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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王者的游戏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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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月望着茶杯中冉冉白气出神,半晌,微叹一声道,“说到捕蛇女,若干年前倒一人,破了行内的规矩,妄想得到双全之法。”
“谁?”
“一个北疆少女。”江北月看了她一眼缓声道,语气里不易察觉的凝重,“她常年捕蛇为生,可是经常杀蛇之人平时很难捉到蛇,甚至平时根本看不见,因为这种人身上杀气太重,隔上几里地就把它们吓跑了,少女便药浴后再翻几个陌生山头寻找。不知是缘是孽,一次的山中迷路让她邂逅了一位年轻后生,后来书生被竹叶青咬伤,爱人面前她忘了忌讳急采下一株青木香放在嘴里嚼碎了,救下了他,惊乱中并被书生掐破了手背……”
江蓠心头一紧,“然后呢?”
“次日少女上山时便被群蛇围攻,双脚软弱如泥,防身术法也失效了,在一场惨烈的人蛇大战中香消玉殒,身上几十种齿痕的蛇伤,其状惨不忍睹……”江北月蹙眉不再说了。
江蓠咬牙气恨,“好傻,那个人好傻!既然已经破了戒,为什么还要上山!她不知道那会要了她的命么?!”
江北月看了江蓠一眼,若有所思道,“……可能她觉得上山的理由比自己生命更重要吧。”
“那个男人干什么去了?就由着她去送死?!”
江北月叹息,“怕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蓠冷笑,却不再说什么了。
江北月叹一声,接着道,“话虽然那样讲,江家的女子却是特例,能医擅毒,巾帼不让须眉,个个都是精湛的女药师!”
“……代价是什么?”江蓠沉默一会儿,突然抬头看着江北月问道,“您说过世间公平,没人能赚夹份好处,那江家女药师的代价是什么?”
江北月脸色一暗,苦笑道,“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江家女子人丁单薄,三代内能有一个女娃活到成人就算奇迹了,侥幸存活的孩子又皆福薄,一生未嫁。”
江蓠不语,一生未嫁……
江湖儿女多率性,可如花似玉的女子形单影只,又非佛家中人,孑然一生终是异类。
人非草木难有铁石心肠,身处熙攘人群之中其中艰苦怎堪说?
非心志刚、手段狠、家世显赫的强势女子定难敌铺天盖地地流言冷语,或可因此深陷无妄之灾。
无嗣无爱,如昙花一现红颜清冷,这个代价对一个女人来说足够残忍了。
师父尚有强大的父兄依仗,我有什么呢?兔死狐悲,江蓠心中不禁渗出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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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蓠心有戚戚,江北月嗤笑道,“无瑕和祁小弟他们自小与你一起长大,难道在你心中还不及兄弟二字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蓠心中一暖,眼神复杂地看向师父,姜还是老的辣!
江北月低头慢慢喝茶,道,“还有你师父也不是吃素的!”言下之意是,她的徒弟,她必护一辈子!
江蓠一愣,继而鼻头酸酸,能设身处地为她做到如此,说实话不感动是假的。
被江蓠湿漉漉的亲切目光扫来扫去,江北月的老脸有些承受不住,眼神也飘来飘去,惹的她不由一笑。
江北月害羞地瞪眼要怒,江蓠赶紧忍住了笑。
江北月冷漠着脸地摆足了师父架子,说道,“你是我的徒儿,半个江家人,而且我从小不让你亲自捕捉毒虫,不造杀孽,便不会有大问题。为师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而且你也不要把江家女药师想得如怨妇一样,没志气!其实,有些事看起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可真正身处其中时,才发现事实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艰难!遥想当年,为师我年纪轻轻便得一叶扁舟一骑烈马,吃喝不愁地随朋友游遍大好山水,几大国的风土人情也了如指掌,这些都是其他大家闺秀想都不敢想的,我很知足。”
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语,听得常年呆在山上的江蓠颇为心动,眼睛放光。
江北月继续威逼利诱,“斗毒这个机会虽然艰辛却难得,你只管大胆地去,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呢。”江北月笑得淫~荡。
意外收获?
