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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与女药师近距离接触的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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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空万里如碧,金风拂柳蝉声细细,光秃秃的石砌空地上一个窄袖青绒裙的小姑娘半蹲在一个简易搭起的药灶前,灶上是一个圆肚粗陶锅,袅袅白气从壶盖的边沿处溢出,淡淡苦涩药香。
江蓠听着陶锅内渐渐落下去沸腾声,放下手中的医书,垫着粗布帕掀开壶盖看了看汤色,抿抿唇,又再添上几缕细柴,然后不急不躁地继续看书。等到柴火烧尽时,她如掐算过一般准时起身,从容不迫地把药汤倒入碗中,简单收拾了一下残局后端药进屋。
屋内很安静,只有床榻上昏迷少年轻浅的呼吸声。江蓠看着顾若阳苍白的脸不由蹙眉,二话不说坐在床边,素指纤纤利索儿地剥光他的衣服,从小几上取过针灸用的干净银针,以酒拭针,她果断地依次刺入他的太阳、丝竹空、角孙、率谷、风池、外关、足临泣等七个穴道,留针片刻钟后,她拔下再次施针。
一番下来,江蓠不由额渗薄汗,探手再次把脉后轻轻吁了口气,一手托起他的头,另手端着药碗将温温的药汁送入他口中。惊喜地感到他似有意识的微弱抗拒,江蓠眼中一亮,托头的那只手绕过他的脖颈捏住他的鼻子,趁他张口呼吸间把药咕咚咚直接强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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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的昏迷,顾若阳身上忽冷忽热昏沉沉的,他恍惚灵魂出窍,回到了小时。
漫天的白布哭声,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空旷的庭院中,身后是仆从们的窃窃私语和半笑半怜的目光,雨丝连绵不绝,一点点浸透里衣,被风一吹渗进骨髓的阴冷,冷到心坎里。他蜷缩地想抱紧双臂,无奈全身仿佛冻僵不能动弹,稍一活动便觉骨骼如冰柱般僵直似乎随时会崩断,疼痛难忍。
再次醒来,顾若阳是被身上一下下的刺痛扎醒的,全身各处似乎也渐渐有了知觉,一下下的刺痛愈加明显。
顾若阳大喜,奈何眼皮如坠千斤,艰难地掀动睫毛,他甫一感觉到一线金色的光亮,就被一阵恶臭扑鼻的药气熏的险些再次晕死过去,顿时大惊!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换来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反抗无效,被捏着鼻子强硬灌下去,温热的药汁滑进喉咙,腾时从胃里翻上来一股恶心欲呕的草药味,顾若阳颓然无力地重新闭上眼睛,心情跌到了谷底。
江蓠拿着空碗,用手指抿下他眼角划过的泪珠,不由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哭了?昨天不还喝的好好的……难道是感动的喜极而泣?”一大碗黄汤灌下肚,顾若阳好半天缓不过来,默默饮泪地在床上挺尸。
江蓠瞧他喝完药后突然一挺腿半晌不动弹,推他也不动,不由皱眉看看手中的空碗呆呆思索了一阵,低声惊呼,“哎呀,我到底放猫爪草了没?”越想越可疑,她不由小心咽了口口水,轻手轻脚地上前在他的鼻下一探——嘘~虽然微弱,但却是有热呼呼的气息,江蓠收手长长吁了口气,开心笑道,“没死啊,吓死我了!”竹床上的顾若阳依然装死狗,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抽。
江蓠阴森森地凑上前,扯扯他的滑溜不手的脸颊,道,“没死就好,一会儿我还等你试针呢。”说完她豪气万丈的一掳袖子,明目张胆地剥他的衣服(第二次)。
白色的贴身亵衣系上才不一会儿,而且为了方便就松垮垮地系着,轻轻一扯便露出少年清新瘦削的上身,麦色滑腻的肌肤脱离衣物的保护,一遇冷便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少年绵密的睫毛颤动。
江蓠不忍心地看着他身上布满的星星点点的小血痂,软软的小手指戳戳这里动动那里,双臂环胸闲闲自语道,“唉,这么多天还不醒,搞得我我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叹完气,她从怀里拾出一本医书,随意动手施针。
约莫好穴道位置,江蓠干脆利落地一针扎下去!
一针见血!
