　那个男孩又在想什么呢？肯定也是不好的吧。

　　她抬眸，在皇后的身边，她只看到一个一心向道的心。

　　没有杂质，和她之前一样。

　　不，和她不一样。他那种如剑般锋利的感觉，是一往无前，这样才能面对艰难险阻。

　　“……你好。”许不语侧出身子来，用□□的眼眸观察着男孩。

　　一身正经的宫装，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藏不住的逍遥神情。鼻梁高挺，嘴唇纤薄适度，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异常高挑的感觉。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用丝线束起，显得更加干练。

　　那女孩金色的眸子与雪长景交叠的时候，两人同时抿唇笑了起来。

　　男孩也微笑：“你好。我叫雪长景，请多指教。”

　　她是第一次在皇室见到这样的心音，纯粹而不带勾心斗角。

　　就算见到她，也只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有些可爱。」却没有其他皇室的贬低与指责。

　　甚至心里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能继续去练弓箭」。

　　对面也有些，可爱呢。

　　心中因为定亲的偏见已经消磨大半。

　　不过特殊的也就雪长景一个人。

　　在皇室中，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

　　她看着这些心音，感觉心好累，好累。

　　“我这里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的读心和灵态绑定，只有灵临的时候才能使用，而且可以选择观察人心的目标再使用读心，而不是眼观群像。不过有个缺点，就是灵临不能随心所欲，需要前置条件。”

　　宫殿里来了个西洋巫师。由于对方修为高她没能读穿对方的想法，但对面倒是知道她的烦恼。

　　她觉得这个交易划算极了，于是她点了头。

　　她不想做那个谛听。

　　“公主，看着这块怀表。”

　　眼前是一块怀表。随着女巫师的手左右晃动。

　　她渐渐晕眩。

　　迷糊间仿佛看到了巫师戴上了魔女帽。

　　她最后支撑不住，阖上双眸。

　　等等，魔女帽？

　　她猛的睁开双眼，对面赫然是之前的魔女。

　　“你……”许不语蹙眉。

　　“已经可以了，公主殿下。”

　　随着声音，她眼前画面一转，巫师还是那个巫师，刚刚的魔女仿佛只是个幻觉。

　　“可以了？”她尝试不灵临去读心。果然没了效果。

　　“灵临前需要戴上这条黑布，然后过一小会摘下即可灵临。”巫师递来一条黑布。

　　“十分感谢您。”小时候的许不语回答道。现在身体又不归现在的她掌管了。

　　“分内之事。”巫师微笑，只是那抹微笑有些许眼熟，“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许不语颔首，同意她的离去。

　　只是巫师背对着她，留下一句话。

　　“人心是最伤人的利器。所以，不要成为被伤害的恶龙。”

　　这句话是告诉她不要只是被伤害然后哭泣，而是要奋起反抗……吗？

　　面前又开始变成剪影。

　　她为了奋起努力修行，争取在皇室拿到权利，好让之前那些表里不一之人，都变成表里如一。

　　都是畏惧她的力量，仅此而已。但那样也可以让他们表里如一，不是吗？

　　这也是她愿意进入密涅瓦秘境历练的原因。

　　变强。

　　和那个男孩一样的利刃，勇往无前。

　　用她能够自由读心的双眸与星辰，不再受流言蜚语的干扰，直面未来。

　　剪影破碎，身躯回归十二岁，许不语看到了新的景象。

　　面相被烧伤毁去大半的孩子在学院里低声地啜泣，身旁是他同学的闲言碎语。

　　“好可怕啊。这脸被毁了大半。”

　　“咱们离他远一点吧。”

　　“一定没朋友吧，哈哈。”

　　“说不定是什么怪物。”

　　小孩就是这样，言语随心，不经思考，却没想过这样的语言最是伤人。

　　而男孩也是不敢反抗，在言语中直不起身。

　　男孩是马雷奥。她认出来了，那个为了救妹妹而被恶龙的火焰烧的面目全非的孩子。他终于是上了学，却没想到碰上了这样的同学们。

　　她仿佛看到了之前的自己，听着心音，流泪的模样。

　　她一步踏出，周围的虚幻变成现实模样。

　　她挡在男孩面前。

　　当年没有人敢站在她的面前挡下碎语，她自己也是消极面对。而这次，让她站在这个小孩的面前吧。

　　“不允许你们这么说他。”许不语有些愠怒。

　　“你又是谁？”对面的学员挑眉。

　　“他的朋友。”

　　一个男声响起。木礼鹤和雪长景也在马雷奥身后出现。

　　“要想欺负他，打过我再说。”木礼鹤也是眉目一横。他何尝不也是想到了自己吊车尾的时候，被莫岚挑衅，最后悍然反击。

　　“啧……”学员散去。

　　许不语转过头去，看着马雷奥的脸，轻轻抹去他的眼泪。

　　“人心才是最伤人的利器。所以，不要被它所伤，不要去主动倾听它。直面你需要做的事就好。”

　　“而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马雷奥止住了哭泣：“我的目标？”

　　他细细思索，然后抬眸，眼神恢复了坚定。

　　“打败恶龙，找到妹妹。”

　　许不语微笑：“那么，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吧。”

　　木礼鹤也拍拍他的肩膀：“谁说你没朋友的？你看，我们这里三个呢！以后，还会更多！”

　　雪长景也是笑意染眉：“修炼很苦的，所以需要专心一意，心意如剑，斩断芜杂。”

　　许不语又想起来他的心音。

　　一心向道，无论芜杂。

　　或许，这也是点明她的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