江蓠撇了撇嘴,有得必有失,她只相信抓在手里的东西,对画饼充饥没多少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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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江蓠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江北月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思一转,笑骂道,“放心,我一定在有生之年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绝不会让你走为师的老路。”
见师父误解自己的意思,江蓠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在师父的心目中如此没出息么?还是说……江蓠忽然莫名心酸,安静片刻方道,“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想问万一比毒输了,会怎么样?”
“历年来的比毒规定是将毒下在对方的人身上,并在规定时间内为我方的人解毒,如果输了,参与者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我方中毒那人只有”江北月停顿一下,阴气十足的微笑,“等死!”
“果然……”江蓠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一定要比毒呢?江家和药王庄有仇怨么?”
“仇恨算不上,毕竟两家皆有这种觉悟,为了分胜负,几百年来每隔二十年比一次。药王庄地处两国交界,深山偏僻律法疏松,更擅长研制各种古怪蛊虫毒药,而江家在祖训面前中规中矩,不过仗着女药师方勉强占上风。如果突然不比,那帮卯足了劲的老家伙们心里怕是比输了还难受吧。”江北月苦笑一声,说不尽的沧桑,“而且就算两家达成协议不比,武林和朝廷也不依!”
江北月看向江蓠,意味深长道,“而江家这代除了我就剩下你一人可以了!”
直接无视掉江北月话语中的含义,江蓠呆着脸问道,“只有一年时间了,来得及么?”
“……前十年我给你打牢了针法、药材和蛊虫属性的基础,试遍百毒,尝遍百草,万卷书籍烂记于心。接下一年我会把毕生积累下的经验悉数传授与你,再让你实践一年,至于来不来得及吸收消化,还要靠你自己!”
事关重大,一旦应承必然要承担他带来的后果,江蓠低头沉吟,并非她不愿参与斗毒,毕竟这是许多年轻一辈求不来的历练机会,与高手交流过招,仅是其中经验就足以受用一生!
可是,几个时辰前的一番惊险相遇使她的心中尚未平复,初出茅庐,她对什么都马到功成信心十足,可是经过一夜死里逃生,她才知道人外有人,事内事外皆不容易,世间的事,她已知的太少,未知的太多!
而且,两年的时间实在太短,她年轻青涩真的能担当大任么?她担忧的神情立刻显在脸上。
江北月杏眼一瞪,喝道,“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会有谁会相信你!你若是平时有认真刻苦的话,何必瞻前顾后,未比便言输?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反省,然后好好去用功!”
江蓠脸皮抖了抖,您老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师徒俩一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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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月执着说道,“斗毒永远是王者的游戏!阿蓠,你需要的只是试一试的勇气,不论成败,江家那边都不需要你担心。”
江蓠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拉入泥潭,晃了晃神,她粲然一笑,应道,“话至于此,再拒绝倒显得我矫情了,您都不担心,我还担心什么!”
两年时间,她姑且全力拼上一拼,如果到时她的实力不入众人法眼,不必她拒绝,料想江家也不会同意。
有无到有,从有到无,江蓠忽然有一种以往学艺不精还逞强斗勇的可笑,又有一种能及时补救的庆幸和对精湛技艺的向往。收起了往日学艺时的游戏心态,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岁拜师学艺时的激动和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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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月欣慰地点头,“放心,师父不会害你的!”
江蓠嘴角一抽,脑中忽然想起什么,她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糟糕,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江北月心细如尘,问道,“怎么了?”
“白莲的毒性发生变化了。”
“哦?”江北月眼睛一亮,“好事啊!”
“但是它不小心咬到人了,我还没有解药……”
江北月眼睛一眯,“江南风?”
江蓠老实点头。
江北月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分不清喜怒,低头似是极力隐忍什么。
江蓠无奈地看着江北月无言以对,他是她的亲哥,与她却不过是个便宜师叔,陌生的没有一点情分,否则也不会玩得忘我痛下杀手。半晌,江蓠欲言又止,“他……”
“不用担心,他死不了!”江北月神情复杂地挥挥手,“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江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师父直接推搡出房间。
刚被推出门外,身后的房门就紧紧关上,她皱眉不解,抬手欲要敲门,屋内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还夹杂着激动中拍桌子的啪啪声音,江蓠手在半空僵住,那是师父的爽朗欢乐的笑声!
听着里面的笑声,江蓠甚至可以想象出江北月拍着桌子狂笑的模样,呃,这应该不是气极而笑吧?