来回在书与实验物之间来回瞧瞧,江蓠满意点头,“嗯,不错,扎对了!”细细捻了一会儿,要拔出来时就稍嫌麻烦了,轻一拔就把他的皮肉扯得老长,针却瓷实的呆在皮肉内纹丝不动,连扯数十下针孔处开始渗出血丝。
正当她嘴里念念有词地打算一手按住银针附近的皮肉,一手用力拔针时,顾若阳突然悠悠醒转了,嘤咛道,“你……”
江蓠激动地推推他,“快帮我把针拔~出~来!”
顾若阳:……
——这就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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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顾若阳复杂忧郁的眼神,江蓠眯起眼睛,笑道,“别看我行针不怎么样,用药我可是一流的!在我手下的病人都活着走出去了,真的,不骗你!”
顾若阳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半晌,叹息一声,手指一动银针已在指尖,无语地递给她并随手把衣服迅速拢起,委委屈屈地一副小媳妇模样。
窗外一片绿色,空气是草木清香,江蓠轻轻笑,把针收好。
顾若阳眼睛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扫所处环境,只觉身处的房室虽是草创,却也高爽宽敞,明窗静几,锦帐文茵,壁间挂一副无名小画,窗台棂角设一盆无花绿草,一张白毡铺垫的原木小塌摆放着墙边,屋内物什色色洁净,地上打扫的无纤毫尘垢,看惯了富贵府宅,顾若阳乍看见清闲螺径,颇具清雅的小房间,不由好感大增。
“南宫呢?”顾若阳随意问道。
“回书院了。”
“这么快?他没中毒?”
“没有。”江蓠道,眼帘一掀她用余光看见顾若阳迅速冷下来的脸色,不由清浅一笑,道,“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现在定不如你好过!”
“可能么?”顾若阳望了她一眼,很不信。
“旷课一天,未经夫子允许擅自上山,还把师父的种药材的山坡弄得一塌糊涂,数罪并罚你说他能好过么?而且,师父不喜欢他,不许他再上山和出现在她的面前!”江蓠一顿,忽然低头忍笑道,“而且等你养好回去后还不一定能见到他呢!”
顾若阳疑惑地看向她。
江蓠掩唇忍笑,俏皮地朝他做个鬼脸说,“等你下山时就知道了,你留在山上是享福的了!”
享福么?
顾若阳叹息一声没理她,枕着双臂,神色平淡仰躺着望天若有所思。
“哎呀,差点忘了!”江蓠忽然懊恼的拍拍脑袋,笑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像风一样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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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蓠递过来的一碗绿幽幽如液体森林一般的汤汁,顾若阳愣了一瞬,然后本能地往床内挪挪屁股,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
“吃的!”江蓠看白痴地看了他一眼。
顾若阳苦笑,“我自然知道是吃的,问题是……”
江蓠却没容他废话,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爽快道,“昏迷了两天,该饿了吧!不用客气,厨房里还有的是!”
顾若阳急忙双手推回去,义正言辞道,“我不饿,还是你吃吧!”
江蓠看见顾若阳坚决肃穆的神情,一怔,刚要收回碗,就听顾若阳的肚子很不厚道的“咕噜“响了一下,不由轻笑起来。
顾若阳恼恨地打了自己的肚子一下,暗骂,“该死,平时大鱼大肉的伺候你,关键时候也不配合一下!”
江蓠索性直接把碗递到他嘴边,一副善良可亲的温柔面孔,道,“这汤汁很有营养哦~不信你闻闻!”
顾若阳凑鼻一闻,居然没有适才引人作呕的药味,反而有种奇异的香气,胃里空落落的被激起一阵难以按压的食欲,心中动心地盯着她手中的色彩诡异的汤,最后,他不放心地犹豫道,“可是看起来不美味的样子……”
“很好喝的!”江蓠干净无瑕的黑眸看着他,扬起一个自信满满的明丽笑容。
顾若阳歪头看了看她,一咬牙,他夺过碗仰头一饮而尽,立刻满头黑线,他含泪控诉道,“你骗人!”