迫于江北月笑声的巨大威力,江蓠当机立断,迅速掩面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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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队伍延迟出发。
原因是同行的学子夫子中身体不适的太多,李思天难得生气,沉声下令休整半天,下午上路。
江蓠摸摸鼻子,看向君无瑕,“那几个浑身出疹子睡得跟死猪的是我做得没错,可剩下的几个断了肋骨的是怎么回事?居然也不用我和师父把脉,非要自己去药铺,奇怪!”
“不用管他们,无病呻吟。”君无瑕淡道。
“可我怎么看他们有点眼熟……”
君无瑕脸色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道,“他们想去就由他们去吧,别操这些无谓的心!”
江蓠看了他一眼,无语责备:大哥,你忘了我们相处了多少年了么?这种事何必瞒我!
君无瑕苦笑,被发觉了啊。
不管藏得多深,在她面前,一个细微的眼神或表情变化也即可被察知异样,这是多年相知相伴,经时光沉淀后的无言默契。君无瑕习惯性地轻抿嘴角,心里不觉苦若黄连,相知太深的结果是他们在对方眼中皆如透明,果然一点秘密都藏不住。可笑他明知掩藏不住,还是不想让她知道,只想维持他在她心目中高大形象。
……果然,还是失败了么?
“大哥让你见笑了。”君无瑕淡笑道。
江蓠被他脸上落寞的神情吓了一跳,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似乎这样就可以让他更加信服自己,笃定说道,“大哥最好了!”
“真的么?”君无瑕看着她挺没自信地问道。
江蓠望穿他眼中的笑意,心中一松,小女儿姿态地抬起下巴道,“当然!”
君无瑕轻轻笑了。
江蓠低头沉吟一会儿,声音低低地说道,“不过你以后不要再为我这么多了,会宠坏我。而且我并不像你想得那般柔弱,我很厉害,你要相信我!”
说罢她神情正色地一挺腰杆,眉宇间一股英气逼人,眸光寒星闪闪,涓涓气压从内而外散发出来,别说还真有一种走到哪里别人死到哪里的女王气势。
正是如此才担心啊,君无瑕摇头,修长的手指随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说道,“很厉害?”
江蓠立马破功,小手揉揉额头,撅嘴气呼呼道,“很厉害!!”
君无瑕忍俊不禁,大笑。
好久没见他如此笑了,江蓠微怔。
君无瑕其实长得挺好看,他的嘴角总是习惯性地轻抿着,却很少开心的笑,经常是一种很和谐的柔和,像淡淡的晴朗的天,忽然一下子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笑开,好像破云月出,新雪初晴,在笑声中温和耀眼的动声动色。
江蓠嘴角翘翘地歪头看着他笑,第一次发现原来大哥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她以后要多鼓励他笑笑。
江蓠心里很平和的开心。
她的大哥,是一个如雏菊般清隽柔和的男子啊。
心蓦然跳了一下,江蓠摸着胸口一愣,茫然地张望了一下左右,果然发现几个用团扇掩面的女子看着君无瑕些微怔仲的,不由松了口气,瞪了君无瑕一眼无声道,“祸水啊祸水~”然后郁闷地拽着他迅速离开。
君无瑕笑呵呵地任她碎碎念地拉着,笑消停了,他毫不掩饰地立显忧色,几番欲言又止。
江蓠心里明白,扬脸对他笑道,“大哥多虑了!昨晚实是我两位师叔的恶作剧,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参加斗毒的事,她本能地不想让他知道,这事遥远又复杂,而他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何必让他凭加担忧。
几句话江蓠笑吟吟地自认为说得轻巧明白,自觉毫无破绽,可君无瑕还是发现说到“师叔”这两个字时她不易察觉地停顿,而且她的笑容不免太多了些,他不由皱眉重复,“师叔?”
心里咯噔一下,江蓠依旧笑道,“大哥的关切我心领了,可真的没什么!”说着她不耐烦地挑高眉毛,佯装怕罗嗦,心中却有些明白适才君无瑕的不良感觉了,很担心他再追问。
虽心里存疑,可她不愿多讲,君无瑕也聪明地再不多问,淡淡一笑他转开话题道,“昨晚没能带你好好玩儿,现在刚好有半天时间,想去哪?”
“顾家当铺!”江蓠想也没想道。