江蓠忽闪忽闪眼睛,做若无其事状,“嘿嘿,我说的好喝不是指它的味道。”
顾若阳继续幽怨地盯着她,凄凄一笑道,“杀人式的恐怖味道……”
“胡说!”江蓠很有气势地夺回空碗,然后脚下抹油逃之夭夭,徒留下因上当而欲哭无泪“咣咣咣”直捶床的顾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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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滋味不佳,但顾若阳喝了她拿来的药,确实身上舒服了许多,静心凝神打坐一番后更觉神清气爽。瞥见借着窗口洒进来的一地碎金,他心念一动,利落地下床出门活动一下筋骨。
刚出房门便觉异香扑鼻,充斥胸腹,勾起一阵阵心悸。
及膝的药草密密麻麻地绕着小屋蔓延了一圈,三三两两的素白蝶儿忽高忽低的在药草见穿舞。屋外的不远处一个娇俏的小身影正嘟嘴不情愿地晾晒药草,顾若阳不禁微微一笑,叫道,“阿蓠!”
江蓠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一翘友好向他招手道,“快过来帮忙!”闻言顾若阳身形一僵,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恨不能时光倒流自己再窝回屋子里,顿时苦脸无语。
江蓠见他傻站着不动,忽然玩心大起,只当他怕眼前的毒草不敢迈过来,清脆笑道,“那些草药没有毒的!”
顾若阳心知她会错意,也不解释,叹息一声稳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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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温暖,一个嘴角淡笑的俊秀少年只着素白薄衫步行而来,身后丹枫如血,重重叠叠的绛红枝叶风吹婆娑舞动。微风习习,耳畔发丝贴上脸颊,衣裾翩然如出尘谪仙。
白衣红枫,如斯少年,恍如画卷。
江蓠看着他有些惊讶,单论相貌品行,南宫愈气质潇洒,君无瑕不乏温儒,举手投足间即可粗略了解他们的性情善恶,可对于顾若阳,江蓠却很难用一两个词讲清,是一种独特的气质。
每次她认为已经了解他时,下次见面又会很快被他推翻她已有的认知,她总觉得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少年,不足以喜欢却也不会让人生厌。
在接天红枫的映衬下,顾若阳浅笑徐步而来,天地间好似只他一人,很有一份雅致飘然的味道,江蓠只觉眼前一亮,美人如秀草,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竟一时看呆。
顾若阳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呆滞可爱模样,不由抿唇失笑。
这一笑宛如春暖花开,暖风拂过,吹皱一湖春水,说不尽的倜傥脱洒,江蓠却打了个激灵猛然回神,她不高兴地瞪眼,“笑什么笑!”
顾若阳负手在背后,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在好奇,你为什么刚才死死盯着我看。”
江蓠镇静自若,眨眨眼道,“因为啊从刚才开始在你身上,喏,就是你的靴沿上,有一只很肥的虫豸一直在爬!”
“啊?!”顾若阳一惊之下赶紧想低头,因为这种事情太有可能发生了!
“啊,不好!”江蓠突然惊呼着几步冲上前,顾若阳心里咯噔一下,僵硬杵在原地想逃不敢逃,想动不敢动,眼看着她蹲下身用一块手帕迅速覆住自己的靴面,心里忐忑不安。
许久,江蓠肩头轻轻颤动,捏起一根寻常小草在他眼前扬了扬,咯咯笑道,“呆瓜,骗你的!”
顾若阳大大松了口气,哭笑不得。
江蓠直身看着他,倒背着手认真道,“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刚才看你是称赞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顾若阳抱拳道,“多谢姑娘称赞!”他端的一本正经,只是眼中的笑意出卖了他。
江蓠轻哼一声,端着笸箩往药庐走傲然地与他擦身而过,可走至半路忽然停下,眼睫低垂思虑一会儿,又返身回到他身边,随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莹白小药丸。
微凉的小手滑过嘴唇,顾若阳瞬间错愕被动服下,心中了然,那药圃果然有毒。
江蓠下巴微扬,眼睛微眯睥睨道,“话说在前头,你可别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辛苦救回了的实验品就这么死了,仅此而已!”
这丫头……
顾若阳一怔,绽开淡淡浅笑,笑意在脸上一点点涟漪荡开,到后来竟轻笑出声。
江蓠微微蹙眉,不懂有什么好笑之事让他笑的如此明媚,只神色古怪地瞧着他。一直以来多见过他恬净客气的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张扬灿烂的笑容,像晨雾中突然怒放的白罂粟,洁白中隐见妖娆,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稀奇感觉。
顾若阳弯腰笑得轻喘,不能自已,半晌方平息下来,随意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道,“江蓠,你还真是……”他顿了一下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想了两秒最后放弃地又道,“嗯,总之今天我又欠你一个人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好了。”
江蓠扭头嗤一声,“欠我的绝对要还,别说得好像你施恩一样。”
顾若阳也不气恼,唇角些微笑意。
江蓠忽闪着眼睛道,“不过我刚好也有件事要你帮忙,嗯,你轻功很好吧?”
“还好,需要我做什么。”
江蓠遥指了指远处的一棵非常高大的树,“嗯……再过一个时辰那个小东西准会来,你先埋伏在附近最高的树枝上,我一追它必然要向上飞,这时你就趁它没飞高迅速跳下捉住它!我这样说,你明白么?”
“抢先控制制高点,好主意。”顾若阳捏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只是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来?”
江蓠奇怪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若阳想了想,道,“也是。”
“那还不快去,时机耽误不得。”
“好。”顾若阳好脾气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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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很精灵百倍的小东西转眼已经死气沉沉,四条小腿无力垂着,身体软绵绵的闭目装死不动弹。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捉到了……”顾若阳提溜着它的大尾巴摇晃了一下,不可置信道。
江蓠点点头,爱不释手的摸摸它光泽顺滑的皮毛,极度兴奋中又掺杂着一丝意料之中的平静,道,“可是它到底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顾若阳无奈地倒提着它,手腕一动像荡秋千一样把它甩来甩去,小东西抱定心念装死到底,任他大力摇晃仍身体绵软如布偶一般。他无可奈何的一摊手。
江蓠蹲在地上,双手托腮,漆黑的眼眸灼灼地凝视着它,忽然提起它一只前腿,在它的腋下挠了挠。
顾若阳微叹一声。
见它毫无反应,江蓠又在它的脚心处看了看,看到肉团一般的小脚掌思量着无处下手便撇撇嘴,罢手。她托腮细细思考了一番,忽然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在手指上哈哈气,邪恶的同时侵犯它的四个腋下。
顾若阳无力扶额,看着她作弄叹息不语。
玩耍了半天,江蓠站起身,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眯眼盯着它,眉眼弯弯道,“现在开始动真格的了!”看到她熟悉的邪恶笑容,顾若阳眼中顿时涌现出无穷的希望,忙问,“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我准备了两套方案,不过……”江蓠看着它,话说一半就摸着下巴鬼笑不语。
“不过什么?”
江蓠阴阴一笑,“不过要先看看它是雌是雄再说。”
“有必要么?”顾若阳不忍。
“当然,别忘了我还和南宫打赌了呢!”江蓠一本正经地道,说着素指纤纤缓缓探向它。
顾若阳同情地看了一眼手中仍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继续挺尸中的小东西,在心里替它念了声“阿弥陀佛”,偏眼不忍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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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轻易的分开它的小腿,没心没肺地想探究一下它的性别问题,谁知适才还装死的小白毛唰的猛然睁开眼睛,竟是红如珊瑚的惑人眼眸!眼中似有两团熊熊的火焰,狠巴巴地直直瞪着她,四条小腿也乱踢奋力挣扎起来,差点在她的脸蛋上拍一爪子。
江蓠笑了,不以为意地凑上前去坚定的与它对视。漆黑对上莹红,刚才还满目杀气,虎视眈眈的莹红眸子气势渐渐弱了下来泛起盈盈水雾,可怜巴巴地甚是惹人怜惜。
可她一偏开视线,它又开始死命挣扎起来。
江蓠微微皱眉,用肘捣捣顾若阳,指着小白毛道“我吸引它的注意力,你速战速决。”
顾若阳眼角一抽,神情怪异道,“我?”
江蓠认真地点头。
顾若阳拘谨地清咳一声,硬起心肠提起反抗无效的小东西到面前,只手巴拉了一番,然后权威地下结论,“公的!”
“好样的!”江蓠不吝赞美。
顾若阳苦笑一声松了口气,攥了小白毛的尾巴半晌,手心已经有些濡湿,小白毛瞅准机会回头狠咬出血,迫使他叫痛松手。
小白毛灵活轻盈的纵身跃下,全身的毛唰的炸开,掌中的雪白闪光利爪呲露出来,紧撕住地上的野草,绷直小腿怒火汹汹的随时准备出击。
可是它的运气实在不佳,因为没等它狼扑上去,顾若阳“扑通”一声再次软软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